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華生的婚禮已經過去一個星期了。


    如果拿一個詞匯來形容當今貝克街221b號的狀態,那麽就隻有一個是最為恰當了,那就是——古怪。


    大概是工作時間交錯的緣故,郝德森太太不止一次看到例如“諾拉出門,夏洛克迴家;而夏洛克出門了,諾拉下班”這樣陰差陽錯的場麵。但當事人表現得足夠鎮定平靜,就連她都完全看不出其中的怪異來。好在婚禮那天,不知道福爾摩斯究竟與諾拉說了些什麽,她總算沒再提搬出去這迴事,依舊是安安穩穩地在這裏住了下來。


    直到八四年初的一個晴天,夜晚六點的樣子,諾拉剛剛從診所裏迴來,而幾乎消失了大半周之久福爾摩斯終於十分稀罕地準點迴到了貝克街,兩個人在一周內再次碰麵,古怪地注視了一會兒後齊齊轉過頭,一人百無聊賴地盯著窗外的風景,而一人則看似十分專注地低頭研究今日新聞。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這假樣的靜謐,幾秒鍾後,許久不見的格萊森警長邁著大步子踏上了樓,沒來得及和他們打招唿,就喘著粗氣,急忙開口道明正事,“有——有新案子發生了!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不慌不忙地從報紙裏抬起頭來,仍然那副令人牙癢癢的鎮定模樣,不急不緩地開口,“這個城市天天都在發生新的謀殺案,這並沒有什麽稀奇的,格萊森。”


    “這次不同!”格萊森不想承認警察的無能,但事隔一天依舊找不到任何線索足以證明它的棘手,如果不是出於上級和輿論壓力的無奈之選,他是打死也不會找到這裏來的。


    格萊森的態度令福爾摩斯很滿意,他越著急就越說明這件新案子的難度,他坐在沙發裏欣賞了一會兒對方跳腳的可笑模樣,才合上報紙,矜持地站起身來,拿上外套,微微一笑,“那倒是令我對此產生了興趣,走吧,格萊森——”


    說到這裏,他忽然頓了頓,眼裏罕見地露出有些猶疑的神色,將原本急吼吼想要衝下樓的格萊森氣得滿臉通紅,“又怎麽了?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垂下眼睛想了想,然後轉過身,對坐在窗子旁邊正努力充當隱形人的諾拉開口說道,“不介意的話,您不如和我一同出門吧?”


    諾拉一愣,立刻轉頭看向他,不出意料對上了那一雙冷灰色的沉靜而又深邃的眼睛。


    依舊如此理智淡定,毫無波瀾,一如什麽都沒發生的模樣。


    這才是夏洛克·福爾摩斯,那個鼎鼎大名多智近妖的大偵探,他向來不會為一些無聊乏味的事情所困擾。


    於是諾拉也微微一笑,站起身來走了過去,嘴裏說道,“當然,我是您最忠誠的夥伴,不是嗎?”


    那個輕飄飄的“was”讓福爾摩斯眼睛閃了閃,他分不清她究竟是故意的,還是無意如此說。


    但他還是秉持著紳士禮儀對她作出了一個“女士優先”的手勢,跟著她身後安靜地走了下去。


    冬末的夜晚仍舊很寒冷,出門匆忙的緣故諾拉內裏穿著一件薄薄的襯衫外麵隻套了一件毛呢短外套,外麵唿嘯的風瞬間將她的臉吹成了透著微青的蒼白。她趕緊坐進馬車,待福爾摩斯關緊了車門杜絕大部分冷風後,才伸出手輕輕哈氣取暖。


    “我很抱歉。”福爾摩斯忽然開口道,“我沒有考慮周全外麵的天氣以及您的心情,如果您後悔的話……”


    諾拉詫異地看他一眼,隨即微笑,“我的心情似寒冬,倒不覺得外麵有多麽的冷。”


    福爾摩斯愣了愣,倏爾沉默。


    諾拉沒想到這句近乎玩笑的話會令福爾摩斯當真,但是當著格萊森的麵她也不好作出解釋,隻好變通地轉移了話題,“好久不見,格萊森先生,這次您又給我們帶來了什麽樣的驚喜呢?”


    格萊森早已看過報紙對這位不同尋常女士的報道,這次倒不像往常那樣輕視她,出乎意料耐心地說出了原委,“這次可出了大麻煩了……就在前天,大概是晚上九點半左右,一個清掃火車的男人在查令十字站的一個停靠火車車座下發現了一具女性屍體,腹部有一個很深的致命創口,醫生判斷是失血性休克而死。關鍵是,你們可想不到她是誰——知道倫敦的多蘭香水鋪嗎?對!就是那個很有名的香水大師喬伊斯·貝爾的多蘭香水鋪,死者是他的孫女謝麗爾·貝爾,今年二十四歲,死的時候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多蘭香水鋪的名號諾拉曾經在阿曼達的口裏聽說過,是一個很有名氣的店鋪,倫敦裏幾乎所有上流圈子的淑女都會在那裏購買新出的潮流香水,而現在店鋪的當家者也擁有一段十分勵誌的人生經曆,據說他父母早亡,跌跌撞撞來到了倫敦,幾番周折之後進入這間當時還是喬伊斯·貝爾掌管的鋪子,在其名下當了個學徒,後來他得到了老人孫女的喜愛,加上本身天賦不錯,又肯吃苦,最後在與謝麗爾訂婚之後得到了這間店鋪的經營權,這幾乎是倫敦小報裏最愛的幾個名人小八卦之一了。


    不過讓諾拉感到驚訝的並不是這個——


    “謝麗爾·貝爾?”她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倒是想起了什麽,愈發驚異,“那個傳聞裏成天瘋瘋癲癲疑神疑鬼的貝爾小姐?”


