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炎一隻手壓落,不見真氣流轉,但在程道武的感知中,那一掌氣勢渾凝,壓迫得周遭虛空仿佛被灌注了鉛汞之物,沉重無比。


    “這是什麽手段?”


    程道武駭然欲死,他自命兇狂,鐵拳之下,橫推五城無敵。即便是武境比他高的強者,也無法對他造成如此絕對的壓製。


    “不,這是幻覺,你在騙我!”


    程道武猙獰地嘶吼,絕境之下,他的武道之心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鬥誌,讓他的武境也跟著水漲船高,很快竟觸摸到了天階的門檻。


    察覺到這一點,程道武當即露出狂喜的神色。一旦突破到天階,他就可以施展一些秘術,到時候就算不敵唐炎,他也能脫身逃離。


    想到這裏,程道武連忙催動真氣飛身後撤,拖延時間晉升天階。


    但,出乎程道武意料的是,對於他的撤退,唐炎並沒有去動身追擊。


    “哈哈,小畜生,敢如此托大,真以為你就吃定老夫了?”


    程道武大笑出聲,話音落下,一股浩大的氣勢如神山拔地,從他身上隆隆而起。


    “天階!”


    望著程道武,林嘯驚唿出聲,臉上表情變得極為難看。


    他雖貴為雲城城主,但他深知,在絕對的力量麵前,俗世的金錢、地位有多麽不堪一擊。


    權勢,向來隻能約束比它弱小的存在!而天階層次的力量,已經是淩駕於一城一地的權勢之上。


    就算程道武當著眾人的麵殺掉他這個雲城城主,也不需要付出什麽代價。因為,沒有人會為了區區一個城主,去得罪一位天階強者。


    “走!”


    來不及多想,林嘯衝著唐淩長喝出聲,同時將真氣催動到極致,向程道武展開攻勢。


    他要為唐家的人爭取逃離的時間,雖然他很清楚,憑自己的實力,對上程道武隻能是以卵擊石。


    程道武境界尚未穩定,不過出手倒是沒有問題了。眼見林嘯不要命地衝來,程道武冷聲道:“手下敗將也敢逞威?好,既然你一心求死,那程某就成全你!”


    話落,程道武左右拇指與食指一陣搓動,一團真氣被撚成氣劍,鋒芒刺骨,向著林嘯貫殺過去。


    “咻”


    淒厲的破空聲傳出,落入那些城民耳中,讓他們隻覺耳膜都要被震裂開來。


    “啊……”


    林嘯首當其衝,雙耳被震出猩紅的鮮血,前衝的身軀更是如遭雷擊,頓足在原地無法前行。


    “這麽多年過去,你還是如此廢物!”


    林嘯不屑地說道,瞥了一眼另一邊唐家眾人後,內心徒然生出惡念。


    “哼,你們也一起去陪葬吧!”


    低喝一聲,林嘯指間再度激射出數道劍氣,將唐家眾人無差別的籠罩進去。


    就在唐家眾人臉色慘白,以為必死之時,一道聲音突然傳來:


    “弱者為肉,強者食之。你不殺惡者,便會有更多人因為你的仁慈而喪命。玄塵,你可看清楚了?”


    唐炎說著,目光越過唐家眾人,落在人群中一道身影上,正是之前挺身而出的那名少年。


    少年名叫張玄塵,無父無母,被一個乞丐拉扯大,終日混跡於市井之中,卻依舊保持著一顆赤心之心。先前張玄塵因為覺得程功罪不至死,在要被一掌拍死的情況下,依舊沒有選擇去殺掉程功。


    站在唐家眾人後方,張玄塵愣愣地望著程道武,眼睛裏蒙上了迷茫。


    不可否認的是,唐炎告訴他的,的確是有一定的道理。但在心裏,張玄塵聽到了另一個聲音發出質問:


    “何為善者?何為惡者?”


    他想不明白,隻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唐炎,問道:“何為善者?何為惡者?”


    簡單的八個字,落在唐炎耳中,卻有若九霄神雷炸開,煌煌之音震得唐炎肺腑通徹,道心更是前所未有地清明起來。


    “斷空!”


