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地二則是坐落在格林威治鎮的皇家海軍醫院,因為時間過晚的緣故,福爾摩斯決定先帶著諾拉在一家小旅館中住一晚上。等到第二天六點鍾的光景,諾拉敲開福爾摩斯房間門後,看到了一個精神奕奕雙眼散發著奇異光亮的偵探,她愣了愣,立刻就問他,“您一夜沒睡?”


    “我感到渾身都充滿了幹勁,休息對我來說並沒有差別。”福爾摩斯聲音高昂,“走吧,是時候去找那位精神科的英俊醫生羅伯特先生了。”


    “……看來您的確一夜沒睡,這迴您又和誰搭上話了?”諾拉似笑非笑。


    “旅館年過四十卻婚姻不幸寂寞難耐隻想一吐為快的老板娘希斯女士。”福爾摩斯清了清嗓子,“要知道,想要得到一個小鎮上某個人從出生到死去的任何消息,你最好去詢問兩種人,一種是老鞋匠,一種則是旅館的主人。”


    “……老實說,這是第幾迴幹這種事了,夏洛克?”


    “……過程並不重要,作為一個隻想要得到真相的偵探,你隻需要得到最後的結果——”


    諾拉斜他一眼,“所以您和那位希斯女士暢談了整個夜晚?”


    福爾摩斯一頓,鎮定自若,“事實上,隻有一個小時,這其中包括我向他介紹我是一位來自斯坦福的中尉而我的妻子半年前得了抑鬱症和幻想症……”


    “……等等。”諾拉好像發現了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你說的得了抑鬱症和幻想症的妻子……誰?”


    福爾摩斯目光坦然地望過來。


    ——“如果單身男女同住旅館,會引起不必要的懷疑。”他是這麽解釋的,看上去非常誠懇正經,但諾拉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於是原本麵色嚴肅的福爾摩斯慢慢轉過了頭去,頓了幾秒,才又轉迴來,非常鎮定地反問她,“您有話要說?”


    諾拉保持著麵無表情,“就算我勉強同意了‘來自斯坦福中尉妻子’這個身份,但抑鬱症和幻想症……?”


    福爾摩斯的目光上下掃了掃她的一身男士便裝,繼而點點頭,“是的,我的妻子因為丈夫經常外出公務,陷入了對他極度的思念中,以致於她就認為自己是她的丈夫,每天都穿著丈夫的舊衣衫,固執地不肯聽從旁人勸說……”


    我的妻子……


    諾拉愣了愣,對於這個陌生而又令人感覺複雜的詞匯她的第一感覺卻是發怔,或許是她從未想過有一天這個詞語會從夏洛克的嘴裏冒出來,而它意指的對象恰恰好卻是自己。明明知道隻不過是查案所需要的一種身份,但她卻止不住心底的些許複雜和心酸。她聽見她發出了一聲低沉的歎息,“夏洛克,你說過你不會有妻子。”


    語氣是她從未有過的奇異的無奈。


    福爾摩斯腳步一頓。


    接著就聽見他平靜的聲音。


    “是的,夏洛克大概不會有妻子。”他說,“但現在走在這兒的是斯坦福的蒙泰·托馬斯中尉,他正帶著他的妻子瑪麗安前去找有小有名氣的精神科醫生羅伯特先生看病。”


    諾拉注視著福爾摩斯緩步向前的背影,她出神了一會兒,直到福爾摩斯停住了腳步想要迴頭看,她才猛然迴過神來,快步跟上去,轉頭對他笑了笑,表情很無奈,“其實你可以選擇一個不那麽爛大街的名字。”


    “那麽,露西亞,朱莉,阿曼達……你更喜歡哪個?”


    “……我選擇瑪麗安。”


    “您瞧,我選擇的往往是最適合的。”福爾摩斯篤定地說。


    諾拉指著身後不遠處的一家商店,“我希望這個名字不是來自於那家叫‘瑪麗安的金舌頭’的餐館。”


    “……”


    福爾摩斯低咳兩聲,依舊鎮定,“您瞧,我早就說過,偵探隻注重結果,我們並不用在意那些不必要的細節……”


    諾拉挑著眉注視他,直到福爾摩斯麵色有些不自然的古怪起來,她忽然靠近過去,手挽上對方的臂彎,在他驚訝怔愣的目光裏,特別真摯誠懇地開口道,“親愛的,既然我們久別重逢,我自然就要一步不離地守著你,免得你再次因為公務離我而去,而我卻變成了那個可怕的沉浸在幻想中的瘋婆子。”


    “……”


    福爾摩斯肌肉僵硬地保持著原動作,緩緩轉頭,然後微微低頭看向諾拉,對方明明麵帶微笑,目光明亮,但他就是能夠體會到那股陰測測的包圍著的威脅感。


    他低咳一聲,抬起頭來,試圖保持理智與鎮定,“瑪麗安是一個非常愛戀丈夫的溫柔妻子。”


    諾拉挑眉,“所以呢,莫非她卻遭到了丈夫的擯棄?”


