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予覺得今日的韓彥與往日有些不同,明明是一樣的清俊眉眼,然而卻突然間像是泛起了一層光彩,尤其是那雙深邃沉靜的眼睛,此時似有星月之輝倒影其間,光華灼人。


    這麽一想,舒予便下意識地抬眼看了看深藍的天幕上那皎潔的半月和璀璨的星子。


    韓彥見狀,不由地好奇問了一句:“你在看什麽?”


    聲音低沉輕柔,被那偶然拂過的夜風一吹,蕩開了,愈發顯得飄渺又溫柔。


    舒予覺得今日的韓彥處處透著一股子怪異。


    不過,轉念又一想,這半年多以來,她從韓彥身上看到的怪異之處太多了,也就見怪不怪了。


    舒予抬頭笑嘻嘻地迴了一句:“在看韓大哥的眼睛和天上的星子,到底哪一個更明亮!”


    這原本不過是一句再尋常不過的調侃之語,然而韓彥此時麵對舒予的心境已然有了不同,眼中所看、耳中所聽、心中所想的自然也就都不一樣了。


    霎時間,似有一股子熱血由心底直衝向臉頰,熏蒸得他口幹舌燥,眼底卻浮起一層似有似無的水汽來,愈發地顯得深邃多情起來。


    這一刻,聽著那清脆如銀鈴般清脆的笑語,看著那雙狡黠而靈動的杏眼,韓彥驀地體嚐到一種前世今生兩輩子加在一起,都從沒有體會過的那種慌亂、羞澀、歡喜、激動……


    種種複雜的情緒一時間齊齊地湧上心頭,反而讓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似乎隻能任由那陌生的溫柔又激蕩的情緒蔓延開去,主宰自己,不由自主地抬起雙手,想要撫上眼前那張足以與星月爭輝的麵龐……


    然而,卻撲了個空。


    心底的歡喜、激動和忐忑……種種複雜的情緒,似乎一瞬間都被寒雪冰封,然後被大錘一砸,轟然碎落。


    還沒有來得及弄明白這種內心短暫又激烈的變故,一股淡淡卻又無法排遣的失落頓時在心頭彌漫開來,揮之不去。


    “韓大哥,快走啦!”


    日常調侃完畢,已經如常跑開的舒予,這會兒正拽著埋頭猛吃一氣的大黑馬,揮手衝韓彥笑道:“娘早就做好了晚飯等著呢!再不趕緊迴去吃,飯菜都要涼啦!”


    韓彥在這清脆的笑聲中迴神,苦笑一聲,收迴有些呆傻地伸在半空中的手臂,揚起笑臉,搖頭笑歎一句:“這就來了!”


    原本以為會是,“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可如今看來卻是,襄王有夢,神女無心呐……


    兩人一路進了院子,先去馬棚拴好黑馬,又喂了草料,還沒有來得及洗手進屋準備吃飯,小望之就從屋裏頭飛奔出來,一把抱住韓彥的大腿,仰頭歡喜道:“爹爹!爹爹!”


    張獵戶跟在後頭看護著,見狀衝韓彥笑道:“這一整天沒見著你,小望之想爹爹想得都快要哭了呢!”


    明知道這話有些誇張,但是韓彥聽聞後還是有些心酸。


    小望之的母親為了他而早早地抱憾離世,父親更是個依靠不住的,明明是天家血脈,尊貴無比,最終卻不得不流落山野,從小吃盡苦頭……


    想起往事,韓彥心頭沉沉,難得卸下往日的嚴厲肅然,彎下腰去,要將小望之抱在懷裏疼愛安撫一番。


    可是雙手還沒有碰到小望之,就見小小的孩子仰頭歡喜道:“爹爹,糖,糖!”


    說著,還伸出了小手說要。


    韓彥臉色頓時一僵……


    這怕不是想他這個“爹爹”想得差點都哭了,隻怕是想糖想得要哭了吧……


    收迴雙手,直起腰身,韓彥清咳一聲,低頭嚴肅訓導道:“晚上吃糖容易壞牙,明天再說!”


    說罷,一手拉起小望之,牽著他闊步邁進了屋子。


    一直跟在韓彥身邊,將他的尷尬和失望看在眼裏的舒予,十分不厚道地笑出聲來。


    韓彥聽得身後愉悅的笑聲,眼睛一瞪,可是還沒來得及生氣,隨後又如春波漾開,深邃的眼底掩藏的,滿是無奈和縱容。


    屋內燈光明亮柔和,飯菜溫熱鮮香,一家子圍桌團團坐了,自在愉悅地享用晚餐。


    今日飯後的消遣,當然是聽韓彥講述在珍珠梅雅集的見聞了。


    “譚家建造仿造園林,亭台樓閣,曲徑通幽,一步一景,環境清幽而雅致。


    “尤其是那珍珠梅苑,遍植珍珠梅,此時又正值花季,層層的綠葉中間,點綴著朵朵白花,連綴成枝,小巧別致之中,又格外透出一股子風雅來!


    “苑中更有八角亭、竹喧閣等建築,臨水而建,以供與會之人曲水流觴,抒懷賦詩……”


    “這個我知道!”韓彥話還沒有說完,張獵戶就立刻一拍巴掌,興奮地說道,“就是把酒杯浮在水麵上,讓它順著水流而下,在誰的麵前停下,誰就要端起來滿飲此杯!”


    說起來,文人的雅集,不就是換個更新奇更文雅的方式聚會飲酒嘛!


    要他說,什麽“曲水流觴”,還不如直接倒酒端起來幹了呢!


    誰知道那酒杯浮動順流而下的時候,會不會一個傾倒,就灌了水進入,影響了口感呢?


    而且也不能保證它在自己麵前停下。


    要是在水邊坐了大半天,一杯酒都沒有撈著,多可惜,多氣人!


    舒予噴笑,哈哈糾正道:“爹,人家可不是端起停在自己麵前的酒杯就一氣猛灌,人家還要作詩呢!做不出來詩,或是做的不好,可是要當眾罰酒丟臉的!”


    罰酒什麽的他倒不在乎,多喝幾杯的事兒嘛!


    但是丟臉還是算了吧。


    張獵戶哼哼兩聲,不以為然地說道:“什麽‘作詩’,不過就是故意把簡單的話說複雜了,讓別人聽不懂罷了,再堆些花花綠綠的詞,顯得自己有多不同尋常似的!”


    在他看來,這樣嘩眾取寵的詩,還真沒什麽好作的。


    舒予哈哈大笑,衝自家老爹高高地豎起大拇指。


    別看自家老爹不識字沒文化,可這點評卻是鞭辟入裏、一針見血。


    就是韓彥,此時也一臉驚訝地看向張獵戶,對於他的這番點評很是讚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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