    施展出“斷空”之法,截斷時間,唐炎知道這一次對他和張玄塵來說,或許都將是一次不可錯過的機緣。


    他以程道武為例,告訴給張玄塵“弱肉強食”的道理。而張玄塵赤子心性通明洞察,不但沒有被唐炎說服,反而引申出“善惡”的題目。


    這等於是在跟唐炎論道。


    以心論跡,以跡論心,心跡合一,便是道。


    論心,唐炎是求不得無愧求無悔。


    論跡,唐炎前世入聖,今生一身先天,一身成王。丹身、肉身,雙法皆可通絕巔。


    但這二者跟張玄塵引出的“善惡”,卻沒有太大關係。


    或者說,沒有直接的關係。


    隻是,萬法皆通,在世事洞明的智者眼裏,萬事萬物都有殊途同歸的道理。


    唐炎心念電轉,迴想兩世為人的經曆,思索解開“善惡”這道題目的法門。


    驀地,唐炎想到在葬魔穀時,王辰顛魔身受劫,他曾質疑過天道。最後明悟並非天道懲善揚惡,而是他所認知的“善”和“惡”,是相對人道甚至是他自己而言的,與天地無幹。


    善惡的本質,是人心。而天心則是遵循著不變的道與理,眾生以為是絕情絕性,實際上不過是以人心論天心,好比坐井觀天,得到的結果也隻是站在自我角度看到的片麵而已。


    由“人心論天心”延伸到“人心善惡”上,出於環境、立場種種因素,每一個人對於“善惡”的觀點也不盡相同。


    在唐炎看來,善與惡既然來源於人心,那它的區別,就在於人對內心的克製。


    “善惡的分野,就是克製。”


    唐炎道出這一句,忽然間心境變得無比開闊,放眼望去,天地依舊是那般天地,他看到的景色卻截然不同。


    張玄塵也大夢初醒一般,臉上的迷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明澈、頓悟。


    人生而有七情六欲,貪嗔癡恨愛憎,皆存於一心。惡者不修心術,放浪形骸,肆意妄為,禮法憲令最多約束其形,而無法約束其心。


    善者雖然同樣有情欲,但他們卻能很好的克製住,而這也正是人與草木牲畜的區別。


    諸天萬界,萬類霜天競自由,而唯獨人會去創造文明、禮法,用以自我約束。在其他強大的種族看來,這種行為可以說是愚蠢,但若非如此,孱弱的人族又哪能延續到今日?


    “不愧是寄托吾族希望之人,一心明辨正邪善惡,如此,不枉吾一場托付。”


    張玄塵說完,身軀中猛地爆發出明亮卻並不灼目的光芒。與此同時,唐炎感受到周遭的空間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撕開,隨後三尊龐大的身軀被憑空挪移而來。


    一頭青色巨龍,鱗爪崢嶸,盤亙東方;


    一尊純色白虎,渾身沐浴煞氣,踞坐西垂;


    一隻玄武,龍首龜背蛇尾,鎮壓極北。


    青龍、白虎、玄武,再加上唐炎右手微粒世界中的朱雀聖體,四大至尊齊聚於此。


    唐炎悚然動容,他原本是看中了張玄塵的那份赤子心性,動了傳道的念頭。卻不料他竟跟玄武至尊有牽連,而且聽玄武至尊所言,似乎這一切都在布局之中。


    葬魔穀中,玄武至尊布下一局,隔數萬載封死了一尊“神”。如今玄武至尊再現,還把三位至尊的聖體也弄到了這裏,背後必然隱藏著驚天謀算。極有可能,這是玄武至尊的又一次布局,隻是,連“神”都已經被永封,玄武至尊又要對誰下手?


    更讓唐炎心生惴惴的是,這一次,他好像也成了局中人。


    “萬道爭殺,也不過一弈,眾生身入局中,是棋子,也是弈者。”


    張玄塵,或者說玄武至尊,洞察了唐炎的內心,開口說道。


    聞言,唐炎生出明悟。他身處此界,就要和世界結下因果。用玄武至尊的話來說,便是入了局,成為億萬棋中的一枚。


    在此之前,他僅僅是個棋子。而現在,他遇到了下棋的玄武至尊。


    “那該如何跳出棋盤?”


    唐炎拋出一個問題,事實上,他並沒有寄托於能夠從玄武至尊那裏得到答案,畢竟,玄武至尊在掌棋的同時,自身也是一枚棋。


    聽到唐炎的問題,玄武至尊沉默了一陣,過了許久,方才道:“我此來,就是要助你跳出棋盤!”


    “幫我跳出棋盤?”


    唐炎驚疑不定,玄武至尊連“神”都能布局設計,麵對他,唐炎可不敢有絲毫大意。


    “沒錯。”


    玄武至尊想了想,似乎有所顧忌,道:“太古五族的事你已知曉,天族被封印、星族億萬星域化作死寂星空、靈族血脈凋零。至於神、魔二族,也正在萬界掀起爭殺。待到落幕,太古五族氣運將被耗盡,屆時諸天會生出不可知的變故,據吾推演,那場變故中,很有可能蘊藏著“永恆”的契機。”


    “永恆!”


    呢喃一聲,唐炎知道,這兩個字眼代表著的是何等深重的意義。


    沒有去管唐炎,玄武至尊繼續說著:““永恆”契機,不屬於太古五族,人族反倒是最有可能的一個。當初靈族先賢們正是推算到了這一點,才保下了人族。”


    聽到這裏,唐炎算是明白過來,為何太古一戰後,靈族在自顧不暇的情況下,還要冒著可能被神、魔二族剿滅的危險去幫助天族創造出來的人族。


    “那前輩的意思,是要幫我找到“永恆”的契機,跳出棋盤?”


    唐炎說出“永恆”兩個字時,心頭難以遏製地生出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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