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飛機降落在肅省金川機場的時候,記者裴勝與小武剛走出機場,就被眼前一幕嚇著了。


    入目所見,“沙漠綠洲之旅”、“嘉穀綠洲遊”等標語比比皆是,還有一個個舉著小旗的導遊模樣的人員,虎視眈眈的盯著通道。


    為了搶先,就見一人不顧機場紀律,“嗖”的鑽過護繩,將一張名片交給最外麵的小武,彎著腰道:“兩位是來旅遊還是工作的?有沒有車輛接送?我們導遊團有越野車,觀光車,隨時接送你們參觀和本地旅遊,我幫您提行李吧。”


    要不是小武瞪著眼睛,這廝鐵定要搶行李來幫忙了。


    更有無法闖過阻隔的導遊,一個個將小卡片塞過來,口中像是念經似的說:“沙漠綠洲旅遊啊!專車接送,自由自在!”


    小武懵了,給了裴勝一個“你不是說我們的暗訪之旅會阻礙重重嗎”的眼神。


    裴勝也說不出話來。


    如果不是為了搞大新聞,誰會沒事幹跑來沙漠啊?他怎麽會料到嘉穀的沙漠綠洲竟然還搞起了旅遊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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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要找一個導遊嗎?”小武問道。


    裴勝搖搖頭,低聲道:“不,有導遊的話,可能會給嘉穀通風報信,我們獨自行動。”


    最終兩人拒絕了所有導遊團的邀請,租了一輛越野車,直奔嘉穀沙漠綠洲而去。


    然而天不遂人願。


    如果說嘉穀綠洲開放參觀隻讓裴勝覺得意外,當他到達綠洲基地時,剛好碰上基地負責人魏明,還被他一眼認出了身份,簡直要瘋。


    魏明主動與他握了握手,含笑道:“你是……裴記者吧,您是過來采訪還是旅遊的?”


    “呃,呃……都有都有。”一臉懵逼的裴勝含糊應道。


    實質上內心狂叫,這特麽的見鬼了不是,我的名氣哪有這麽大,隨便一人都能認出我來?還是說有人泄露了我的身份?


    魏明似乎看出了他的疑問,笑道:“還得感謝裴記者給我們指出了工作上的不足,彌補了合作社體係的一些漏洞……”


    裴勝既恍然大悟,又仿佛被插了一刀,想起找茬不成反助攻的經曆,強笑道:“哪裏哪裏,也是碰巧了……”


    魏明笑得一臉純良,在裴勝婉拒了他的安排活動後,還是揮手招來了一名年輕的工作人員:“這樣,裴記者,您也是第一次來沙漠,我給你們安排一名向導吧,有什麽需要配合的您盡管交代他。”


    怕再拒絕,會被懷疑來意,裴勝硬是裝作高興狀:“那真的太感謝了!”


    內心卻在狂泣,他的暗訪,他的新聞,他的成名,都沒了,真是太倒黴了,剛好就碰上了一個認識他的嘉穀人。


    他不知道的是,魏明對他的來意其實已經心知肚明。


    說到底,他太小看嘉穀的可視化監管體係了!


    嘉穀遍布全國的農業基地還無法實現全程可視化監管,但嘉穀的現代化牧場,現代化養豬場,現代化食品加工廠,都被納入可視化監管體係,數據能直接傳輸到嘉穀總部數據中心。


    裴勝的身影出現了一兩次,還沒什麽;但他的身影頻頻出現,簡直讓嘉穀員工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集團公關部稍作調查,就知道了他的記者身份,還有昭然若揭的“搞事情”心思。


    之所以放任不管,是因為嘉穀坦坦蕩蕩,自認不怕查,他要是真的查出來問題,那還是查漏補缺了——合作社體係不就有漏洞因此而被補上的嗎?


    魏明是在集團公關部通報中記下裴勝的麵孔的,一見麵,內心就隻有一個想法,終於輪到我了。


    “貼心”地為裴勝安排了向導,魏明就不管他了,因為今天是兩漠水庫東線工程的首次開閘放水,他要趕過去觀禮。


    “暴露”了身份的裴勝見狀,幹脆破罐破摔,帶著副手小武和被安排的向導,跟了上去。


    ……


    兩漠水庫總麵積2145平方公裏,正常蓄水水位高程190米,總庫容800億立方米,兩麵依雅布賴山而建,遠遠望去,碧波萬頃,水天一色。


    這樣大的水庫,而且又修建在沙漠中,在全世界都是罕見的,也是國內庫容量最大的人工水庫,當之無愧的“瀚海明珠”。


    站在壩上俯瞰整個水庫景區,天光漠色,都蘊含在水光波影之中。當然,現在最吸引人們眼球的,是那緩緩開啟的放水閘門。


    波濤洶湧的水流從閘門中奔流而出,沿著東線水道,穿過騰格裏沙漠,繞過賀蘭山脈,滾滾輸入黃河。


    當兩漠水庫工程總工程師宣布“東線順利通水”,雷鳴般的掌聲響起來,而且久久不息。


    裴勝站在後方,看到嘉穀董事長齊政,看到國家水利部領導,看到黃河上遊的肅、寧、蒙幾省領導,看到媒體記者,看到施工工人,看到嘉穀員工,看到遊客們……或興奮,或熱切,都在用力鼓掌。


    就連他身邊的小武,也情不自禁地將手拍得通紅。


    他知道他們為何振奮。


    是為了中華民族的母親河振奮!


