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拉醒過來的時候,下意識的反應並非是睜開眼,而是微微僵直身體,在一瞬間感官反應後,又放鬆了僵硬的肩背,保持著雙眼緊閉的狀態,全身的聽覺和觸感卻因此放大到了極限——


    這應該是一個背光的房間,空氣裏隱約聞得到陳舊木頭特有的黴濕味兒。麵皮上感受不到光線的暖意,她被綁住四肢,身體歪斜地坐在一個木椅上。久不活動並且被緊緊束縛住的手腕腳腕幾乎已經失去了直覺,僵冷刺痛的感覺在全身流淌。


    她已經很久很久未曾遇到這種情況,即便如此她依然下意識地將唿吸放得平穩,幾乎和昏迷狀態的唿吸頻率一模一樣。她仔細聽了聽周圍,靜寂如死,風聲,說話聲,甚至走路間衣服摩擦的聲音——任何能夠給予她關鍵信息的線索,此刻都消失無蹤。


    她被綁架了,而現在始作俑者則將她放在一個密閉的房間裏,暫時四肢完整。


    諾拉閉著眼睛,開始迴想來到這裏之前的事情——


    啊是的,在那番失敗的表白之後,她意誌消沉地吃完了那頓聖誕晚餐,福爾摩斯被警察廳的人叫走,似乎是又出了一件棘手的新案子。而她在和華生度過了一個小時的談話時間後,在晚上大約八點十五的樣子告別了華生與瑪麗,走到了尤思頓路的拐角,然後接下來發生了什麽?


    ……似乎是她聽到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下意識地迴頭望去,但滿腹心事的自己尚未完全提起警戒心,一記悶棍就敲在她的脖子上,接著她就什麽都不知道了,而一醒來就發現自己在這個地方,被人綁住手腳,完全無法動彈。


    她小心翼翼地試圖挪動了下手腕,顯然下手的人經驗豐富而且業務熟練,這種看似簡單的繩結既不會因此過長時間的綁縛而廢掉她的手,卻也完全杜絕了一個有類似經曆的人從中逃脫的可能性。


    就連她都一時半會沒有辦法掙脫出來,她隻是嚐試了幾分鍾就頹然放棄了。


    既然什麽都做不了,不如安心等待。至少,她很確信她目前為止沒有什麽不共戴天的仇敵,當然也不排除對方是衝著夏洛克而來,而她隻是作為其中的跳板而已。


    諾拉安靜地閉著眼睛,昏昏然幾乎再次睡過去,直到一陣沉穩的腳步聲打破了寂靜,而她倏然驚醒過來,卻又馬上放鬆了身體,保持著原樣不動彈。


    很快,輕微的吱呀聲,門被打開了,有明亮的光線投到她的眼瞼上,對方應該是一位男性,性格內斂,從他步伐的頻率可以推測出來。他幾步在她身前站定,接著用一種幾乎是實質性的目光打量著她。而在這空當,另一個更輕盈的腳步聲慢慢靠近,同樣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雙方都沒有做聲,直到後來者打破了沉默——


    “well,下午好,諾拉·夏普小姐。”


    一個清脆而歡快的女音。


    諾拉仍然沒有反應,對方則是安靜了一會兒,陡然發出銀鈴似的輕笑,“唔……諾拉小姐,其實您不必裝睡,我們對付過很多這樣的人,即使您是他們中最出色的——唿吸平緩,表情放鬆,姿勢一模一樣……但是沉睡和裝睡,我們一眼就看得出來。”


    諾拉聞此,慢慢睜開了眼睛,先是被眼前略微刺眼的光線激得低下頭,緩緩適應了一會兒後,才重新抬起頭來,鎮定地打量著麵前的人——


    一男一女,站在前麵的男人穿著妥帖而整潔的西服,頭發梳在腦後,年紀大概在四十到四十五歲之間,目光透著一股子犀利陰沉的味道,雖然身高一般,但四肢修長有力,麵相硬朗,看上去就像是打手一類的角色。至於站在他旁邊的女人——


    她看上去就像是選美大賽裏會出現的那種十分具有競爭力的角色,皮膚是健康的微黑,貓眼大而嫵媚,塗抹著深深的誘惑的石綠色眼影,鼻梁高挺,嘴唇豐潤如花。她雖然穿著英國傳統的女士長裙,但自有一種英國女人難尋的極致成熟性-感女人味。胸部高挺臀部圓翹,笑起來的時候如同塗了蜜一般令人難以移開視線。


    但吸引諾拉注意力的並非是她媲美阿曼達的女人味,而是……她的頭發上塗著適量的橄欖油,身體上隱隱散發出一股幽暗的香水味,迷迭香。


    再結合她充滿異域風情的麵容和口音,諾拉沉默了半晌,才用幾乎是篤定的語氣開口,“原來是你,瑪麗安……或者我應該稱唿你,神秘的m先生的助手小姐?”


    “咦?”對方用驚奇的目光注視她,“果然是大名鼎鼎的夏洛克·福爾摩斯的夥伴,你看上去可比那些胸大無腦的女人聰明多了。”


    諾拉對這番暗含諷刺意味的誇獎不置可否,她明白這裏的重心是誰,因此很快她的目光就轉移到正不動聲色打量她的男人身上,微微一笑,“我猜測,m先生這番彬彬有禮的行為,其目的並非是我,而是他更感興趣的研究對象,夏洛克?”


    對方的臉上依舊沒有露出其他情緒,隻是頗為有趣地笑了笑,他的聲音不出意料和他的模樣一般粗而啞,似乎是經常抽煙而嗆到了他的嗓子,“哈,女士,你來到這兒當然是先生的授意,據說你也會推理,不如來瞧瞧我們是幹什麽的?”


