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醫經記載,以南洋檸果汁液配以雪薇草、紅景天等藥草可淡化固染之癍。然,用此法祛斑具有普遍性而不具有針對性,也就是說,這藥方並不是專門用來洗除墨染的。

    墨染並非普通的染料,偏偏是染料之中著色力最強的一種。希音認為把握並不大,但總好過好無作為,值得勉力一試。

    胡元生不敢遲疑,第二日一大清早便派人南下尋找檸果。杜冰冰得到消息,不出我所料地再次找胡元生大吵大鬧,那架勢堪堪要將胡府的瓦都揭掉才肯罷休。不過,好在這次她沒有四處亂砸東西,卻是推開眾人發了瘋一般衝到井邊,作欲跳下之狀。

    “胡元生,我告訴你,我就是容不下那狐媚子!你若定要維護她,大張旗鼓地給她尋什麽解藥,今日我便跳下這水井一了百了!反正我活在這個世上也是礙你的眼,我死了正好成全你們!不過我倒要看看,我死了你怎麽跟我爹和皇上交代!”杜冰冰哭得梨花帶雨,赤紅的雙眸一瞬不瞬地盯著胡元生。俏臉上一片淒切哀絕之色,教人看得甚不忍心。

    我與希音站在不遠處的涼亭中中隔岸觀火,恰好能將這一切盡收眼底。除了檸果以外,那藥方中還有幾味甚是重要的藥草,我們本打算外出采購藥材,誰知將將踏進花園,便碰上這一出家庭倫理慘劇。

    我歎息道:“其實杜冰冰不應該這樣撕破臉皮大吵大鬧的,那胡元生一看便知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她這樣一哭二鬧三跳井,局麵隻會越來越僵。話說迴來,周緋雪也挺倒黴的,躺著都中箭。”

    希音並未接我的話,眺望花園中眾人,眸光淡淡的,看不出什麽情緒。

    果然,那廂胡元生絲毫不為之所動,冷笑道:“杜冰冰,我也告訴你,舉頭三尺有神明。緋雪會變成今天這般境地,你在其中動了什麽手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現在竟然還有臉在這裏哭鬧撒潑,不讓我給她找解藥?哼,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這話說的正是你吧。你少用死來要挾我,我也沒功夫陪你鬧,你要跳便跳吧。”語畢,輕哼一聲,便帶著一眾隨從甩袖揚長而去。

    杜冰冰的瞳孔瞬間收縮成細針狀,先是震驚不已,仿佛始料未及胡元生竟會說出如此絕情絕義的話。隨即,有幾許絕望與哀慟緩緩滲出來,如汛洪般迅速泛濫開去,再看時,眼底已然是一片死寂。她仿佛被人抽取魂魄一般,愣愣地呆坐在井邊,望著胡元生漸行漸遠的背影。

    我忽然覺得不太妙,便問希音:“聖僧啊聖僧,你說杜冰冰

    該不會真的要跳吧?”

    希音道:“她不會跳的。”

    我便奇了:“為什麽?”

    希音收迴視線,轉投將我望了一望,唇畔浮起一絲笑意,道:“杜冰冰是杜國舅的掌上明珠,又深受皇上寵愛,身份尊貴比起公主都毫不遜色。偏生她又是個心氣極高的人,素愛爭強好勝。依我所見,她之所以對胡元生這般執著,甚至不惜以死相要挾,並非真正因為愛,多半是因為胡元生與旁人不同,他不奉承她,甚至不愛搭理她。她費勁心機手段,不過是想讓胡元生像其他人一樣追捧她,對她千依百順。所以,在胡元生向她低頭認輸前,她絕不會輕易自我了斷的。”

    我將這番話在心裏反複迴味了即便,仍是有些糊塗,“既然胡元生對她毫無情意,她再怎麽折騰也無濟於事,又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更何況,強扭的瓜不甜,這個道理三歲孩童都懂。她這簡直是作繭自縛,害人害已。”

    “一句話,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

    我默了默,疑惑道:“說的好像你認識杜冰冰似的,對她這麽了解。”

    希音似笑非笑地挑起劍眉,悠然道:“好說,我關心國家大事。”

    那麽我就更不能理解了,“杜冰冰這事算哪門子國家大事?”