    僅為全國河川徑流量2%的黃河,卻承擔著全國15%的耕地麵積、12%的人口和50多座大中城市及中原油田、勝利油田的供水任務,負擔太重太重了。


    黃河每年向流域外輸送的水就有100億立方米,基本上是可用水總量的三分之一,遠超其他河流的域外供水量,但調進來的水卻很少。


    最新的水資源調查顯示,黃河天然徑流量已不足500億立方米——目前黃河的水資源開發已經達到了極限,如果用水量再增加,可能會引發嚴重的後果。


    但用水量是勢必增加的。


    其中尤以黃河上遊的肅寧蒙三省最為迫切。


    按照國家要求,黃河中上遊多個省區都在布局高耗水的工業基地,譬如蒙省煤化工基地、寧東能源基地、陝北能源工業基地以及晉省煤電基地等,這些產業都集中在黃河沿岸城市,工業用水全靠黃河。


    兩漠水庫東線工程每年最多可向黃河輸送100億立方米的水,相當於兩個南水北調中線工程的調水量——這是黃河徑流量近二十年來首次不降反增的最大希望,也是黃河沿岸城市經濟社會發展的一大推力。


    裴勝的內心也有些觸動,他很難不為這個利國利民的超級工程振奮;但是如果他認可了這一點,意味著他此行極有可能無功而返。


    於是,在一片喧囂之際,裴勝選擇了眼不見為淨。


    他拉了拉副手小武,低聲道:“我們走。”


    旁邊的向導一臉詫異:“裴記者,您不過去做些采訪嗎?”


    裴勝扯扯嘴角,道:“這邊同行太多了,我不如找找其他素材。”


    向導恍然,一臉“我理解”的表情。


    “如果可以,我想到綠洲裏去看看。”緊接著,裴勝又來了一句。


    早就得到了魏明交代的向導從善如流:“沒問題,我這就帶您去。”


    三人走下水庫大壩,向東而行。


    向導還不知道從哪裏牽來三頭駱駝,建議騎駱駝前行,裴勝倒也欣然同意。


    駱駝很溫順,都是蹲著的,裴勝和小武在向導的指導下小心翼翼地坐上去,駱駝再站起來,緩步前行。


    兩人都是第一次騎駱駝,感覺有點奇妙。


    三人前行的方向是草原。


    在裴勝的心目中,沙漠和草原是兩個概念,一棵草沒有的地方是沙漠,水草豐茂的地方是草原。沒想到,一望無際的沙漠黃沙中,還真有大片大片的草原。


    看得出來,駱駝腳下的草比他去過的內蒙古大草原稀疏,但如果不細看,真的看不出這裏原本是寸草不生的沙漠。


    這麽想著,小武也就這麽問了。


    向導哈哈大笑:“毫無疑問,我們的腳下,在過去千百年來應該都是沙漠。你們現在看到的所有綠染大地,鳥鳴水清,都是從六年前開始改變的。”


    裴勝沒有接話,卻是突然指著一個地方問道:“那是什麽?”


    向導一看,笑了:“哦,那是地下水位監測點。由我們與中科院共同布設,每三個月收集一次數據,以判斷沙漠綠化對地下淺水層的影響。這樣的監測點在這片沙漠上數以百計分布。”


    裴勝一聽到中科院,就沒有說話的欲望了。


    這還給不給人活路了?中科院都抬出來了,難道他還能懷疑作假?就算他敢懷疑,總編也不見得敢報道啊。


    小武倒是興致勃勃問道:“那有沒有積極影響?”


    廢話,肯定是有好結果啊,否則他會帶我們來看?裴勝不屑地在心裏接了一句。


    “嗯,前幾年幾乎沒有什麽變化,但從去年開始,地下淺水層水位明顯抬升,有些監測點檢測到水位連續抬升了五厘米……”向導笑眯眯道。


    果然,裴勝望天……然後心情更不美麗了。


    藍天上飄著白雲,跟地上的草原交相輝映,景色倒是怡人。


    但是再無知的人都知道,有白雲意味著有水汽,有水汽意味著有可能下雨。


    善談的向導說著其中的趣聞:“……這幾年,沙漠裏的降雨確實增加了不少。要知道,在沙漠治理的問題上,哪怕是中科院專家,最早也認為完全逆轉並不現實,最多能在一定程度上進行恢複治理;但隨著降雨的增加和地下水位的抬升,他們都改變了觀點,轉變為有望改造為具備農業耕作條件的綠洲……”


