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奚奚原以為古代服飾穿起來很複雜,沒想到很容易就套了個八九不離十。

    新官上任的北齊郡主暗讚自己聰明伶俐,智商高絕。

    她隨意挽了個高髻,太麻煩的她壓根兒不會。從金鏨東珠頭麵裏扒拉出一些不沉又撐場麵的,隨意地插了幾支。

    衣服底下還壓了個漆木匣子,蕭奚奚打開,裏頭各種珠玉釵鈿手釧鐲子之類的。還有一大疊金葉子銀錁子。估計是某騙子知道她上了山要銀票也沒用,還不如兌些真金白銀來的方便。就這貴族尋常打賞之物也晃得蕭奚奚直了眼,前世用的是紙鈔,現世也隻接觸過銅板,最大的財產就是蕭老頭留給她那塊碎銀子。她一直舍不得花掉,和那玉章一起收在荷包裏珍藏。

    她呲牙罵,“民脂民膏!”

    北齊以騎射霸世,即便是宮廷服飾也不比南地冗雜繁瑣。略微妝點過的少女,膚色膩白,唇色如櫻,一雙眸子亮若寒星,笑時兩顆虎牙露出,狡黠聰靈。削肩細腰,颯爽利落。少了她不少麻煩。

    但是她依然犯了愁,這讓她把“身份證”藏哪兒?自己那破荷包跟這一身實在是不搭調,掛身上太顯眼了。

    橫豎自己也是一王族了,看赫連警的意思,應該也不會有人隨便就近得了她身。還是掛脖上吧。

    “嘖嘖,明知你是個麻煩,偏又扔不下。你要真是有大用處,求!別!坑!啊!”蕭奚奚掂掂胸前玉章,自言自語。

    赫連警知她定然不會騎馬,貼心地給蕭奚奚備了馬車,在城主府門口等她。

    胡安康巴不得大佛趕緊移駕,送別排場撐了個十足十。

    蕭奚奚出來的時候就看見一列整齊騎兵,個個精壯彪悍。百數人安靜不奇怪,但是連帶坐下馬匹一起都靜得落針可聞,那就很驚悚了。

    赫連警卻凝目望著走出來的少女,一襲黑色貢緞燕尾廣袖裾袍,四合如意團雲的金紋,交領中衣一抹蜜合色,中束嵌玉腰封。外攏一件織錦鶴羽披風。腳上配的也不是平常女子的綴珠攅花繡鞋,而是幹練的黑色氈靴。她身上的服飾與自己同色不同花,但是一看便知是一起的。

    他盤算著玄九最近辦事越發可心,該賞,就賞最近新得那匹流雲駒吧。

    蕭奚奚麵無表情地爬上車,打算對赫連警視若無物。這貨在她眼裏就是個人牙子。

    其實消了怒意之後,她仔細的想了,赫連警也實在算不上什麽壞人,且不說救命之恩是湧泉相報還是不得不報。此番她去當那背鍋俠,他也算盡其所能保護她了。

    但是她蕭大人就是擰巴,實在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這關係,上下屬?而且現在她得叫他一聲“王兄”,想想就不爽。索性就將無視進行到底吧。

    赫連警卻故意和她作對,一把撈住她的手,跟著她上了車。

    “噅律律”馬聲長嘶,玄七駕車。身後北齊護衛整齊劃一,縱馬跟上,霎時撩起塵土紛飛。

    “恭送警王--”胡安康率眠城眾守俯身拜別。

    車內蕭奚奚忽地鼻酸,

    再見,她此世曾經的“家”,有朝一日她定會還那包子錢的。

    再見,爺爺。

    再見,她一定會好好活下去。

    ※※※

    滾上車的蕭奚奚甩了赫連警的狼爪子。憤然坐好,麵色冷硬。

    “笑嘻嘻--”赫連警長眉擰著,波光瀲灩的眸子裏全是無奈。他想解釋,蕭奚奚的直接和機敏讓他驚喜又不安。

    “說。”某蕭不變死人臉,多一個字都懶得說。

    “這個給你。”赫連警默了默,決定還是暫避某人的怒火,取過一個木匣子交給蕭奚奚。

    她打開一看,一張精巧的人皮麵具,一柄精巧的匕首。她毫不意外的撇撇嘴,麵具直接扣臉上,匕首塞到了靴筒裏。

    見她安然收了,赫連警一喜,還要繼續說什麽。

    蕭奚奚直接閉了眼,意思你丫閉嘴。

    微微晃動的簾子隔了光,也阻了乍暖還寒的風,隻有馬車行進中的轆轆聲響著。

    很久之後,一狹幽暗溫暖之中響起一聲長長的歎息。

    ※※※

    眠城距玉乘山不過半日腳程,正午時分,車隊儀仗便到了山下。

    蕭奚奚下了車,舉目望去。

    玉乘山雖然隻叫個山,卻綿延數百裏之廣,重巒疊嶂數峰並立。

    蒼鬆虯木中鳥語啾啾。崖深岫險,雲生嶺上。約有千許理石砌階,寬坦整潔。

    山頂主殿掩在層層氤氳霧間,隱隱透著金光鍾鳴。好一派仙風軒昂。

    她這邊正感慨風景獨好,卻傳來一陣嘈嚷聲,十數人自側麵而來,當前那人麵方耳圓,蓄著八字胡,穿一身紺青直領對襟道士袍,挎著一柄麈尾拂塵。衣袍寬大卻兜不住一身肥肉,隨著他急步走來,那膘顫的直讓蕭奚奚擔心會不會甩出二兩油來。

