“我大概了解這個故事了……但我想問的,其實是在那之後的部分。”


    德米特裏身體微微前傾,對安南追問道:“你們是如何讓伊麗莎白殿下放棄參加王選的?我這邊聽到的消息,是她最終自願放棄了競選……”


    之前安南大公對諾亞王國的國事訪問,已經徹底結束了。


    在安南一行人平安返迴凜冬公國後不久。


    諾亞王國的長公主伊麗莎白突然宣布,她因為身體不適、無法婚育等原因,無法繼任國王。考慮到諾亞王國的延續,她將正式退出王選、將餘生服務於退伍士兵再就業的領域中。


    而在腓力王子被刺殺的現在。


    卡芙妮和伊麗莎白,就已經是諾亞王國最後的兩位繼承人了——無論誰取得最終勝利,諾亞的下一代統治者都將會是一位女王。


    區別就在於,這兩位女王一位今年十四歲、一位今年四十多歲……


    ——四十九歲零不知道幾個月,姑且也能算是四十多歲、這很合理。


    一般來說,人們往往會傾向於年輕一些的統治者。這往往意味著機遇……因為統治者在王選階段時,手底下總會逐漸積累起一些班底。


    他們需要許諾自己登基之後,能給予誰何等的榮華富貴。


    不然哪來的那麽多人才,能夠為他所用?


    站隊的確也是很重要的。但絕大多數的情況下,都不會出現那種“什麽都不許諾也會有人來投”,才能吊打同期一大截的賢王。


    ——如果真有的話,那麽現任國王就要不安了。


    這也導致了一個奇異的情況。


    那就是繼承人的年紀越大、實力越是雄厚,他能夠分出去的好處也就越少。越是後麵投奔他的人,越是為了“站隊”、為了不被清算……


    也就是說,投靠繼承人的時間越是靠前就越是因為被利益誘惑,而越是靠後、就越是因為被其“可能會成功”而威脅。


    像是卡芙妮這麽年輕而又背景深厚的繼承者,突然獲勝的情況下、幾乎還沒有給他人許過什麽諾——這意味著大量無主的利益。


    隻要能夠取得小女王的歡心,就能輕而易舉跨越幾十年也難以翻越的壁壘。而因為銀爵教會的庇護,也不可能有人翻臉、逼迫卡芙妮讓出部分權利。


    最主要的是,她還沒有後代——而能夠競爭王位的繼承人,已經隻剩下自動放棄的長公主了。如果想要與卡芙妮作對,他們就隻能去投奔長公主。


    但是……


    “和你了解到的情況,可能有些不一樣。”


    安南搖了搖頭,將已經變成了“雙色權杖”的權力象征放在桌子邊上、身體向後微微傾斜。


    他雙手抱住卓雅為他做的、還熱騰騰的紅糖小甜餅,輕輕咬了一口,轉頭對德米特裏解釋道:“伊麗莎白並非是‘自願退出王選’,而是徹徹底底的失敗者。”


    “失敗者?”


    “是的,烏鴉家已經找到、並向她匯報了刺殺腓力王子的兇手——尼古拉斯二世的具體位置。他準備屠殺一個村落,用於填充自己的實驗材料。”


    安南輕輕吸了口氣,表情嚴肅了下來:“因此,老烏鴉親自向伊麗莎白長公主匯報這件事。希望她能夠向銀爵教會報備,以此申請銀爵士抓獲目標。”


    “……然後呢?”


    德米特裏覺得傑蘭特伯爵的應對方法挺好的。


    甚至很是羨慕——自家怎麽就沒有這種能力強、行事又果斷的情報機關首領……


    哦,以前是有的。後來就叛逃了。


    “然後她拒絕了這件事,並且立刻軟禁了傑蘭特伯爵。同時排除軍隊,準備親自處理這件事。”


    安南緩緩說道。


    伊麗莎白長公主的策略,他其實是可以理解的。


    在她的立場上來說,這其實算是一舉多得之計。


    在伊麗莎白看來,銀爵教會對諾亞王權的侵蝕已經太過嚴重。教會原本就控製王國經濟命脈,而這一代的教宗又開始大規模的行慈善、掌控報紙業……這意味著底層也開始被其動搖。


    她作為一個正統的王權繼承人,必須想辦法將被教會不聲不響奪走的權力、重新再為諾亞王室奪迴來。


    如果腓力遇刺、最終被教會解決了這件事——那麽教會的聲望就會進一步提升。被教會庇護的安全感、再加上與凜冬公國達成外貿協議的經濟繁榮景象,可能會導致大量在役士兵的退役。