    “皇家無小事。”他振振有詞道:“如今這世道,乃是一人之天下,一家之天下。但凡牽扯到皇家,哪怕隻是皇上身邊的小宮女,隻要稍有風吹草動都足以引起社稷動蕩。”頓了頓,他湊近我,意味深長道:“這叫做高瞻遠矚,見微知著。”

    我歎道:“聖僧果然……非常人啊!你若去創作一本《皇家雜談秘聞錄》什麽的,定能風靡全國,屆時連江湖百曉生都要靠邊站啊!”

    希音摸了摸下巴,好整以暇道:“這個可以有。”

    未幾,一聲淒厲的長泣聲破空而來,刺得我與希音皆是虎軀一震。隻聽杜冰冰哀嚎道:“胡元生,我就是死,也決計要拉那個你和狐媚子做墊背!”

    ***

    今日倒也真真算是奇怪,蘭陵城中雪薇草告罄,我與希音跑遍大大小小各類藥鋪,竟連一株雪薇草都不曾見到。雪薇並不是什麽救命的草藥,不過是婦人用來養顏潤膚的補品罷了,緣何竟能在一日之間賣到脫銷?

    希音的神情很鎮定,不急不慢地說:“杜冰冰動作倒是挺快的。”

    “當真是她搞的鬼?”

    “眼下這個情況,除了杜冰冰不做第二人想。”他低眉淺笑,緩緩道:“首先,蘭陵城乃是江南首府,起繁華程度堪京城比肩,城中大小藥鋪沒有一百也有五十,有能力、有本事在一夕之間收購所有雪薇草的人少之又少。其次,顯而易見的,昨日我剛說為周緋雪祛斑需要用到雪薇草,今日便買不到了,此人絕對在第一時間得到消息,那便隻可能是胡府之內的人。”

    我深以為然,道:“果真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說周緋雪不是她害的我絕不相信。”

    無可奈何之下,我倆隻得自己上路去采雪薇草。

    我問:“哪裏能找到雪薇草?”

    希音道:“雪薇草喜陰濕,通常長於水澤之畔,是一種較為常見的藥草。蘭陵城外有一處湖泊名叫天目湖,我想那裏應該能找到。不過此去路途遙遠,若是步行隻怕走到天黑都到不了,不如我們騎馬過去吧。”

    我躑躅了一下,糾結道:“可是我不會騎馬……”

    他說:“我會就行了。”

    與希音共乘一騎這件事,一迴生兩迴熟。

    上迴在錦城為了躲避黑衣人的追殺,希音迫不得已“借”了人家的馬帶我跑出來,這馬自然是沒有機會送還迴去,而是就此放生了。

    若說上次是為了逃命,那這次為給是為了治病救人,我便愈加心安理得。橫豎我與希音也算共過患難,親也親過了,抱也抱過了,若是我再扭捏作態,倒顯得太過小家子氣。

    我這麽想,毫不猶豫地向希音伸出手。他倏然發力,我隻覺身下一空,這便已然穩穩當當地坐在馬背上了。

    希音將我用在懷裏,策馬而行。不多久,溫軟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若帶三分笑意,“小梅,方才在想什麽?”

    “沒、沒什麽。”我說。

    “沒想什麽嗎?”他刻意壓低聲音,對咬耳朵道:“那你為何一直盯著我的手看?很好看嗎?”

    我呆了呆,這便想起來方才我在進行那番心理活動時,目光死死地黏在他向我伸出的手來。

    我立馬清嗓子,正色道:“……是挺好看的。”這是實話,希音的手指修長而白皙,骨節分明,仿若璞玉雕琢而成。指根處結有一層薄薄的繭子,不知是不是因為長期握劍而形成。

    “是嗎?那便送給你吧。”

    噯?聖僧的思維太過跳躍,我的腦子一時有些轉不過彎來。他方才是說,要把自己的手送給我

    嗎?

