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在金平城,畢煥吞服了那顆紅色丹藥,而後轉身離開,結合之前說的那些什麽百年時光百年枯骨這些話,我算是明白了一些。


    那顆丹藥,叫做百年枯骨,服下後,隻有百年的時間可以活,百年後必死無疑,可以說是一種毒藥。然而我沒有想到的是,畢煥吞服下去的“百年枯骨”,竟然會如此毒辣!


    離開後的第一年,畢煥流浪在尤南國,四處尋找打聽蛛絲馬跡,隻要是奇怪的有可疑的人,必將追尋到底,隻為了能夠找出真兇。然而,在吞下毒藥的第一年最後一天,毒性發作了。


    我作為一縷分魂,由內而外,自然能夠極為清晰地看到畢煥身體的變化,卻是那顆丹藥,在畢煥吞服之後,直接化作一層紅色的霧氣圍繞在靈丹周圍,隨著靈力的流轉而侵入四肢百骸,平時是潛伏的,沒有任何作用與效果,等到一年最後一天的時候,那些已經融入經脈之中的紅色霧氣,便會猛地爆發出來,竟然能夠腐蝕體內的靈力元力乃至於血肉骨髓,這種毒,不是一個修士能夠用自己的修為封印或者抑製的,因為靈力或者元力就是其擴散的途徑,總不至於拿火種去撲滅大火吧。


    第一年,我看著畢煥咬著牙死死承受那種蝕骨腐肉的痛楚,就算汗水打濕衣襟,就算銀牙滲出鮮血,也是一聲不吭,默默承受。


    第二年,那紅色霧氣腐蝕的愈加強烈,畢煥神色更加痛苦,麵目都已經扭曲,很難想象他到底承受著怎樣的疼痛,但他依舊咬著牙,不發一言,強自忍受。


    第三年,第四年......一直到了第五十年,畢煥沒有找到任何關於那場屠殺的主謀,可是體內的毒卻是愈發深厚,每次發作,已經是忍不下去了,隻能嘶吼咆哮以發泄體內的痛苦,每次痛苦都要經受一天一夜足足十二個時辰,而且每次平息之後,畢煥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隻能默默調息,利用靈力再次恢複如初。


    到了七十年之後,吼叫已經不能當做發泄的途徑了,畢煥每次都是拚命捶打著地麵或者樹木,滿地打滾,痛苦不堪地撕扯著身上的衣裳與皮肉,甚至是將皮肉生生撕下一大片,也不能忍受這種非人的痛苦。


    一直熬到這第九十九年,畢煥找完了周圍所有的國家,神羽國,莫胡國,達蒙國,矩國,還有這青峰國。仙妖之戰早就開始了,猶豫囤積於金平城的二十萬仙兵主力被滅,所有補給受損,因此妖族很快便突破了南尤國防守的地二十六戰道,但這些,畢煥雖然聽聞,卻沒有理會,隻是一味的尋找。


    國家有大有小,可是最小的國家,方圓也有數百萬裏之遙,百年的光景能夠將其找完,畢煥確實是拚了老命的。


    或許死期將近,畢煥已經放棄了,臨近最後幾天,毒發的征兆愈加明顯,畢煥日漸消瘦,靈力已經使不上多少,這麽一步一步,或許也是緣分,竟然到了這如此偏僻荒涼的沙溪村,與邢幹重逢......不對,應該說,是相遇,畢竟,兩人重來沒有正麵碰到過。


    邢幹看見畢煥,仿佛看見當初金平城那無辜的百姓被無情屠殺的一幕幕,神色一變,踉踉蹌蹌退後好幾步,才搖搖晃晃勉強站住。


    “老先生,您怎麽啦?”


    邢幹一直沒有透露他自己的名字,因此別人都叫他老先生,就這麽稱唿了百年,此刻見到他如此情況,眾人無不投來擔憂的目光,卻都是真切之意,沒有半點做作。


    “無妨,你們先出去,此人,我會救的。”


    邢幹都已經發話了,眾人也就毫不猶豫恭敬退了出去,獨留下邢幹與畢煥兩人。


    邢幹輕輕歎了口氣,看向畢煥的眼裏,充滿了痛苦,再次沉沉一歎,邢幹伸出手指,放在了畢煥丹田之處。


    但見得邢幹的那根手指,竟然在接觸的畢煥皮膚的時候,化作萬千極為纖細的枝條,從其皮膚內鑽了進去,卻是半滴鮮血也未流出,當真神奇得很。


    邢幹臉色一變再變,半晌後極為凝重地收迴了手指,凝聚一團靈氣,點入了畢煥的額頭,但見得畢煥臉色逐漸好轉,皺紋也逐漸淡去,又重新化作了之前那英俊瀟灑的模樣,不過此刻頭發散亂,衣衫襤褸,倒是與瀟灑沾不上半點關係。


    片刻後,畢煥輕咳兩聲,幽幽轉醒,看見眼前這麽一個白胡子白眉毛滿麵慈祥的老頭兒,虛弱地開口道:“我死了嗎......”


    “年輕人,還沒呢,而且,你不會死的。”


    “嗬嗬,不會死?”畢煥自嘲地笑笑,閉上眼深深地唿吸著,“我也希望我不會死,這樣,就有足夠的時間找出真兇了。”


    “真相,真的有那麽重要麽?”


