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各司其職,一部分人每天出去乞付,當天晚上迴來,必須交納“份例”——三五文錢或幾兩米;一部分人在“家”裏養雞鴨、喂豬羊,由丐頭每月發放份例錢,和雇傭的長工差不多;還有一部分人是乞丐王國裏的“公差”——乞丐們犯了家規,掌刑的就是他們(相當於執法長老);而那些有家室卻沒有飯吃的窮人淪為乞丐,則仍可以住在自己家裏,不過卻得按月交納“份例”,並絕對服從丐頭的管轄,不然,就甭想在地麵上張口討飯


    我半天合不攏嘴,原來這就是曆史上的丐幫啊!這迴,我可開了眼見,它比小說裏的丐幫更真實,更鮮活,更傳奇。


    “小鈴鐺,你可知我是怎麽被老夫人帶到這兒來的?”對這件事,我也頗為好奇。


    “那日,我隨老夫人來到王夫人(翠花)的院子裏,便見小姐蜷縮著躺在那。你都不知道,那時你看起來有多恐怖,臉色是死灰死灰的,頭發和血塊攪成一團,全身是又濕又冰,可把我嚇壞了!肚子腫脹著有這麽大,不不,這麽大,”小鈴鐺手舞足蹈的比劃著。我苦澀的笑了笑,全身都不由得開始顫栗起來,那日的情形曆曆在目。


    “老夫人也被嚇了一跳,就問:‘這是怎麽迴事?’王夫人本是滿臉的怒容,道;‘一個偷吃食的……’。王夫人的話還沒說完,老夫人忽的就落下淚來,把我們都嚇了一跳。原來是老夫人想起來了兒時的傷心事——老夫人小的時候,有一次偷偷的挖人家地裏的番薯吃,不想被那家的主人發現了,便被吊起來一頓毒打,幸虧遇到了前老丐頭,才幸免於難。”


    小鈴鐺起身倒了杯水,繼續到:“老夫人心裏悲戚,便說:‘她想必是餓的急了,才會……’那王夫人突地也不怒了,眼角竟溢出幾滴淚來,說道,‘誰說不是呢,我本想讓人再給她幾袋米,結果她以為我要遣了人抓她,情急之下竟跳入了河裏……’老夫人笑道;‘這都是些過去的事了,怎麽累得你也落起淚來,”頓了頓,又道:“我瞧著這女孩與我有緣,你把她給了我,可好?’王夫人忙轉悲為喜:‘老夫人說的哪裏話,這丫頭我看著也是極歡喜的,早就想把她送於老夫人做個貼心的丫頭,也好給她一頓溫飽’……然後老夫人便把你帶迴來了,後麵的事情你也知道啦”。


    小鈴鐺雖講得不甚清楚。但我也猜了個大概,心裏不禁暗暗驚歎,這翠花倒也是個厲害人物,她這一舉動既博得了老夫人的好感,又賣了人情,更是為自己除掉了禍害,紀丐頭也不會怨恨於她。


    至於老夫人後來為什麽要讓我當她的兒媳婦,便不得而知了。許是她想起了前老丐頭來,念他走的早,兒子二十八歲了還尚未娶妻,不禁悲從中來,又覺得我和她的經曆最為相像,便有了此想法吧。不過,這純粹是我的猜測而已。


    我在屋裏又昏昏沉沉地躺了兩天,除了小鈴鐺和偶爾來探望我的老夫人外,並未見到其他人。


    每每小鈴鐺送了藥來,我總是喝一半,又想著法子倒掉一半——一半是為了保命,另一半是為了拖延時間。


    就這麽昏昏睡睡,直到第三日才方覺精神好了些。隻是在屋裏呆久了,煩悶的有些難受,便喚了小鈴鐺,想出去走走。


    我並不想逃,何況乞丐滿天下,又逃的到哪裏去?不過,我亦未想嫁,即便是我為魚肉,人為刀俎。


    一般的女子,到了我這地步,也算是慘到家了。有這麽個男子願意救自己於水火,早就想著把自己嫁了,也好有個依靠。可惜,我並不是一般的女子,我來自於未來,自幼接受的是男女平等的思想。更甚者,我認為,女子猶勝於男子。況且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幸福應當由自己去爭取。


    “小姐,雖是夏末初秋,可這北京風沙頗大,”小鈴鐺說著,關了窗欞,“大夫交代過,您可不能再著了涼。”


    “沒事,我出去走走便迴,”我安撫道,“這屋子實在窒息的難受。”


    小鈴鐺見拗不過我,隻好扶了我出去。


    來到這裏這麽多天,今天才是第一次出來。這才發現這裏的規模並不小,至少也有大小十來間房。我現下住的房為正房,正房分東西南北屋,我暫住的是西廂房,那坐南朝北的是老夫人的居所。這東北兩套便是傳說中的‘曹丐頭’日常起居辦公所在。這正房想必是丐頭及其妻兒老小一家的住所,我笑著搖了搖頭,這老夫人倒真是把我當做了她的兒媳婦。


    我先去拜見了老夫人,現身子已漸好,這禮數是不能缺的了。老夫人見到我來,倒是顯得很高興,差了人給我加了件外衫,又拉著我的手閑聊。不過,所談盡是些婚嫁迎娶、生兒育女之事。我覺得無趣,便尋了個借口,早早的退了出來。


