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之中,無聲的啜泣,我利用這黑,來掩飾我的脆弱。


    在這最脆弱的時候,我感到了孤獨,深深的孤獨,讓我心中的殺戮慢慢平息。他們和我一樣,都是無辜的,他們有家,有爹娘,有朋友,曾經的我,與他們沒有分別,可現在,他們卻要死在我的手中,我不忍!他們隻是受人蠱惑,本不該死!他們和我差不多大,我們本該無憂無慮在學堂聽先生講課的,而不像現在,拿著刀劍,性命相拚。


    我的心,亂了......曾經的我,天真,單純,殺人是罪惡的,先生和爹娘交給我的道理,我一直秉承。可現在呢?我將它們丟哪兒去了?


    或許是僅剩的一點良知在與我心中的邪惡作鬥爭,我突然發現,這個世界變了,變得不是我所認識的世界了,那些天真,那些笑容,都已不再。


    世界,變了,變得好黑,好暗。


    我流著淚,邁動著如鉛的雙腿,一步步走了出去,走出了黑暗,走向僅剩一點光芒的地方。


    “張富貴!那是張富貴!”


    有人看見我,驚叫著拿出武器,帶著害怕和憎恨,死死盯著我。


    他們是悲哀的,因為他們的憎恨,不該是我。我比他們幸運,因為我知道,我該恨的人,是誰。


    有人帶頭,剩下的人瞬間站起身來,凝神戒備。


    借著穀口微弱的光,他們看見了我。我看見他們很多人倒吸口涼氣,有些女弟子還嘔吐了起來。


    我停住了腳步,看了看自己,確實,一身白衣已經染成暗紅,緊緊貼在我身上,雙手指甲裏滿是血汙,這麽幾天時間,指甲竟長到半寸有餘。長發散亂,鮮血混著發絲,凝成一塊塊的,渾身的血腥和惡臭,仿佛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魔。


    我苦笑,唯有苦笑。


    “他就是張富貴!殺了我們這麽多師兄弟的,就是他!”


    “你這瘟神!要不是你,我們怎會落到如此地步!”


    “你是惡魔!你還我哥哥命來!”


    “你怎麽還不死!我詛咒你不得好死!”


    ......哭喊中的一言一語,撕心裂肺,很直接,很平淡,都是對我的謾罵,對我的詛咒。


    他們不懂我,因為同樣的,他們也不懂自己,這就是我和他們的區別,可我希望我寧願變成他們,因為他們,還有同伴,還有信任,我,始終是孤獨的,孤獨地戰鬥,孤獨地流血,孤獨地承受著世界的黑暗......“我,想迴家......”


    沙啞的聲音從我喉嚨裏滾動出來,在這個死寂的山穀,顯得格外清晰。


    有人沉默了,看著我,內心的動搖使他們的武器緩緩放下。他們中,還有很多人紅著的眼眶再次淌下淚來,隻因為一句,迴家......那是每個人內心最溫暖,最懷念的角落,這柔軟的聖地,包含著他們的希望,他們的迴憶。


    “我也想迴家,迴到第八峰,可你,你不配!”


    你不配!你不配!你不配!


    這三個字迴蕩在絕穀內,將所有的嗚咽聲壓下,極為刺耳。


    我抬眼看著他,這是一個青年男子,嫋嫋的白衣彰顯著他高貴的身份,細長的劍與他的雙目一樣冰冷,充滿了殺意。


    “你殺了多少人?殺了我們多少師弟師妹?他們也有家,他們也想迴家!可你,是你讓他們再也迴不了家!”


    青年男子咆哮的聲音,漸漸讓所有人紅著的雙目更加鮮紅,不過這次顯露的,不是悲傷,而是恨,是怒,是殺意!


    我搖著頭,“我不想殺人,這不是我的錯,是秋夕,是他把你們......”


    “你不想殺人!可你殺了多少?你的命,是命,他們的命,就不是生命嗎!你一條命,值得了那麽多命嗎?迴答我!”


    “你說你沒錯,可他們又有什麽錯!你為了活命,他們也是為了活命!為什麽同樣的生命,你沒有放棄你的來挽救他們?迴答我!”


    “你看看這裏的眾人,他們都是因為你來到這絕望的死地的,都是你帶給無辜的他們死亡的結果,你沒有後悔嗎,你沒有愧疚嗎,你沒有痛心嗎?迴答我!”


    迴答我!迴答我!迴答我!一聲聲質問,仿佛鐵錘捶在我心上,我突然覺得,自己如此自私,如此邪惡,如此醜陋!


    我愣了,沒錯,我的命,也隻是一條命而已,每個人都有生命,不該是由我來收割。我和他們一樣,他們也隻是為了求生而已,他們為生,殺我一人,可我為了生,殺了多少人?


    我低頭看著身上的血衣,有的是我的血,可更多的,是別人的血!我總是覺得命運不公,為什麽我就要看著爹娘在我麵前死去而沒得選,為什麽我就要身負血海深仇卻不得報,為什麽我什麽都沒做卻要遭受這麽多的痛苦!可他們呢,他們也什麽都沒做就白白喪了命,上天的不公,讓我遭受了這麽多痛苦之後,帶給別人如此多的痛苦!


    我看著雙手,看著手掌中暗紅的紋路,看著指甲裏散發腥臭的烏黑,我心神劇顫,我,迷失了!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我仰天大吼,天空的灰暗忽然變成了紅色,眼角滑落兩滴淚水,是紅的!我嘶吼著,雙手抓著頭,鮮血順著指甲滴落下來,我仿佛感受不到痛,因為這*上的痛,怎比過心中的痛!