    隻聽那人道,“警王殿下,在下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話雖然如此說,胖道士的姿態卻不低,隻隨意拱了拱手。赫連警乃一國王室,在那人眼裏卻似是稀鬆平常,看著好像甚不耐煩客套。

    “木虛道長客氣了。”赫連警點點頭。

    “噗呲--”蕭奚奚實在沒忍住,苜蓿道長?還皮球柿子呢。

    “這位是?”雞蛋道長抖著胡子,趾高氣揚,瞪向蕭奚奚。

    “這是本王王妹,奚郡主。”赫連警語氣不善,不知怎地,平日這玉乘山人對自己也怠慢慣了,他一向敷衍相應不放在心上。但是竟然膽敢對蕭奚奚這般,騰楞一股怒意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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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長平日對王兄多有照拂,本郡主在此謝過了。”說著,她還俯了俯身,麵上笑得雍容端莊,口裏卻順嘴胡謅,掐了個金葉子將手掩在袖口下。

    她蕭奚奚可得在這混下去呢,人在屋簷下,該低頭就得低頭。不過幾句軟話而已,她蕭大人才不屑,陰你的時候不跟你客氣不就完了?

    赫連警袖內的手卻驟然緊握,攥得骨節格嘣一響。他畢竟也年輕,想護之人遭此薄待,他暗恨自己無能為力,憤恨之下不免失儀。又聽一句“王兄”,忽地泄了氣。

    然心思一轉,莫非她氣的是這個?電光火石間,竟夾了幾分陌生歡喜。

    木虛連忙抬手虛扶,蕭奚奚悄悄將金葉子遞到他手裏。

    道士一愣,隨即了然一笑暗暗接過,“原來是奚郡主,在下萬不敢當郡主此謝。應該的,應該的,嗬嗬。”心裏卻琢磨,北齊什麽時候冒出這麽個郡主來。

    “緣祈,緣祀,帶王爺和郡主上山。居翠竹園。”木虛對身後兩名小道士吩咐。

    “警王爺,奚郡主,貧道還要迎候其他各國來使,便不送了。有什麽吩咐,就交代緣祈、緣祀。”說著,木虛側身一讓。不遠處已傳來陣陣鼓樂之聲。

    赫連警漠然舉步越過道士,蕭奚奚自他身後對木虛又拜了一下。得到一張堆著滿臉肥肉的諂笑。

    蕭奚奚心裏樂開了花兒,虛榮、愛錢,這麽明顯,分分鍾搞定嘛。她也不理身前人的低氣壓。他娘的雞蛋老道,還得勞她郡主大人親腿兒爬山。

    忽然一縷甜香飄入鼻端,蕭奚奚猛地心拔到嗓子眼。

    迴望去,漫天花雨中,八人抬的鑲金軟轎,四角墜著碩大金鈴,轎身滿篆福蟾銜財紋路。抬轎的居然是女子,奏樂的也是女子,姿色均是中上。

    兩名侍女輕挑轎簾子,露出一人。大紅衣衫,芙蓉如麵鳳眼狹長,額間一朵蓮形花鈿。赫然正是棺材鋪掌櫃的--韓奢!

    真是冤家路窄。自己身邊兒就杵一王爺,那日林間對話她也聽得明白,赫連警和韓奢早就認識,死人妖難不成也是哪國高層?哎呀呀,自己這穿越女主命終於正常了,身邊掉塊板磚也得砸出七個王爺八個皇帝什麽的。

    但是死人妖要的可是自己命,來不及細想,她貓腰一退,躲到“好哥哥”身後。

    手上一暖,赫連警握住了她的手,二人皆是翩幅廣袖,也看不真切。

    她大窘,要抽出手來,她親哥卻握得更緊。

    赫連警另一手狀似無意地點了點麵上,郡主殿下登時了然一笑:她臉上扣著麵具呢。

    安安神,深唿吸,繼續端出一張笑不露齒臉。怕他個熊,死人妖又沒透視眼。

    赫連警不由一笑,澄澈的眸子泛著點點春雪融碎的歡喜:她還肯信自己!

    那邊韓奢嬌笑道,“木虛道長別來無恙。”語氣甚是熟稔。

    肥老道躬身一拜,爽然笑答,“貧道見過奢公子。公子風采依舊。”

    韓奢施施然似靠非靠地軟著身子,伸手扶木虛,

    “木虛道長不必客氣。”

    “應該的,公子大駕光臨,想必山主也是極高興的。”木虛搓手笑得混身肉顫。

    “警王殿下”韓美人遙遙頷首,皮笑肉不笑。

    “奢公子”警殿下虛虛點頭,皮不笑肉也不笑。

    韓奢的目光掃了掃蕭奚奚。棺材鋪驚情不過是昨夜的事兒,蕭奚奚僵著脖子硬撐著假笑。就在她以為韓奢要問及她的時候。死人妖一甩轎簾跟著木虛上山了。

    蕭奚奚一腔疑問,但此處也不是說話的地方,跟著赫連警也奔翠竹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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