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中有人升任邑長,家族成員也就有權利知道更多關於這個世界的事情。聽王雲講到日正中天,王晉對自己身處的世界有了初步認識。


    這是一個妖怪橫行的叢林,而人類不是叢林的主人!


    因為人類缺乏力量。人類的武功在可以控製靈力的種族麵前,不堪一擊。


    確認人類幾乎人畜無害,又擁有高度的智慧與傑出的工藝,站在世界之巔的強者們最終接受人類以奴隸的方式生存下去。於是人類通過采礦、種植、建造、祭拜各種辛勤的工作換得種族延續的資格。


    在此後漫長的共生過程中,為了更好的供養神祗,人類創造出名為國家的管理中樞。


    再經曆千年演化,國家的概念從最初的一城之地,細化出府、州、縣、城、鎮多級封建領域。每個級別的領域覆蓋一片土地,每片土地供養一戶、一族乃至一群神祗後裔。


    邑長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誕生,以治理轄區人類生產生活為工作的人類官職。邑長的家族要擔負起一地居民的生產生活、商務貿易、社會秩序等等工作。


    邑長對地方治理的越好,神祗的後裔們就能獲得越多的收獲。作為「迴報」,它們會協助掃蕩那些人類無法抵抗的東西,如魑魅魍魎、如山精水怪、如失地遊神等等。


    “為什麽人類不修煉吸收靈氣的武功呢?”王晉聽到一半的時候,忍不住提問。


    王雲眉頭一挑,停下話頭,抬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再把茶杯緩緩放迴椅間的茶幾上,清咳一聲,才徐徐說道:“因為靈氣蘊含劇毒,人體觸碰即死!”


    王晉瞪大眼睛,一顆心怦然激蕩。正要說話,王虎叱道:“晉兒,認真聽講。有什麽想法,聽完在說。”


    後半段事關昨晚的慘案。


    邑長種田,境主維穩,人類與神祗後裔的共生蜜月期因為一次邑長叛亂事件,急轉直下。


    叛亂的過程已經不可考。但那以後,神祗就定下新的規矩——一個家族最多隻能擔任邑長百年。超過百年,邑長家族在本地的勢力將會被連根拔起。


    ……


    族會結束的時候,王晉的心情很複雜。


    走進議事廳前,他慶幸自己至少穿越到一個大富之家;現在他卻隻看到一副死刑、緩期執行的枷鎖,沉重地壓在肩頭。


    但是那又怎樣。不屈的念頭突然躥出來,把枷鎖舉在空中:就算錯的是世界,他也想要活下去。


    迴首前生,作為一名底層的技術工程師,他又有哪天不是被生活按在地上摩擦?


    不斷加碼的績效考核令他疲於奔命。


    不斷攀升翻倍的房價令他懷疑人生。


    不斷更新換代的技術和年紀增長帶來的精力下降令他看不到未來。


    不斷透支的身體與停不下來的工作,無不預示著生命會在一場如火山般突然爆發的重疾中崩塌。


    而他能做的隻有買重疾險!


    想到這裏。他的心胸豁然開朗:既然來自地獄,還怕什麽人間!


    「靈氣蘊含劇毒,人體觸碰即死」——至少他還擁有一線希望!


    攢動的人頭消失在議事廳外,大門吱呀呀合攏,諾大的廳堂隻剩下四人,王雲、王虎與他兄妹。


    王虎示意他們坐下,沉聲道:“剛才臥室發生的事情,列為家族最高機密。”


    王迪鄭重點頭,王雲尖聲問道:“出現了?”


    “是的,父親。”王虎肅然道:“晉兒剛才釋放的靈氣,不亞於「下位魘」全力施為!”


    王雲臉上浮現出錯愕的表情,出乎意外地歎了口氣。這個在王晉聽上去非常振奮的消息,對王雲來說似乎是個麻煩。


    王晉忍不住問道:“我是不是可以進行靈氣修煉?”


    王虎嚴肅地看著他,良久,才搖頭道:“這個問題要問你自己。”


    王晉心虛地聽完王虎的講話,悄悄籲了口氣,隻是問題還是沒有得到答案。


    正在這時,王雲再次把話題接了下去:“種子種下去就能結出果實。”他的聲音老邁又尖銳,聽上去十分刻薄:“你今年十八歲,如果從小就能正常吐納靈氣,身子也不是這副銀樣鑞槍頭了。”


    不行?真正聽到答案的一刻,王晉難以接受。


    他用質疑的目光望向王雲。


    如果他不能用靈氣修煉……


    如果他不能……,心尖尖上那勉強點燃的名為希望的火苗,也難以繼續燃燒。


    王雲接住他的質疑,滿是刻薄的雙瞳漸漸釋出悲憫與幽然:“靈氣眷顧這個世界的所有生命,唯獨放棄我們,這就是人類的命運。它不會因為一個人無法接受而改變!”


    “不能這樣說!”王虎的聲音猛然響起,他的鐵麵上閃現出罕有的激動:“晉兒身具靈氣,本身就是奇跡。”


    他隨手從腰間摸出一塊令牌,塞進王晉手裏,吩咐道:“腐蝕它!”