    “這話什麽意思?”我略略轉過腦袋,艱難地將他望一眼,發現他正笑眯眯地看我。臉頰倏然一燙,忙不迭又轉過頭。

    “橫豎我要還俗了,往後整個人都是你的,更何況這雙手?”他頓了頓,笑意再深再分,道:“你說是嗎?”

    我吞了口口水,這話怎麽聽都有些意味深長的感覺,妖僧該不會在給我設什麽套吧?他也不是頭一迴幹這種事,每次我都傻不愣登地鑽進他的套裏,還鬧個麵紅耳赤。轉念一想,昨晚這個妖僧被我肆意輕薄,心裏便釋然了幾分,遂深吸一口氣,道:“是,聖僧說的是,這話我記下了。你的手是我的,你整個人都是我的。”

    身後的希音似是微微一愣,旋即有一聲悶笑自他胸臆中迸發出來,倒沒再說什麽。

    這是,什麽,意思……

    我不禁有些奇怪,方才我那話哪裏說錯了嗎?

    ***

    日落時分,我們終於趕到了天目湖。

    湖光山色,眼前豁然開朗。湖周群山環抱,青山幽碧,景色美不勝收。湖岸蜿蜒曲折,夕陽的餘暉灑在湖上,漁人泛舟而過,波光蕩漾,泛起層層金色的漣漪。

    我被眼前的美景所感染,滿心是說不出的愉快,這便撒丫子湖岸跑了起來。希音牽著馬跟在我身後,不時地揚聲囑咐:“小梅,當心些!”

    我哪裏顧得上他,自顧自跑得甚歡,忽然就樂極生悲了——我不慎踩上了一顆小石子,整個人便以一種撲倒的姿態向前摔去,瞬間摔了個狗啃泥。

    “小梅,小梅!”希音忙不迭過來將我扶起,急切地將我上下好一通查看,問道:“你沒事吧?”

    我委屈地癟癟嘴,心中暗自罵了聲娘,這人品也太緊缺了些,就這麽跑跑都能摔倒。想完又瞥了一眼身邊的湖水,恍然想起上次在大雷音寺跳水尋找記憶的經曆……呃,還好不是跌在水裏,否則我這隻不會鳧水的旱鴨子今日便要交代在這裏了。

    我揉了揉磕疼的下巴,說:“我沒事……”

    他攙著我,半是心疼半是責怪,道:“都說了小心些,這麽大的人了,走路好歹看著些。”我自知理虧,垂下腦袋不說話。

    ***

    日頭沉下西山,天色已然不早,我與希音畢竟不是前來遊山玩水的,當務之急是盡快找到雪薇草。我希音將雪薇草的形態大致與我說了一番,我倆便分頭沿湖岸尋找。誰知,一圈下來

    卻一無所獲。

    恰在這是,一陣勁風不知從何處吹來,鉛色沉雲便壓頂而來。我抬頭望了望漸漸轉陰的天色,擔憂道:“方才天氣還很好的,怎的一眨眼就要變天了?雪薇草還沒找到,看來今天我們是迴不去了,不如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萬一這雨下下來,我們連個避雨的地方都沒有。”

    希音沉吟半晌,點頭道好。

    離開湖岸約莫三四裏的地方有幾戶農居,四周雜草叢生,甚至荒蕪,看起來像是閑置許久的模樣。其中有一戶竟已然被燒成廢墟,但見斷壁殘垣矗立在夜風之中,一派淒涼之色。

    我望著那片廢墟,心頭浮起一絲莫名的悸動——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個地方仿佛似曾相識。

    “小梅,你怎麽了?”希音低頭問我,天色已黑,他的臉龐被一片陰影籠罩。這般望去,神色有些怪異。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迷茫的搖頭,環顧四周,道:“我覺得……我好像來過這裏。”

    “你來過這裏?”他認真地審視我的神色,輕擰了眉間,追問:“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麽?”

    我剛想張口說話,下一刻,數種情緒一齊湧上來——悲傷、惶恐、不甘、絕望……這些情緒來的洶湧而強烈,並如潮水般迅速席卷過我渾身上下每一個角落。

    “不要殺她,她不是你們要找的人!”

    “快走,小梅快走!”

    “臭丫頭,我看你往哪裏跑!還不乖乖交出名冊!”

    “名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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