    格萊森撇了撇嘴,“我看您是看多了那些小報八卦,它們說的東西可不能盡信——您應該想想,誰會去謀殺一個精神不正常的孕婦呢?”


    諾拉微笑,“您可就錯了,格萊森先生。根據大部分小說裏來看,對丈夫下手的,往往是嫉妒成狂的妻子,而對妻子下毒手的,一般也會是心懷鬼胎的丈夫。”


    這迴格萊森幹脆翻了個白眼,根本懶得理會她這番調侃般的無厘頭推測。


    晚上接近七點的光景,查令十字車站幾乎已經沒有了乘客,格萊森將他們帶到了開往吉林漢姆站經由格林威治站的蒸汽火車旁,車頭寫著一行“60613”的序號。車裏沒有一個人,黑黢黢陰森森的,隻有兩個年輕的警察站在附近,百無聊賴地說著閑話,看到格萊森帶人來到了這裏,他們探究地打量了一會福爾摩斯和諾拉,目光尤其在後者身上停留了許久。


    格萊森沒有理會他們,直接帶著二人從一扇開著的門那走了進去。


    “屍體被發現在三號車廂的82a車座下,”格萊森邊走邊說,“我們找了好幾個醫生,所得出的結論都是差不多的,所以我想,也許應該在您這兒能夠有什麽不一樣的發現。”


    “希望如此。”福爾摩斯說道。


    由於警長的特地吩咐,這輛列車已經停止了運行,因此也引來了許多記者報刊以及商業人士的好奇,火車站出資人不著痕跡地找到警察局施壓,為了減少對公司的影響,務必要用最短的時間內找出兇手降低負麵新聞,格萊森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忍著被搶風頭的不悅找到福爾摩斯。


    屍體不允許被任何搬動,因此格萊森吩咐他們也站遠點,才一把掀開了袋子。


    一個擁有長長褐發頭發的姑娘麵色恐懼地擁抱著自己的肚子,整個人如娃娃一般蜷縮在椅子下麵,她雙目緊閉,眼角似乎仍有淚水痕跡。穿著衣料名貴的裙子,脖子潔白如玉,即使死後也看上去非常光鮮美麗。她的腹部蓋著一張棕色的亞麻布毯,有血跡從下麵滲透出來。諾拉動了動鼻子,從她的身上聞到了一股非常熟悉的香味。


    “下麵就是令人搞不明白的地方。”格萊森如此說著,然後掀開了毛毯。


    血淋淋的一片,年輕女士的腹部有一個深深的血洞,剛才被毯子給掩蓋著,現在乍一看來簡直是觸目驚心。這應該就是她的致命傷了,但令人疑惑不解的是,傷口呈現並非往常匕首所造成的情狀,創口麵積不大,倒像是某種圓柱狀物體所造成的。


    布毯被掀開後,那種氣味愈發明顯了。諾拉頓了頓,才轉頭有些遲疑地問道,“這個味道……橄欖油和迷迭香?”


    後者她可以理解,畢竟女士香水裏經常用到這類植物,但橄欖油?雖然這種東西發明很早,但直到二十世紀前中期才普遍流行起來,對於還處於十九世紀末尾的英國來說,仍然屬於一般稀缺品。


    “這就是我很奇怪的地方了。”格萊森皺著眉頭,“醫生告訴過我們,兇手在向這位女士捅了殘忍的一刀之後,卻又往她的傷口出撒了這種東西,我沒記錯的話……是為了止血?可是,幫受害者止血的兇手?……哈,報紙大概最喜歡這種玄而又玄的謎案了。”


    福爾摩斯觀察了半晌,低頭思考幾秒後,又抬起頭來,朝格萊森問道,“發現這具女屍的人,現在在哪?”


    “你有線索了?”格萊森眼睛一亮。


    福爾摩斯慢條斯理地笑了笑,“的確有,而第一個線索則是——這位謝麗爾·貝爾小姐原本在脖子上戴有一條名貴的,大概是雪花形狀的寶石項鏈,根據旁邊膚色的些微不同可以判斷出來,而現在項鏈不翼而飛,我不得不懷疑那位清潔工是否私底下偷偷拿走了這個珍貴的線索之一。”


    格萊森呆了一呆,隨即憤怒地朝外麵大喊,“克裏特!給我把那個掃火車的人帶過來!”


    然後轉過頭立刻擺上笑容,“其他線索呢?”


    福爾摩斯卻賣起了關子,他看向諾拉,“夏普小姐看上去似乎發現了什麽,您不如問問她的意見。”


    格萊森無法,隻好無奈地又轉過頭去,“夏普小姐?”


    “你們難道不覺得奇怪嗎?”諾拉蹲在地上目光四處尋找,微微皺緊眉頭,“從吉林漢姆開往格林威治,一個獨自前來的年輕女子坐著火車,卻沒有人發現她的行李根本不在屍體旁邊嗎?”


    她的目光愈發深了下去,“是她粗心大意地忘記帶上行李,還是有人故意拿走它們了呢?是誰?兇手?如果他拿走了行李,那又是不是證明他和死者非常熟悉,而且掌握了他不能見人的證據?”


    “最重要的是,殺死她的兇器,至今在哪?我猜測你們肯定沒有找到合適的東西。”


    格萊森被猜中心事地一呆,而福爾摩斯則滿意地微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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