    王晉茫然地握住令牌……,然而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搓動,他嚐試搓揉、擠壓、拍打……,令牌卻始終矜持。


    他抬起頭,想說不行,卻看到王虎濃眉緊鎖地盯住他的雙手,王迪屏住唿吸滿懷期待,連王雲都伸長脖子一臉緊張兮兮地望過來!


    王晉欲言又止。


    這不僅僅是為了表演給他們看,成功與否將決定我的未來。


    我,不能輕言放棄!


    他閉上眼睛,放空心靈,因為緊張而僵硬的雙手逐漸柔軟。


    迴想起來。他的意識落入漆黑的夢裏。


    迴到夢醒時分。他默念著、冥想著、探索著……


    一絲不安份的躁動忽然從心頭躥起,它振動起來,如一滴水落入平靜的湖麵。


    冰寒的感覺從骨髓裏溢出來,凍得他劇烈顫抖,但那股寒氣也順著血管,沿著他假想的路徑傳向掌心,黑暗中有縫隙陡然裂開,露出一雙血色瞳孔!


    血從下眼瞼溢出來,流過青色的麵孔,染紅獠牙,忽然,書童恐懼地尖叫聲響起,吸管猛然插入前額!!


    當啷啷。令牌落地,王晉仰麵摔倒。


    ……


    起伏。


    輕微搖晃。


    柔軟且嬌小的脊背。


    王晉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趴在王迪的背上,妹妹獨自走在後花園裏。


    “我醒了。”他拍了一下妹妹的肩膀,示意她放下。


    “你需要休息。”王迪的手臂絲毫沒有放鬆力氣,偏頭向他莞爾一笑:“今天就讓我背你迴去吧。反正,你也不重!”


    王晉十分感動,但他暈倒的原因不是身體虛弱。


    他感覺好著呢,和上輩子比的話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渾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氣,還有充沛的精力無處發泄。他現在需要的不是休息,而是運動、瘋狂地運動!


    他需要發泄、需要盡情揮灑汗水、想要知道這副身體極限在哪裏!


    於是他掙了一下。


    王迪沒有堅持,任他自由滑落。


    滑落過程極短,但少女如魚脊般彈性十足的背肌,卻給他留下彷如永恆的記憶。


    “我想去武場。”他立刻用語言


    以掩飾從少女脊背滑落後的局促。


    王迪瞪大眼睛看著他,關切道:“哥,你還是休息兩天再說吧。”她的眼中充滿疑惑:“你以前那麽抗拒修習武術……”


    王晉故作輕鬆地一聳肩膀:“因為差點死了啊!”


    抗拒習武的原因是個迷,現在不急於弄明白;但從認清處境的一刻起,他已經決定習武,並對過程充滿期待。


    因為他急需自保的能力,而習武是馬上就能著手研習的技能。至於靈氣修煉,既然還控製不好,就先放放。


    腐蝕令牌的嚐試毫無疑問是失敗了,否則就不會與妹妹孤零零走在折返的路上。


    他對結果的確很失望、心痛、茫然,但作為一名來自21世紀末的技術工人,他早已習慣漠然麵對失敗與悲傷,因為時間是工人階級消費不起的奢侈。


    他必須馬上動起來,馬上開始學習下一門技術。他早就習慣隻有拚命努力才不會被世界拋棄的人生。


    “父親建議你今天先休息,說等你身體好點,會親自帶你去選個師傅。”王迪仔細打量著他的身體,沉吟道:“現在已經下午,這會兒去咱們也學不到什麽。”


    “那你教我啊。”王晉可不準備放棄。他現在相當於一個空杯,無論誰來向裏倒水,都能對他形成正向增益。


    “我?”王迪粉麵微紅,赧然道:“我哪有資格……我的根基還是哥給打的。”


    “十九,你去年就已經通過三段武者考核;咱們家請的絕大部分師傅,也就是武者三段。走出王家你都夠資格開武館了,教我綽綽有餘啦!”


    “可是哥哥不一樣!”王迪抿起嘴:“十九隻會一點微末伎倆,哥哥應該直接學習家族最好的武學。”


    王晉打斷道:“就當是幫我預熱,活動一下筋骨總行了吧!”


    王迪小小的眉頭蹙起,一臉不情願道:“那咱們要說好,哥您是在斧正我的武技,可不是我在教你。”


    “行!”王晉爽快地答應了。


    “那咱們就去老地方吧。”喜悅與興奮立刻取代了滿麵的尷尬與為難,王迪幾乎是跳著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老地方是童年王晉教幼年王迪練習基本功的地方。


    因為母親早逝,王迪居住在內宅邊緣的角落,沒有丫鬟、沒有仆役、甚至連三餐都需要穿過半個院子才能吃到。


    但獨居對於擁有強大內心的人,不過是加碼的人生磨礪而已。


    而成為王迪堅強活下去、並且發誓要比別人活得更加精彩的精神依靠,是同樣孤獨的王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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