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看著這質感如石似玉的書頁,安南就確認——這應該是一本原典。


    隻是看一眼它的封麵,安南就感覺到大腦中傳來沉甸甸的負重感。就像是鍛煉過後酸疼的肌肉一樣……


    這種感覺,安南當然也是感受過的。


    在他閱讀原典之後的一段時間,也會有類似的感受。


    就像是吃撐了之後,再看到美食時甚至會有點惡心一樣。這實際上是大腦對身體的警示,示意“不能再吃了”……不然就會像是金魚一樣被食物撐死。


    這也同樣可以理解為是原典的“冷卻時間”。


    之前的弗雷德裏克,應該就是看過了《相似律與預知夢》這本書,隨後昏迷了過去、進入了噩夢?


    難道之前的是他的預知夢嗎?


    安南思索著。


    就在這時,安南眼前劃過了新的引入劇情:


    【弗雷德裏克閱讀過原典《相似律與預知夢》後,便墜入了噩夢之中】


    【——無人的街巷】


    【——斷絕的友誼】


    【——神明的陰謀】


    【——逝去的戀人】


    【是過去的他預見到了未來?】


    【亦或是未來臨死前的憶起了過去?】


    【弗雷德裏克所知道的,僅有一件事……】


    【按照“預言”中的發展,英格麗德即將麵臨不幸】


    【而他必將拚盡一切,阻止那不幸未來的降臨】


    看完眼前的引入劇情,安南麵前終於展開了大片的數據流:


    【主線任務:改變命運】


    【阻止英格麗德單獨行動】


    一條主線任務的下麵,跟著一條起到提示作用的支線任務。


    安南終於想起來了。


    為什麽他之前會感到一陣莫名的違和感……


    不是因為那空無一人的街巷。


    也不是因為周圍存在什麽異物。


    或是他察覺到自己在夢中……


    僅僅隻是因為,他已經接觸到了最關鍵的角色“賈斯特斯”……可他的主線任務呢?


    為什麽沒有刷出來?


    這種情況安南也的確見過,那就是“噩夢:畫廊”中。外界的部分,僅僅隻是選關的位置而已。


    如今看來,或許之前隻是弗雷德裏克的預知夢而已——大概。


    但如果那隻是他的預知夢,似乎也無法解釋,為什麽進入時的提示同時有弗雷德裏克和賈斯特斯這兩條……


    “咳咳。”


    就在這時,安南聽到了一聲輕咳。


    他注意到賈斯特斯與英格麗德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而緊張。於是他若有所悟,也立刻站起身來、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迎麵而來的,是一位腳步輕盈的老者。


    他灰色的淩亂長發披散至肩,穿著類似古羅馬人的托加長袍一樣的紫色服飾,灰色的瞳孔中悠然平靜如水。他穿著灰色的布鞋,自左肩至右腰、披著一條暗灰色的蕾絲披帶,臉上洋溢著笑意、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酒氣。


    “——教授。”


    三人異口同聲的應道。


    而老人看到三人,不禁露出了笑容。


    在他笑出來的瞬間,安南嗅到了一絲醉人的酒意。那並不算是酒臭,明明是從口中湧出、卻如此醉人……以至於隻要輕輕嗅到分毫,便讓安南的頭腦有些混沌、臉頰有些發燙。


    “——我就說,怎麽會覺得紡線被觸碰。竟是貴客降臨……”


    他像是一個喝醉的老人般,對三人露出真切無比的開懷笑容,如同誇張的戲劇演員般、將右手的中指與無名指抵在胸前,身子微微前傾。


    見狀,賈斯特斯和英格麗德有些不知所措。


    但安南卻是心中突然一緊。


    因為他看到了老人十指上套滿了的金戒指。


    他意識到了,眼前這個醉酒老人的真實身份。


    ——灰教授,塞提。


    在這個時代,應該是世界第二的偶像巫師。


    他似乎一樣便看出了,安南的真實身份……所以才會若有所指的稱唿他為“貴客”,如小醜般滑稽的向他行禮。


    “如此美妙。”


    老塞提圍著他們繞了一圈,嗅了嗅他們身上的味道,如同在品味美食般、愉快的眯起了眼睛:“是逃離蛛網的小蟲散出的芬芳。


    “是逃離者?拯救者?背叛者?亦或是自我麻痹的‘聖人’?”