    “有!”畢煥說得斬釘截鐵,毫無半點猶豫,“為了尊嚴,真相,必須找出來!”


    “唉......”邢幹歎了口氣,坐在了旁邊的竹椅上,黯然道:“找到了真相,你又能做什麽呢?”


    “殺!殺了他!”


    “殺戮,卻是也救不迴過去,你又何必如此執著呢?”


    “這不是執著,這是承諾,是我對死去的二十萬兄弟與數千萬無辜修士的承諾!”


    邢幹張了張口,卻是沒有說話,與畢煥一起沉默在過往痛苦不堪的迴憶中,一直持續了很久,很久。


    “你也是修士,你是誰?是你救了我?”


    最終,還是畢煥打破了沉默,也知道自己沒有死,開始問起問題來。


    “差不多吧,救你,還談不上,你身上的毒我還沒能幫你解。”


    “你知道我身上中的毒?聽你的語氣,你還能解?”


    輕輕點了點頭,邢幹踏步走出了房間,來到了村頭的一個小山坡上,看著此刻天邊的雲彩,不多一會兒,畢煥也出來了,站在了他的旁邊,看了他一眼,也跟著看向天邊。


    今日天氣比較陰,沒有什麽霞光,夕陽也是隻很是模糊的一個輪廓,散發著並不耀眼也算不上柔媚反而有種昏暗的光芒,但邢幹看得很認真,認真到仿佛那就是他的愛人一般,這一刻,畢煥停駐在他身邊,沒有打攪。


    良久以後,邢幹終於說話了,略帶磁性的聲音,唏噓著說出了一個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或許,太過久遠了,連我的記憶都有些模糊了。那時候,我還是一個小孩子,她,是我最親近也是最為敬佩的一個人。”


    “她美麗,溫柔,善解人意,又處處為他人著想,族人都很愛戴她,不是因為她是族長的女兒,而是因為她和我們一樣,平凡,卻又那麽的不平凡。她每日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族人們,和他們一起歡笑,一起愉悅,閑暇之時,便唱歌給我們一群小孩子聽,她的歌聲很美妙,現在想起來,仍然願意沉浸在那美好的時光之中。”


    邢幹頓了頓,似乎真的沉浸在了記憶裏,畢煥也沒有打擾,而是靜靜坐著,看著越來越黑的天幕,臉上也是一片沉浸,似乎也陷入了某種記憶之中。


    邢幹嘴角露出一絲幸福的笑意,或許唯有童年,才是他最難忘的過去。


    “她喜歡唱歌,她的歌聲之美,是所有族人中,最好聽的,小時候,我還問過她,‘為什麽你唱歌這麽好聽呢?’她說:‘因為我懷著一顆美好的心!’美好的心,嗬嗬,後來,我才知道,她所說的美好,是和平。和平,因為沒有紛爭,沒有殺戮,沒有流血,大家都像一家人一樣,相互關愛,相互照顧,這是個多麽美好的世界!”


    “為了這個夢想,她踏上了一個旅程,再也沒有歸來。臨行之際,她教會了我們最後一首歌,告訴我們,她要去憑借自己的力量,讓整個世界和平起來,我們含著淚與她揮手告別,卻並不挽留,因為我們知道,為了夢,她是幸福的,我們希望她幸福,就好像她希望我們所有人幸福。”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我們沒有再聽到她的消息,很多時候,我們一群小孩,都喜歡在朝陽落下的時候,也就是她離去的時候,站在並不太高的山頭,眺望那一抹雪白的身影。她離去的時候,選擇的正是這個時間,黑夜即將到來的時候,因為她說,她將獨自衝進黑暗,為整個世界帶來黎明。”


    “再次聽到她的消息的時候,是打仗迴來的戰士,為我們講述的故事,他們說,在那場前所未見的戰鬥中,她出現了,一抹雪白的身影,真的如同黎明的曙光一般耀眼,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還有心。”


    “那場戰鬥裏,是她最後出現的地方,她犧牲了自己的性命,拯救了所有死去的人,無論是族人,還是敵人,無論是受傷,還是死亡,她以一己之力,全部救了迴來,她希望自己的犧牲,能夠平息這場戰爭,讓所有人都能意識到戰爭和死亡的可怕,然後告誡自己的後人,讓戰爭從此由此而止。”


    “可是,她錯了,她犧牲了自己拯救的人,卻再度廝殺了起來,因為怨恨與怒火,造成了更大更為慘烈的傷亡,可她看不到,我們也希望她看不到,因為我們怕她傷心,怕她絕望。死去的人,就算記住了她也已經逝去了,活著的人,有一部分人感激她,尊敬她,卻有更多的人,埋怨她救了敵人,怨恨她給了自己希望又生生抹去,隻是,所有人都記得,那場隻有紅色的戰爭中,有那麽一抹白衣,曾經奢望過最美好的結局。”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去了,畢煥抬起頭,看著邢幹,嘴唇微動:“她,叫什麽名字?”


    邢幹笑了笑,臉上出現一抹淒楚。


    “她的名字,叫做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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