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祖咳了好半天,這才勉強順了氣兒,止住了。


    來不及端茶潤喉,他就趕緊啞著嗓子問韓彥:“天子秋狩?你聽誰說的?”


    一旁的白起莫名其妙。


    天子秋狩不是每一年都有的嗎?這有什麽好稀奇的?


    怎麽東家會這麽激動,以至於失了常態?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東家失態呢……


    “何處得來的消息,恕在下無法相告。”韓彥坦誠道,“不過,對於這個消息本身,在下倒是可以和王爺探討一二。”


    王耀祖聞言神情一陣變幻,扶在椅子上的雙手不由地握緊,心中暗暗警惕,又好奇驚訝。


    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到底是什麽來頭,竟然連朝廷還秘而不宣的消息都知道了。


    天子秋狩,本是尋常。


    每一年秋季,大周的天子都會帶上文武百官,前往皇家獵場,舉行一年一度的秋狩活動,意在激勵宗室子弟、文武百官等砥礪自身,奮勇爭先。


    然而自從先帝禦駕親征瓦剌卻不幸被俘之後,天子秋狩就漸漸地淪為一種形式,與其說是天子秋狩,倒不如說是天子率眾秋遊更為合適。


    尤其是到了元嘉帝這裏,身為帝王卻一心寵愛美人、無心政事,更別提是秋狩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了,已經完全淪為元嘉帝取悅趙貴妃的一種手段而已。


    ——郎情妾意、縱馬秋遊、天高地闊、無拘無束的,簡直是神仙般自在的日子。


    可是,顯然韓彥此時提起天子秋狩並不是尋常意義的秋季狩獵,而是極有可能和他剛剛從叔父那裏得知的消息有關。


    王耀祖深吸兩口氣,穩住心神,鎮定問道:“哦,那你且說說看,你這消息如何?”


    韓彥不疾不徐地笑道:“要說天子秋狩,其實還應該先說一說如今大周與瓦剌的邊境形勢。


    “西北一線,離此地甚遠,王爺或許不甚熟悉,然而遼東府乃是大周與瓦剌接壤的府城,王爺您又常年來往兩地做販馬生意,想來肯定知曉。


    “瓦剌野心勃勃,先是設計俘虜先帝,意圖趁著群龍無首之際侵吞我大周疆域。然而不料先帝睿智英明,不久即尋找機會突圍迴國,且一力清肅邊境,屯兵對峙,使得賊人難以逾越關內一步。


    “可是自從先帝駕崩之後,瓦剌賊人自以為有機可乘,近年來一直在尋找一切機會,尋釁滋事,擾亂我邊境安寧。其意圖吞並我大周、奪取關內繁華狼子野心,已經是昭然於世!”


    說到最後,一直沉穩淡靜的韓彥也忍不住凝眉作色,忿然又無力。


    王耀祖聞言點點頭,悵然歎道:“此禍,我深有體會……”


    就是一直插不上話的白起,此時也忍不住握緊拳頭,雙眼噴著憤怒之火。


    對於敵人瓦剌的貪婪和兇殘,邊地的百姓深有體會,因此也極其厭惡痛恨賊人。


    韓彥早在康平縣清水巷捉拿瓦剌細作一事中對此深有體會,然而此時見了,還是忍不住感歎。


    興,百姓苦;亡,百姓更苦啊!


    韓彥點點頭,沉聲道:“也就是說,如果大周再不奮起抵禦的話,那麽瓦剌揮師南下、踏平關內,甚至是攻破京城,都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


    “大周的帝王臣工和百姓,又如何會坐視這種或是出現?所以,屯兵備戰、抵禦瓦剌,不過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在這種情勢下,天子重整秋狩的意旨,鼓舞士氣,勉勵百官,以圖將來對敵,也是必然的事情。”


    王耀祖知道韓彥分析得合情合理,讓人根本就無法反駁。


    然而,此時才是正月,離著秋收還有七八個月的時間,韓彥能夠在這時說出這番話來,顯然是不僅有自己的見地而已,應該是有可靠的消息來源。


    從韓彥之前所做和方才所說,這個消息的來源,極有可能是餘記茶樓的餘掌櫃。


    也就是說,餘掌櫃雖然隻是京城中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尋常掌櫃,然而卻自有其門路,是個極為值得合作的對象。


    王耀祖垂首端坐,默然沉思。


    這麽重大的事情,權衡利弊是應該的。


    韓彥端起茶盞,默然輕啜,等著王耀祖最後的決定。


    該做的該說的,他都做了都說了,剩下的,就要看王耀祖自己的決斷了。


    白起有些懵然,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張口想要說話,卻又最終強忍下來,煎熬焦灼地等待著雙方商討的最後結果。


    室內,靜得針落可聞。


    良久,王耀祖抬起頭來,麵上已是一片堅定,沉聲衝韓彥說道:“就衝你這個人、這番話,餘掌櫃的這番邀請,我應下了。”


    韓彥聞言,頓時鬆了一口氣,懸著的心此時才敢完全放下。


    放下茶盞,起身整衣,韓彥鄭重拱手謝道:“多謝王爺!在下定然不會讓您失望的!”


    商人重利,可同樣重諾。


    隻要是王耀祖親口答應下來的事情,就絕沒有反悔的可能,更不會虛與委蛇不盡心。


    畢竟,這件事情關係到大家共同的利益。


    從頭到尾一臉懵然的白起,此時算是精神一振,清明起來。


    這樁生意談成了!


    這種生意這就談成了?


    他到現在還迷迷糊糊的。


    可心裏卻更加敬佩韓彥了。


    這麽大、這麽難的一樁生意,韓彥竟然三言兩語就說服了東家,可比那些縱橫商海多年的老江湖厲害多了!


    王耀祖細細思量起韓彥進屋後的所說所為,不禁對眼前的年輕人刮目相看起來。


    先是致之以誠,消解對方的輕慢警惕;接著又誘之以利,直戳對方的軟肋;最後懾之以先知,最終動搖對方的軍心。


    這個年輕人就這樣一步一步,不疾不徐,穩紮穩打,讓他到最後就是不服氣想要拒絕,也不忍心去拒絕了。


    “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換舊人’啊!”王耀祖不住地捋須感歎道,“將來的大周,必將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的天下!”


    韓彥笑著調侃道:“這話可不敢亂說!”


    大不敬的罪名,可是誰都承擔不起的。


    王耀祖聞言哈哈大笑,笑罷,滿是讚賞地看著韓彥,爽快道:“這樁事情就這麽定下來了!如果你能夠代表餘掌櫃做決定的話,那咱們今兒就把書契給簽了!也省得你再跑二趟。”


    並沒有再繼續刺探韓彥的“底細”。


    “當然!”韓彥朗然笑道。


    心裏卻對王耀祖為商的“君子之風”頗為欽佩讚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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