    老人意有所指。


    安南微微眯起眼睛。


    賈斯特斯他們無法完全理解,隻能聽懂一小部分。


    英格麗德有些慌張的解釋道:“教授!弗雷德裏克是真的進入了噩夢……是真的!隻是他又醒過來了——”


    她說到這裏,輕輕拉了拉安南的右手小指,央求般的小聲道:“你也說說嘛……”


    “就是啊,教授!”


    賈斯特斯的聲音很大,立刻蓋過了英格麗德。


    他叫嚷著:“弗雷是真的睡過去了啊!很危險的啊!”


    聞言,灰教授卻隻是微微一笑。


    他笑眯眯的看著安南:“是做了夢……還是從夢中醒來了呢?”


    “是先做了噩夢,又從噩夢中醒來了呀。”


    一旁的英格麗德連忙擺著手解釋道。


    安南卻隻是沉默了一會。


    他試探性的問道:“您覺得呢?”


    “沒有我覺得,我要你覺得。”


    灰教授緩緩說道。


    他注視著安南的瞳孔:“你想要阻斷憎恨、阻斷不幸。但那是錯的。


    “你會如此想,是因為你有著龍之心。龍之心是強力的,比豺狼之心強盛、比人之心強盛,比獅子之心也更強盛。但人類沒有那樣強大的心……唯有憎恨能給予人長久的力量。


    “我等隻是凡人,而非生而為龍。”


    安南沉默著。


    他緩緩抬起頭來,注視著灰教授。


    他愈發的確定了……“灰教授”那灰色的瞳孔,已然穿過了弗雷德裏克的身軀、看到了他的內在本質。


    但賈斯特斯他們兩人,顯然沒有理解。


    賈斯特斯反而是眼睛閃亮的看著灰教授——灰教授觀點的表層,對於少年人來說、的確聽起來很“酷”。但他顯然沒有理解灰教授到底在暗示什麽。


    這是跨越了夢與現實的隔膜、跨越了數十年的時光,進行的跨界對話。


    “您的意見呢?”


    沉默一會後,安南開口問道。


    受限於“夢中人不能表現自己已發現這是噩夢”的製約,灰教授不能與安南直言。隻能用繞圈的“不說人話”的方式,對安南傳遞模棱兩可的意誌。


    換言之,就是得靠安南自己來悟。


    ……上一個看穿自己是夢中人的,似乎就是如今的鏡中人。


    如此看來,灰教授與米開朗基羅似乎也不差太多……


    灰教授嘴角微微上揚。


    他灰色的瞳孔滿懷笑意,其中卻沒有映出絲毫的人影。


    他如此自顧自的頌念道:“讓我安然步入墳墓吧——你們隻需祈禱。


    “不幸之人必將獻身於不幸之爐。我的手必被灼燒,因而變得強力;我的足必被灼燒,因而變得矯健。我的瞳孔必被灼燒如琉璃,因而得以注視天車。”


    “……這好像是凜冬的一首詩?”


    在沉默之中,英格麗德出聲猜測道。


    塞提微笑著看向她。


    “那麽後麵的呢?你記得嗎,英格麗德?”


    “——我注視太陽,謀求封於瞳中之光。”


    安南反而開口冷聲接道:“可我注視太陽之時,流下的卻隻有淚水……我心知己身隻是凡物。


    “在光界的熔爐中,我的身軀終被焚盡,牙齒腐爛,皮肉溶解——


    “我為此痛哭——我竟是凡物!”


    在“噩夢:狼吻”中,他聽過這首詩的片段。


    後來在紙姬的幫助下,他找到了這首長詩的全文。


    它所講的,是一位狂熱追求“天車”的狂人,故意以凡世間的痛苦折磨自身,想要讓自身變得超凡脫俗,隨天車升入光界的故事。


    這份知識具有重量。因此許多人認為,這是暗示那些沒有才能、卻追求成神之路的超凡者。


    ——因為升華儀式本身,通常便被比喻為“天車”。神明飛升的過程,被比喻為“被天車送入光界”。


    灰教授所念誦的,是詩開頭部分的內容。


    狂人與父母告別……信心滿滿準備踏上追尋痛苦的旅途。


    而安南所迴應的,是接近三分之二位置的內容。講的是狂人經曆諸多磨難之後,發覺自己仍是一位無法乘上天車的凡人,因此萬念俱灰。


    這通常被儀式師們認為,它所暗示的是,即使擁有強盛的欲望,但沒有踏入黃金階的話,依然無法飛升、反而會自我毀滅的勸誡。


    安南會記住這首詩的內容,是因為它的名字。


    這本書的名字叫做……


    ——《讚頌天車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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