    而在諾亞王國,從軍也是一種“契約”、一種“交易”。


    他們在退伍之時,要麽獲得一批不菲的退伍金、要麽就是獲得一個穩定的工作崗位。這是最開始征兵時的許諾。


    但問題在於……目前諾亞的經濟局勢,已經不允許他們這樣做了。


    而如果軍隊能夠處理好這件事,那麽至少可以暫緩幾年退伍潮。這樣未來幾年,諾亞的經濟就不會突然崩盤……隻要等她建立起來能夠容納退伍軍人的海貿公司,就能逐漸讓諾亞的經濟問題穩定下來。


    “於是伊麗莎白選擇,讓軍隊來處理這件事。”


    安南緩緩說道:“她如果想要出動軍隊,就必須作為一個血親的複仇者、才能有最起碼的立場。我們都知道伊麗莎白與腓力的關係如何,但普通民眾並不了解……”


    但這裏又有一個問題。


    她並非是女王,僅僅隻是長公主。


    大規模的出動軍隊、來‘為自己的弟弟報仇’,這是否可以被視為一種“任性之舉”?


    雖然這依然是為了諾亞好,但是民眾肯定不這樣認為。他們的目光看不到那麽久遠的未來。


    “所以,她就需要大義。也就是為那個無名小村落複仇。


    “對於普通民眾來說,事件的時間線其實是這樣的:長公主接到情報,有‘拿塔郡的’強盜團夥屠村的極惡性事件發生——當然我們知道,沒有強盜、也和拿塔郡無關。但對於不了解超凡者的諾亞人來說,這樣的借口才比較合理。


    “在那之後,長公主立刻派遣正規軍圍剿位於拿塔郡的強盜團夥、最終發現腓力的刺殺者就是幕後主謀,並將其定義為‘反叛軍’。


    “於是她就壓製了教會的出場機會、延緩了退伍潮的發生所進一步帶來的失業潮、能對軍隊有足夠的掌控力來開辦她期待了許久的海洋貿易公司。她甚至在名義上為腓力報了仇,並且用軍隊亮了一下肌肉、讓各地方的小貴族與商人們不那麽跳……


    “她還有了借口,將積存了大量逃犯、與王都貴族有各種陰暗聯係的拿塔郡一並鏟除。不管有什麽聯係,誰的後台是誰、隻要在物理層麵上將其剿滅——殺的幹幹淨淨,他們的後台肯定也不會因為‘長公主剿滅叛軍’而對她發難。


    “而想要完成這一幕,所需要的僅僅是‘出身拿塔郡的無辜民眾’,指認某些勢力為‘反叛軍’……為了活命和榮華富貴,這種人在拿塔郡隨便就可以抓起來一大串。”


    安南看著恍然大悟的德米特裏,無奈的歎了口氣:“你也該補習一下政治常識了,德米特裏。”


    “嗨,不是有你嘛……”


    德米特裏支支吾吾,瞬間轉移了話題:“然後呢然後呢?她怎麽失敗的?”


    “因為在軍隊抵達‘拿塔郡’前,我就已經將尼古拉斯二世幹掉了。”


    安南輕飄飄的說道:“我的手頭有了證據。那麽卡芙妮也就有了證據——教會向長公主發難。


    “她‘接到錯誤情報後未經核實’,就草率的派出軍隊的舉動,必須要為其負責。而軟禁大貴族這種事,顯然是不能讓外人知道的。因為那會直接讓人懷疑整個諾亞王室,甚至卡芙妮的名望也會受損。


    “最後我們問她,你是要名還是要命?”


    “這怎麽說?”


    德米特裏立刻接著問道,表情神態如同於謙在世。


    “要名的話,就讓她被自己編出來的‘反叛軍’刺殺。然後卡芙妮會作為‘繼承者’,而將她還沒有做完的事做完。日後人們隻會記得,這是伊麗莎白的功績,諾亞也能得到好處。


    “要命的話……就是承認自己的舉動草率,並放棄王選。教會可以給她留個麵子,暫時不公布她的諸多舉動——包括放任尼古拉斯二世屠村、沒有任何理由的監禁三眼烏鴉的首領傑蘭特伯爵、以及試圖對拿塔郡進行物理幹涉等罪名。


    “但如果她輕舉妄動,這些證據就會跳出來、把她立刻壓死——甚至還可以給她再編點。把一些死無對證的事也按在她身上……十件事裏麵四件有確切的證據、六件無法證偽,人們往往會相信這十件事都是她做的。


    “作為留她一命的代價,伊麗莎白不能再接觸任何涉及核心的權利。而且她必須顯露在外,用於聚集對卡芙妮的反對者……也就是說,要用自己來釣魚。”


    而這就是她與卡芙妮女王所立的契約。


    安南悠然道,眼中閃爍著狡黠的光。


    ——毫無疑問,這正是他出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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