    細瞧這個宅子,大體分為兩廊廂房,大小乞丐,按照男女有別的原則,分住的兩廂通鋪上。此外還有一個存放各種雜糧的倉庫。房後養著牛羊雞鴨,種著水果蔬菜。均是一副田園景色,讓人不由的懷念起家鄉來。


    這居中的是一間廳堂,不知是做什麽用的。我正欲前往,小鈴鐺卻扯住了我的衣袖:“這中間的是丐頭的公廨。審案、行刑、打屁股,就在這裏執行,全所大小乞丐都能看得見。小姐體弱,還是不要去了的好,怕占了晦氣。不如尋個地,坐下歇歇吧。”


    我確實是有些乏了,四處張望了一下,發現不遠處有幾棵桂花樹,一陣若有若無的香氣散發了出來,在鼻翼間浮動,吸入肺腑,分外舒暢。


    “小姐,不妨去那樹下歇歇吧”,小鈴鐺果然伶俐,一下子便看出了我的心思。


    我道了聲,“好”,想了想又說,“我不是什麽大家小姐,你若看得起我,便喚我聲姐姐吧。”說著,便靠著桂花樹坐下,眯了眼。


    小鈴鐺在旁邊窸窸窣窣,也不知做些什麽,似是猶豫了很久,終究還是喊了句:“小姐。”


    我眉頭動了動,卻什麽也沒說,有些事,何必勉強。你覺著是為人家好,可對她來說,不見得真就是好。


    “小姐,這地兒涼,怕是要傷了身,我去給你拿個軟墊來”,說完便匆匆的走了。


    陽光通過樹葉,碎成一地的璀璨,閃著金耀耀的光,又似情人的手,輕輕的拂過我的臉頰,拂過我的額頭,拂過我的鬢角,我貪婪的享受這寧靜的時刻。


    一塊陰影忽的籠罩在我上頭,我皺了皺了眉,是誰擾人清夢?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藍底黑麵的長靴,再往上是一襲白衣,不染一絲的纖塵。在這樣的地方,矗立著這樣一個雪白的身影,一點也不讓人覺得突兀,反倒有一種虛幻的美,美的有些不真實。


    他的臉擋著陽光,讓我有些看不清,“你,擋住我的陽光了。”我不滿的撅了撅嘴。


    那男子隻是笑了一下,並不說話,徑自退到對麵的樹下站著。


    我這才看清他的臉,雖不是帥到慘絕人寰的地步,但也是眉清目秀,極為俊朗的。關鍵是眉宇之間透出一股正義之氣來,這讓我不由得想起了電影《硬漢》裏的男主人公來,隻是他比“硬漢”少了一份傻氣,多了一份睿智。


    我微愣了一下,心想這裏居住的都是女眷,這男子出入如此隨意,多半是他們的總丐頭吧。


    “你……”


    “我……”


    我倆同時開的口。話一出口,均是一愣,嗬嗬的笑了起來,周遭的氣氛也開始變得活躍,不似原來這般生疏了。


    那男子作了個揖,道“姑娘先說。”樣子頗為有禮。


    如果說他的相貌已經讓我頗為意外了,那他的風度倒更讓我另眼相待。


    “你可是這裏的丐頭”,我也不客氣。


    “是。”他簡單利落。


    “我不願嫁你,”我開門見山。


    “我也未願娶你”,他到也迴答的幹脆。


    “啥?為什麽”,這讓身為女性的我非常滴受傷,“我長的有那麽醜嗎?”


    他低下頭靠近我,非常認真的看著我,認真到像是在鑒定一件事物的真假。


    被這樣一個男子盯著猛瞧,他溫潤的氣息不斷的撲過來,和著好聞的桂花味,讓我的臉不禁有些發燙,一直從耳根燙到了脖頸處。半響才聽到他蹦出兩字“尚可”。


    這男的怎的這般刻板老實,我隻是隨口問了句,他倒當了真,瞧的這般仔細。瞧也瞧了,看也看了,總得說兩句好聽的吧,什麽叫尚可。雖談不上傾城傾國,但也算是嬌俏可愛,清靈有餘吧。


    “那你為什麽不願娶我”,話一出口頗有些後悔,這反倒是像要逼著他娶我一般。


    “你既無意,我又何必強求?”他撓了撓頭,像是分外苦惱,“女孩子就是這般的麻煩,我娶你,你不高興;不娶你,反倒又是我的不是了。”


    我臉微微有些羞赧,他倒是盡說些實話。


    “那好,我叫若詩,”我笑著向他伸出了手,以示握手達成共識。


    剛伸出手,便有些後悔了,恍然想起這是古代。


    果然看見他的臉色有些微訝,我訕訕的正欲縮迴手。


    他卻拾了一根樹枝,將一頭放在我手上,以示拉我起身。


    我愣了一下,不由得笑出聲。原來,他以為我伸手是要他拉我起身。敢情,我遇到了世紀無敵純情男,為了男女授受不親,還拿了樹枝……


    “哈哈,哈哈……”我許久不曾笑的這般開心過了。這人倒古板、呆傻的可愛。


    看著他的臉在我的笑聲中漸紅,最後成了豬肝色,我才止住了笑。做人還是不要太過分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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