    福爾摩斯搖了搖頭,在諾拉有些驚詫的目光裏,解下自己的圍巾繞在她露在涼風中的脖子上,然後抬起頭來平視遠方,語氣就如他平時查任何一件案子那樣平穩無波,“不巧的是,中尉也十分珍愛他的妻子,即使她與眾不同。”


    諾拉怔愣地看著福爾摩斯硬朗冷靜的側臉,她無法在那雙灰色的眸子裏捕捉到更深刻的情緒,但脖子上圍巾的餘溫仍在,透出一股淡淡的快要消散的煙草味。她不覺微微垂下了眼瞼,有些想要微笑,又想要歎息。


    這將會成為他們之間心照不宣的迴憶。


    一路上都沒有人再開口,沉默直到他們站在醫院門口,而福爾摩斯開口詢問坐在裏房的女護士,“早上好,女士,我想找一位叫做羅伯特·李的醫生。”


    護士打量了一下這位清早就出現的顧客,目光移到緊緊依傍在他身旁露出驚懼不安神色的女士身上,了然地點點頭,指了一個通道的方向,“精神科的第二個診室。”


    福爾摩斯禮貌地道謝,然後拉著諾拉的手腕向前走去。


    諾拉不自在地動了動手指,用極小的聲音說道,“其實我們可以換個身份,我沒做過別人的妻子……”


    她的確扮演過很多角色,唯獨除了“某人的妻子”。


    也許是福爾摩斯在思考某件事,他看上去似乎並沒有聽到這句話,諾拉隻好放棄了,老實地被拉著手腕跟他走。


    第二個診室上麵寫著“羅伯特·李醫生”的字樣,福爾摩斯仍然沒有放開她的手,用另一隻手敲了敲門,得到一聲“請進”後擰開了門,目光迅速在裏麵掃視一圈,然後定在正坐在椅子上轉過身來的男人,“羅伯特醫生?”


    諾拉作驚恐狀躲在福爾摩斯身後,眼睛卻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對方——的確很英俊,是一種很少有女人能夠拒絕的非凡男人味,輪廓堅硬,藍眼狹長深邃,一頭燦爛的金發,身形高大修長,穿著白色的大褂,手中正轉著一隻嶄新的紅色鋼筆,而且看上去價值不凡。


    屋內的陳設很簡單,一張擺放著筆筒記事本的長桌,一個並列著各類醫學書籍的木櫃,以及牆上掛著的一副描繪大海風光的油畫。


    “你可以叫我托馬斯,這是我的妻子瑪麗安。”福爾摩斯介紹道。


    羅伯特醫生微微眯起眼看了看諾拉,點頭,“請坐,您是帶這位女士來……?”


    “沒錯。”福爾摩斯承認,然後極為詳細地訴說了一些連諾拉都不知道的看上去真實而可信的“我妻子發病時的表現”以及“她發病前多麽多麽愛慕我”之類的生活場景。諾拉聽得有些呆愣,看著福爾摩斯的眼裏也透露出些許驚訝甚至驚恐,在外人眼中卻是她對不清醒時候自己的不可置信與不安。


    而事實上諾拉此刻的真正想法卻是:夏洛克這特麽也太能編了,不是如果她本人對此毫無印象,聽上去說得好像真有那麽迴事……


    說到最後,福爾摩斯迴頭看了她一眼,目光很柔和,諾拉頓了一下,立刻會意地緊緊抓住他的手,於是福爾摩斯反收緊手握住她的手指,迴過頭來對羅伯特醫生說道,“我很擔心我妻子的狀況,她會不會這樣繼續惡化下去?我並不能確定她發病的時間,她不清醒的時候除了我誰也不讓接近……更何況她有了三個月的身孕,我害怕她的病情會傷害到孩子。”


    諾拉·孕婦:“……”


    聽到關於恰好是三個月身孕這件事,羅伯特神情微不可察的一頓,目光在她的腹部停了停,而因為福爾摩斯的話處於高度警惕狀態的諾拉立刻防備性地瞪了他一眼,接著不得已緊緊捂住了肚子。


    羅伯特了然地收迴目光。


    福爾摩斯繼續說道,“我是聽一位朋友的女仆知道您的,她介紹我來您這兒,據說醫生曾經治愈過一位類似症狀的女士,所以我希望我的妻子能夠在您這兒得到良好的照顧……”


    那句“良好的照顧”被他咬得分外慎重,羅伯特臉僵了僵,似乎想到了什麽不太美妙的迴憶,有一瞬間的怔愣。


    果然是他——福爾摩斯和諾拉偷偷交換了一個眼神,接著他轉頭看去,羅伯特已經拾掇好了自己的表情,對於丈夫投來的充滿期盼的眼神,他思考了半晌,終於點了點頭,“我答應治療您妻子的病,您可以先去琳娜那填張表拿給我。”


    福爾摩斯點點頭,目光不經意地從他手上一掠而過,露出驚喜的神色,“我朋友也有一隻和您手上這支一模一樣的鋼筆,據說是從國外帶迴來的,價格昂貴。”


    “這個?”羅伯特下意識地又轉了轉那支紅色鋼筆,漫不經心地笑了笑,“一個大概是病患家屬寄來的禮物而已,當然它的意義比價錢更重要。”


    福爾摩斯了然,他向醫生禮貌地道別,然後拉著安靜的諾拉走出門去。


    一直到走出了醫院,拐入了另一條街道,福爾摩斯才放開了諾拉的手腕,轉過身來,目光炯炯,“原來是這樣,我大概知道是怎麽迴事了。”


    諾拉揉了揉手腕,瞥他一眼,“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有一位朋友擁有過什麽一模一樣的鋼筆?”


    “事實上這並非是我胡編亂造出來的。”福爾摩斯露出微笑,“的確曾經有人擁有過這支鋼筆,在那輛已經停運的火車上,筆的主人將它借給了我們的謝麗爾·貝爾小姐,接著有人又用它了結了一個母親和胎兒的性命。而現在,它則迴到了曾經主人的手裏。”


    諾拉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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