    裴勝不置可否,小武則微微點了點頭。


    在衛星圖像上顯示的綠點看似不太起眼,但隻有身處其中,才能感受到“逆天”之處。


    說話間,經過一片梭梭林,識路的駱駝“巴塔巴塔”的穿行傲然挺立的梭梭中,偶爾,梭梭樹軟軟的像海蜇觸足一樣的葉子掃過他們的臉。


    向導溫柔地撥開梭梭林的葉子,麵對裴勝兩人莫名的目光,笑道:“見笑了,不瞞你們說,這片梭梭林中不少梭梭是我親手種下的。”


    “這與我在一些圖片上看到的梭梭林不太一樣,這些梭梭林……長得似乎太好了。”小武學著向導輕輕撥開葉子。


    向導點點頭:“我懂你的意思。這麽說吧,梭梭在生活型上屬於大灌木,在惡劣的生長環境如戈壁大漠上,它會長得矮小、猥瑣,高不過1米上下,一副小老頭模樣;但在好的生長環境,如壤土中,它可以長到5米上下,就有眼前成林的感覺。這恰恰證明了我們對沙漠的治理卓有成效。”


    “後麵你就會發現,越是綠洲邊緣的梭梭林,或者是綠洲外的梭梭林,長勢越是矮小……”


    裴勝插了一句:“你們種了多大麵積的梭梭林?”


    向導想了想,搖搖頭道:“還真的說不清具體數字。綠洲內的梭梭林麵積高達一百萬畝,但綠洲外,每天都在擴大,有時候又會被風沙覆蓋,不好統計。”


    “不是梭梭林所植之地,就是綠洲嗎?”小武訝然道。


    “不是這麽說的,起碼在我們嘉穀的概念中,隻有出現了厘米級厚的土壤跡象,初步具備了農業耕作條件,才能被稱為綠洲。”向導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至於綠洲外的梭梭林,那是我們‘鎖邊’治沙的手段。簡單來說就是種植梭梭樹,把大片的沙漠被分割成一塊塊的碎片,然後修建灌溉設施,進一步蠶食……”


    “夠耐心的。”小武忍不住讚了一句。


    裴勝卻轉過頭來,道:“有必要嗎?”


    “嗯?”


    “我是說,花這麽大工夫,將沙漠變耕地,有必要嗎?將東部荒置的土地利用起來,盤活現有耕地存量,不是更實在嗎?”裴勝眯眼問道。


    “裴記者,你知道美國農業的休耕輪耕嗎?”出乎意料的,向導拋出了這個問題。


    “我知道。”裴勝點點頭。


    “嗯,像美國中部的玉米、大豆種植帶,大片的土地顯得很原生態,沒有特別發達的排灌設施,主要靠自然降水,但周圍丘陵環繞,樹林茂密,耕地和生態渾然一體,這是他們輪作休耕的結果……”


    “你去過美國?”小武忍不住好奇問道。


    向導失笑:“我沒去過,這是培訓中通過看美國紀錄片看到的。”


    “說正題呢!”裴勝惡狠狠地瞪了小武一眼。


    向導輕咳一聲,迴到正題:“你們應該知道的,得不到休耕的土地,土地肥力下降,不得不過量使用化肥,而過量施用化肥的土地,板結硬化,持久下去這塊地在若幹年以後就會變成不適合耕種的土地。就算我們嘉穀采用的生態種植模式,也不是說土地就不需要休息了。”


    “但我國畢竟不是狗大戶的老美,18億畝的耕地紅線,很難讓耕地得到休息。”他看著裴勝,語氣平和道:“在我們嘉穀看來,沙漠變綠洲的意義不在於它能產出多少作物,而在於它的後備耕地屬性。我們改造出一千萬畝耕地,東部就能讓一千萬畝耕地喘一口氣;我們改造出一億畝耕地,就能讓東部一億畝耕地輪流休息。”


    裴勝一時語結,他怎麽也沒想到,嘉穀人會從這個方向來闡述沙漠治理開發的必要性。


    對方不從糧食需求解釋,反而讓裴勝準備的糧食過剩的反駁理由都說不出口了。


    耳邊是兩人的對話:


    “這是你們培訓的內容?”


    “嗯,是這個道理不是?”


    “呃,聽起來是這個理……”


    是有點道理……啊呸,有理也是歪理。


    不等裴勝想到反駁的理由,就見向導頻頻看表。


    小武不由問道:“你是時間不方便嗎?”


    “呃,倒也不是,不過我們最好現在返迴營地。”


    裴勝聞言,精神一振,有情況!


    他是不想讓我繼續往前走了?是前麵有什麽不方便示人的?我是不是該強硬的反對呢?


    裴勝內心差點上演了一集“碟中諜”劇場版,就聽到小夥子憨憨道:“飯點快到了,為了慶祝兩漠水庫東線工程通水,食堂準備了美食加餐,我們最好早點迴去。”


    裴勝目瞪口呆。


    就這?就為這?就為了吃?你丫的是餓死鬼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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