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生走進來的時候,正是接近下午的時段,外麵的天氣有些陰沉沉的,因此屋子裏顯得有些昏暗,讓他一時間沒看清楚屋子裏的所有景象。


    “嘿,夥計們,案子查得——噢!”


    他忽然頓住了,退迴幾步,羞愧地用手指捂住眼睛。過了一會兒,從手指的縫隙裏偷偷看了過去,沙發上親密接觸的兩個人似乎剛剛迴過神來,鎮定自若地離開了彼此的身體。


    “嗨,醫生。”諾拉就如往常一樣朝他熱情地打了個招唿,似乎完全沒看到對方流連在她酡紅臉頰和微腫嘴唇的目光,懶洋洋地靠迴自己的沙發上,像小貓一樣打理自己微微淩亂的長發。


    “呃……好,下午好,諾拉。”華生有點拘束地站在屋子終於,眼睛卻總抑製不住地瞥向福爾摩斯——要是他剛剛沒看錯的話……他進來的時候,似乎是……諾拉將福爾摩斯壓在身下,而福爾摩斯毫不抗拒,甚至非常縱容地迴吻著對方?


    上帝啊,他還能迴想起諾拉雙手摁住福爾摩斯的肩背,以一種女王般的姿態做著那樣親密的動作……噢不,他不能再想了,他拒絕迴憶——這不知為何突如其來的刺激感!


    當事人之一的福爾摩斯慢慢坐直身體,他的頭發有些亂了,平日裏穿戴極為整齊的領結歪到一邊去,大衣上也多了許多褶皺。和諾拉相比,大偵探的臉色倒是很正常,除了唿吸微微急促,嘴唇紅潤之外,他看上去一如既往的優雅鎮定。


    華生摸了摸鼻子,有那麽一絲絲心虛的意味,“那個……我是不是又錯過了什麽?”


    “hmm……”福爾摩斯從喉嚨裏發出一聲慵懶的,飽含滿足意味以及身心舒爽氣息的慨歎,他不急不忙地慢慢理正自己的領結,將微微挽起的袖子放下,又捋了捋自己微皺的衣擺,才交疊雙腿,灰色的眸子眯著,看過來,啟唇,“不不,最令人心馳神往欲罷不能的情節剛剛演奏完畢,您看到的不過是一小段高-潮過後的尾聲,雖然因為您的打斷而不能完美落幕,但無傷大雅——您來這兒是幹什麽的?”


    華生鬆了一口氣,他還以為又要迎接一次寧靜後暴風雨般的強烈打擊,不過很顯然福爾摩斯先生在某種事情上剛好得到了滿足,他現在心情非常愉悅,沒什麽調侃自己的興致,因此華生沒有馬上提起他來這兒的目的,而是坐了下來,很熟稔地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語氣輕快,“看來你們已經進行到了第三步,什麽時候開始下一個階段?”


    諾拉滿滿將蓬鬆打卷的鐵鏽色長發用束帶紮了起來,福爾摩斯就在一邊看著,饒有興味,似乎對這個簡單又充滿技術的過程飽含興趣——而事實上華生發現,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諾拉紮發後顯露出來的白皙脖頸和光滑側臉上,他的目光雖然專注卻並不齷齪,充滿了男性對美麗女性那種欣賞和讚歎,華生從來沒有見過福爾摩斯會對誰露出這樣柔和、笑意快要溢出來般的目光。


    他的好朋友完蛋了——華生想,在某方麵對女性一直抱有偏見,曾經信誓旦旦許諾一輩子不會娶妻的夏洛克·福爾摩斯,這次是徹底栽下去了。除了鬧出響動時他瞥他的那一眼,剩下的時間福爾摩斯的眼睛就一直沒有從諾拉身上移開過,就像是琴和琴弦一樣彼此吸引,振動和鳴。


    他以為這位好友會因為過人的才智和冷靜就這樣一直孤獨下去,還好他遇到了諾拉,他是這樣天賦卓絕而她聰明伶俐,他有著各種各樣的怪癖而她好脾氣無條件包容,他生性內斂極少表達情緒而她活潑明亮如同田園上的野火……他們很般配,而更幸運的是,他們喜愛彼此。


    華生忍不住露出一個欣慰的微笑。


    關於下一個階段的問題……諾拉撐著臉頰,眯著眼輕笑,“我們可不是你和瑪麗,一見鍾情再次定終身,我一點都不著急。”


    華生看見福爾摩斯眉角抽了抽,他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是嗎?您確定夏洛克和您站在同一邊嗎?”


    諾拉轉頭,挑眉,“夏利?”