    恍惚中,我看到他們一個個衝過來,猙獰的表情,咬牙的憤怒,還有那青年男子邪異的笑容......我沒有在乎,不想去抵抗,隻是在想著,為什麽,為什麽,甚至連原因都忘了,為什麽我要問,我要問什麽,我問了幹什麽......隻是單純地重複著,為什麽!


    鮮血不斷從我嘴角流出,甚至我的鼻子,我的耳朵,我的眼睛,我隻是死死睜眼看著天,看著絕穀上烏雲的卷動,仿佛是在笑,笑我的幼稚,笑我的脆弱。


    意識消散轟然崩散,我忽的仿佛置身在一片迷霧之中,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上麵沒天,下麵沒有地,四周沒有山,沒有水,沒有人,隻有無盡的迷霧,還有我。


    我腦中沒有他念,隻是拖遝著沉重的腳步,一步步向前走去,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走,隻是感覺,隻有走,才會顯得我還活著。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好想停下,可感覺不到疲憊,也不願停下,似乎有一股意誌左右著我,讓我一直走下去。


    我雙目無神,或許是因為四周隻有白霧的緣故,我閉上了大半的眼瞼,如同行屍走肉,向著意識中或許存在,或許不存在的地方,蹣跚而去。


    前方的迷途,依舊白霧一片,似乎我隻是在原地踏步一般,可是,不知走了多久之後,我眼瞼顫動了一下,似乎這便是我生命的跳動。我緩緩睜開眼,不知道是不是我聽錯了,我聽到前方有流水聲,還有孩童在嬉鬧。我嘴唇動了動,可卻沒有聲音,這流水聲,和平安村的流水,好像......我想加快速度,可身體太過沉重,隻能維持著原來的步伐,一步步向前走。慢慢的,迷霧淡了,前方的世界,漸漸變得清晰起來,我看到了一個小孩兒,那小孩兒有些羞澀,怯生生地倚著樹,看著遠處一群玩耍的孩子,似乎有心加入,卻有些害怕。


    那小孩兒看見我,眼裏流露些許害怕,可轉瞬即逝,還大步向我走來,拉著我的手,帶我到一邊的小樹林裏。那小孩兒的手,很暖和,帶著一種陌生,卻還有一股生澀的熟悉。


    嘴角慢慢露出一絲微笑,緊繃的心神容緩下來,我感覺身體放鬆了,不像以前那麽僵硬,走起路來,竟顯得有些輕快。那小孩兒見我如此,燦爛一笑,也加快了速度。


    樹林裏,沒有鳥叫,也沒有蟲鳴,有很多的大樹,上麵掛了很多麻袋,不知裝的是什麽。小孩兒停下了腳步,對我“噓”了一聲,我剛要點頭,胸口一涼,卻是一把短劍,插在了我的心上。我倒了下去,嘴角還帶著微笑,可我意識還有,隻感覺心口有些麻,有些酥癢。


    小孩兒邪邪一笑,拔出了短劍,鮮血噴湧,濺到他身上,他臉上。他舔了舔嘴角的鮮血,將我身上的口袋摸索了個遍,可什麽也沒發現,於是惱怒地在我身上砍了幾劍泄憤。最後把我裝在一個麻袋裏,隻留一個頭在外麵,把我掛上了樹,都不知道他為何力氣這麽大......他離開了,我看著天,仿佛身體已經死了,隻能一直睜著眼,看天空的陰晴圓缺,看天空的雲卷雲舒。不知過了多久,起霧了,霧越來越濃,沒過多久,星辰不見,日月不見,四周再次恢複到白茫茫的一片,而此時,我躺在地上,感覺身體可以動了。


    我慢慢爬起身來,傷口已經不再流血,我不知道是不是血流幹了,可心分明還是在跳動的,雖然我的身體,沒有溫度。


    我再次重複地好似原地踏步般行走,我的心累了,我想閉眼睡去,可明明眼皮很重,卻怎麽也不能完全閉上,就這麽睜著眼,走著,走著。


    前麵有隱隱約約傳來聲音,我眼裏閃過一絲亮光,緩緩走去。這次,不是村莊,而是戰場,我看見血流成河,我看見屍橫遍野,我看見僅剩不多的人在拚命廝殺,他們不是凡人,而是修士,各種炫目的法術四處飛濺,甚至還有殘餘的能量轟擊在我身上,可我感覺不到痛,甚至沒有任何感覺。


    耳中傳來笑聲,這笑聲,充斥著滿足,充斥著憎恨。我抬頭看去,除了一輪紅色的圓月,什麽也看不見,可我的身體,漸漸飄了起來,廝殺的人越來越小,最後幾不可見。終於,我看到了發出笑聲的那人,我隻能看到側麵,那是一個男子,滿頭的白發,可皮膚很光滑,看樣子,很是俊俏,可眼角露出的邪惡,使得整個人看起來,有一種莫名的心悸氣息。


    那人看見了我,停止了笑,轉過身來,與我默默對視,我從其身上,看到了一絲熟悉的影子,分明就是當初殺我的那個小孩兒!那人衝我招了招手,我便不由自主走了過去,與他麵對麵站著,相隔尺許。


    那人盯著我,慢慢笑了,踏出一步,好似與我融合在一起,可我心中,竟沒有一絲驚訝,甚至連漣漪都未起得一絲。


    隻是這一瞬,我仿佛變了!


    我極為冷漠地站在極天之上,俯瞰著腳下大地,地上濃煙滾滾,在血月的映照下,充斥著死亡和邪惡,漸漸地,我嘴角露出笑容,慢慢變成仰天大笑,似乎很暢快,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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