    他攤開手,一副饒有興味等待答案的樣子。


    諾拉看上去一點也不慌亂,她甚至還抽空仔細看了看他,目光從上到下掃了一遍,才緩緩開口,“你酷愛抽雪茄,而且偏愛美洲雪茄……唔,夏洛克有篇專門論述各種雪茄的文章,也許你會感興趣。你看人喜歡下意識地眯著眼,右手手指有一層厚厚的繭,我想您大概以前是一位軍人?至於職位……啊,不出意外的話,神槍手?雖然您看上去行為魯莽,但依據您說話的措辭,您應該有一個不錯的學曆……”


    “當然了,”說到這裏諾拉微微一笑,“這些並非是最重要的,我想更關鍵的是,您應該有一手看得過去的醫術,以及非常優秀的殺人手段——話說在殺害謝麗爾·貝爾小姐之後,您拿到了該有的報酬了嗎?”


    啪啪啪——男人戲劇性地鼓掌,用略微誇張的語氣讚歎道,“您可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可我想知道,您是怎麽得出這些結論的呢?包括——”他朝另外一個女士努了努嘴,“包括她。”


    “如果不是你們對這次見麵太粗心大意自信滿滿,我想我是不會這麽容易發現這些的。”諾拉歎氣,“瑪麗安小姐,作為一個正統的希臘美人,我理解您遵守祖國傳統,喜歡將橄欖油塗抹在頭發上和肌膚上——但您要理解,這裏是大英帝國,我想沒有多少人有這樣與眾不同的習慣,更何況您的香水味,熟悉的迷迭香,我都要猜測您是否是故意留下這個再明顯不過的線索。”


    希臘美女眯了眯眼,嫵媚的貓眼裏陡然升起危險的寒光,“你的鼻子倒是靈敏,腦子也比那個謝麗爾和艾達強多了。”


    諾拉歎氣,“如果不是如此,我想你們也不會留下我的性命,不是嗎?”


    “至於這位神槍手先生……既然您都和美麗迷人的瑪麗安小姐站在一塊兒了,說來您的身份其實也不難猜測,稍微有腦子的人也會懷疑到那位神秘的兇手身上去,更何況您也完全沒有遮掩的意圖——您衣兜裏揣著的是高等亞麻編織的手帕嗎?”


    男人低頭看了一眼,繼而哈哈大笑,“的確,我就喜歡這些小玩意兒。您可不知道,謝麗爾貝爾死的時候可沒您這麽鎮定呢,我簡直都要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是否聰慧如諾拉·夏普,麵對死亡的時候,是不是也會露出最醜陋的那一麵呢?”


    “那您可要失望了。”諾拉毫不驚慌地微笑,“我猜測,m先生如此大費周章地將我綁架過來,應該不會在這間密室裏輕而易舉地殺死我吧?也許我有更大的利用價值?”


    男人眼睛裏閃爍著危險的感興趣的幽光,“比如?”


    “這我倒是不太清楚了,也許是想要更了解夏洛克的夥伴,也許是想要用我親口給他帶個口信?”諾拉玩笑般的語氣輕鬆。


    男人露出一個野獸一般的,近乎猙獰和惡毒的微笑,低下頭來緩緩湊近她的耳畔,用他那嘶啞的,滿含煙草氣息的粗嗓子,語氣低柔地開口,“您猜對了一半……事實上,我可以告訴您另一半的答案,您想知道嗎?”


    諾拉依舊鎮定自若,微笑,“好奇是人最本能的心理,當然是否說出答案是您的選擇。”


    “狡猾的小姑娘。”男人短促地冷笑一聲,接著用他那犀利的,陰冷的眼眸盯著她,似乎在觀察她的反應,慢吞吞的,十足惡意地低聲說道,“……另一半的答案,則是——m先生十分想要知道,這位一直跟隨了夏洛克·福爾摩斯近四年,作為他身邊唯一一位女士的夥伴……在她毫無緣由的失蹤後,他又會怎麽做呢?”


    諾拉表情微凝,對方卻接著說道,“……諾拉小姐,您不妨猜猜看——對於夏洛克·福爾摩斯來說,你究竟有多特殊呢?他是否會因為您的失蹤而心慌意亂,就像一個最平庸的普通人那樣呢?”


    聽到這裏,她原本緊張的表情卻是倏爾放鬆了下來,甚至露出了一個遺憾的微笑,“這樣看來,你們又要失望了。”


    “是嗎?”瑪麗安語氣嘲諷,“我原以為你們感情很好,但看來似乎事實並非如此?”


    “well,就像您之前說的那樣,”諾拉聳了聳肩,明亮的眼睛裏微笑不減,“大名鼎鼎的偵探夏洛克·福爾摩斯,他從來不會為任何事物動搖他的信仰和決心,即使是我也如此。我想如果這就是你們‘邀請’我來這兒的意圖,那麽您的目的應該是無法完成了——我是夏洛克·福爾摩斯重要的朋友,以及夥伴,但是夏洛克·福爾摩斯卻有許多像我這樣的朋友與夥伴……也許您可以嚐試將所有他的熟人都綁架來試一試?”


    瑪麗安眯起眼,“不錯的提議。”


    男人卻是審視地盯著她,冷笑,“是嗎……我希望您能夠一如既往地像如今一樣鎮定。您說對了一點,我們確實暫時不會對您動手——那取決於諾拉·夏普在福爾摩斯先生心中的地位究竟如何。”


    說到最後,他彈了彈自己的袖口,露出陰森森的笑容,“祝你好運,諾拉小姐。”


    瑪麗安優雅地向她揮了揮手,然後毫不猶豫地關上了密室的大門。


    一切重歸黑暗和寂靜,諾拉盯著黑漆漆的天花板,倏然沉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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