    “女士優先。”福爾摩斯一臉紳士的優雅微笑,“我一向尊重女士的意見。”


    華生忍不住哈哈大笑,“噢夏洛克,您應該照照鏡子,您眼裏的不滿幾乎都要飛出來了……而諾拉,您已經快二十三歲了,再這麽拖下去,可不僅僅是夏利一個人的問題了。”


    諾拉隻是微笑不說話,福爾摩斯則咳了咳,肅然臉色,“您來得也正好,我想您是前來打聽失蹤案的……我們馬上就會有答案了。”


    “噢?”華生興趣盎然地放下茶杯,“您是說……”


    福爾摩斯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時鍾,“我們的客人馬上就到。”


    然後他轉過頭,上下打量諾拉,最後有些不悅地開口,“禮儀,諾拉……您的裙擺快要飛到沙發後麵去了。”


    華生再也忍不住地大笑,諾拉則悠悠然將腿從沙發上放落在地上,順便理了理裙子,將微微露出白皙小腿的裙擺掃到了沙發下,蓋住整個腿部。


    “噢夏洛克。”諾拉滿眼都是笑意,她湊過去,將他腦後有些折皺的衣領放下,又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說道,“我弄亂的,當然我來收拾。”


    福爾摩斯微微低頭,諾拉白皙的臉龐近在咫尺,他甚至能夠聞到對方溫熱的唿吸,夾雜著女人特有的充滿誘惑力的香氣……他頓了頓,然後轉過頭,一本正經地開口,“華生,您應該下樓去看看,也許現在有人敲門。”


    “……”


    他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迴擺動,最後忍著笑意無可奈何地起身,下樓,剛剛打開門,就看見一個形容邋遢的矮個子男人正舉起手想要敲門,看見他頓了頓,滿臉愕然。


    華生一愣,繼而反應過來,彬彬有禮地說道,“您是來找福爾摩斯的吧?他在樓上。”


    對方挑著眉毛打量他半晌,最後嘿嘿笑了一聲,“我知道你,約翰·華生,尤思頓路那間小診所的主人……夏洛克·福爾摩斯偵探的好友。”


    華生保持微笑,“是,我是華生,不過您要找的人在上麵……唔,請教您的姓名是?”


    “阿道夫。”對方懶洋洋地開口,繞過他走上樓梯,也不知道他是故意還是無意,陳舊的木樓梯被他踩得噔噔作響,,他邊走邊小聲抱怨,“其實福爾摩斯完全不需要用同一種方式‘請’我過來……哈,雖然我喜歡小孩兒,可是一堆髒兮兮的孩子扯著你的衣角將你從三條街外拉到這裏來——我想聖母瑪利亞也會失聲尖叫的。”


    華生有些忍俊不禁,不過他仍然盡職盡責地打開門,說道,“夏洛克,我們的客人來了。”


    話音未落他立刻探頭去望了一眼——咦,居然很正常,諾拉姿態得體地坐在一邊,而福爾摩斯則拿著一張今天的報紙正低著頭似乎在閱讀,兩個人看上去居然非常和諧悠閑,姿勢優雅,不見剛才那種曖昧到空氣都變成粉紅色的氣氛。


    華生,“……”噢這對可惡的伴侶,他還以為進來就會看到一出好戲呢。


    第一個抬起頭來的是諾拉,她的目光意味深長地在阿道夫身上停頓一會兒,繼而站起來向他點了點頭,“嗨,下午好,阿道夫先生。”


    本來懶懶靠在牆壁上的矮個子愣了愣,他倏然警惕地縮了縮脖子,狐疑地打量她,“……嘿我說美麗的小姐,您突然對我如此客氣忍讓,我反倒是十分不習慣……唔,先說好,我可不好您這款,我更喜歡柔弱一點的美人兒。”


    諾拉今天穿著新買的淺藍色禮裙,依舊承襲她一貫的簡潔作風,除了衣領處那一圈繡著銀線的花邊以及束腰處一朵小小的綻放的玫瑰圖案,其餘什麽裝飾也沒有。她的紅色卷發紮束了起來,飽滿白皙額頭和修長脖頸露了出來,如果不開口說話,在淡薄光線的照耀下,嫻靜雅致一如畫裏的珍珠女郎。


    也不奇怪為何阿道夫為何一邊強調著自己的喜好一邊眼珠子滴溜溜在她身上打轉,五年後的諾拉·夏普已經完全擺脫初見時那副瘦弱營養不良的青澀模樣,她脫胎換骨一般綻放,嘴唇豐潤如花,那雙翠綠色的眸子閃閃發光,笑意如碧波流淌。


    華生看到福爾摩斯的目光不自覺又飄了過去,然後微不可察地抬了抬下頷,鎮定地收迴目光。


    醫生低下頭偷偷笑了笑,然後就聽見福爾摩斯一如既往淡定低沉的嗓音,“諾拉·夏普可不是柔弱無知的淑女,她對於抱有不懷好意的人一向毫不客氣,您不會想見識到一位女士發飆時的可愛模樣。”


    阿道夫哈地笑了,他朝諾拉擠了擠眼睛,語氣誇張地感慨,“噢大名鼎鼎的夏洛克·福爾摩斯,人們傳說中的天才偵探,一向說話直來直往的批評家……瞧,他居然在嫉妒呢。”


    諾拉彎了彎唇角,沒有多說什麽,隻是示意他坐下,“阿道夫先生,我想您應該很清楚我們邀請您來此的目的。”


    阿道夫悠悠然坐在沙發上,再次自來熟地為自己倒上一杯熱茶,一邊品著紅茶一邊慢條斯理地開口,“噢是嗎,我可猜不出來,不如您告訴我?”


    “您心裏既然清楚,何必要賣關子呢。”諾拉笑了笑,眼神卻陡然變得犀利起來,“阿道夫先生,您曾經告訴我們,您是一位鑒定家,那麽尊貴的鑒定專家,您是否喜歡夏洛克送您的那個價值五十英鎊的贗品燭台呢?”


    阿道夫手一頓,他看過來,先是疑惑,然後慢慢恍然大悟一般,有些不滿和控訴,“我就說呢……為什麽典當的老板都不接受它,原來——”


    他忽然頓住了,眼珠子滴溜溜直轉,心虛地沉默不說話了。


    “噢……”諾拉拖長聲音,“典當——夏洛克,我記得這位鑒定家先生似乎承諾的是,觀賞幾天,最多摸一摸?”


    “沒錯,”福爾摩斯煞有介事地點頭,眯起眼,“這麽看來,您的鑒定水平可不太過關,阿道夫。”


    矮個子攥著衣角,到處打量,似乎沒有聽見他們說的話。


    “好吧,我們就不再繞圈子了。”諾拉聳聳肩,“事實上,昨天我們查案的時候,路過科文特花園劇院——順便一提,格萊森的老友是裏麵的一位小有名氣的演員。那位熱情的格萊森好友邀請我們進行了一番充滿文學藝術美妙氣息的交談,可令我們真正感興趣的卻不在這兒……您猜猜,我們發現了什麽有趣的秘密?”


    阿道夫整個身體明顯地僵硬住了,他臉上玩世不恭的痞笑慢慢消失了,盯著她不說話。


    諾拉臉上依然帶著得體的微笑,“他談到了一個人,一個在表演上天賦卓絕的演員,他在劇院裏待了不下五個年頭,參加過各種大小表演,勤奮又風趣,劇院裏人人都愛他,而很巧的是,他的名字也叫做阿道夫——阿道夫·艾伯特·巴克。”


    諾拉歪了歪頭,一臉好奇,“更有意思的是,當那位好友向我們充滿熱情和懷念地描述那位巴克先生的外貌時,我驚奇地發現……我似乎在哪裏見過他,你幫我想一想,究竟是在哪兒呢?”


    阿道夫突然咧嘴一笑,滿臉不在乎,“是嗎?那可真是巧了,小姐,世界上叫這個名字的人太多了,如果我真是那位先生,一個天賦卓絕勤奮風趣的演員?——哦不,我怎麽可能會淪落到乞討為生呢,你太誇獎我了。”


    “那位格萊森的好友還說了,”諾拉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撐著下巴輕聲開口,“據說劇院的老板對他有大恩,不僅收留了當時落魄的巴克先生,培養他作為合格的演員,他如同他的父親般照顧著巴克,一直到有一天阿道夫·巴克突然無故消失,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見過他……我真好奇那位巴克先生去了哪,直到劇院老板去世,都沒有再見到他心愛的徒弟一眼。”


    話剛說完,她敏銳地發現阿道夫下頷一緊,目光微微黯然了一瞬,繼而不動聲色,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對此毫無反應。


    諾拉摸了摸鼻子,聲音愈發低柔,“您直到嗎,那位神秘的阿道夫·巴克先生,之前最著名的一部戲劇就是很有名的聖經故事《最後的晚餐》,好巧不巧,在這部他的成名作中,他飾演的不是西門彼得,不是小雅各,也不是馬太,而是一位臭名昭著的叛徒,猶大……他的確是一個很好的演員,他塑造的角色就和原型幾乎一模一樣!”


    阿道夫忽然笑了笑,他的目光深邃又幽暗,“是嗎,我可從來沒看過戲劇,您這麽說我倒是很有興趣啦,以後有機會的話我一定會去看一看的。”


    諾拉聳了聳肩,然後看向福爾摩斯。對方微微一笑,他灰色的眼眸透出某種篤定的意味,不急不緩地接話道,“或許吧,阿道夫先生。那位可敬的演員飾演的猶大門徒,因為三十個銀幣而將耶-穌出賣給了仇敵,耶-穌曾經給予了他很多悔改的機會,可他固執到不肯迴頭,成為貪婪和罪惡的奴隸……您知道他最後的下場是什麽嗎?”


    阿道夫撇了撇嘴,“誰會不知道呢,先生,叛徒自然是不會善終的。”


    “瞧,一個流浪者都懂得這個道理。”福爾摩斯雙手交握,微笑,“那麽我想問問您,您又是受了誰的雇傭,來這兒誤導我們走上一條錯誤的路途呢?”


    “塞巴斯蒂安·莫蘭,美豔無情的瑪麗安小姐,還是……詹姆斯·莫利亞蒂先生呢?”


    阿道夫似乎還要開口說話,諾拉卻笑著打斷了他,“先別急著否認……我們可不是空手而歸,熱情的格萊森的好友在臨走之前給了我們一張久遠之前的畫報,上麵有當時飾演戲劇所有人的畫像,您想看看嗎?”


    他陡然沉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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