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你怎的還站在這裏?”希音將鬥篷輕柔地披在我肩上,關切道:“夜裏風大且寒涼,你大傷初愈不久,若是感染風寒可如何是好?方才不是讓你迴房等我的嗎?”

    我恍然迴神,抬眼望見皎月以升至中天,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然呆立許久。此時此刻,院中寂寂無人,唯有潔白勝雪的梨花翩然而落。夜風陣陣,裹挾著些許入骨的涼意。

    我拉緊身上的披風,轉頭將他望了一望,道:“噯,我也不知怎麽迴事,方才想一個人靜一靜,一眨眼便這個時辰了。”

    “小梅,你怎麽了?”他探手撫了撫我的額頭,似在打量我的神情,道:“你的臉色不太好,可是有哪裏不舒服嗎?”

    “我沒事,大概是太累了,迴房睡一覺便會好的。”我勉強扯出一絲笑來掩飾自己的異樣,轉移話題道:“桑沐雲的情況如何了?”

    他稍稍一怔,旋即側了側身子,輕描淡寫道:“她不礙事,修養幾天便會好的。之所以昏睡不醒,隻不過是因為藥物的關係,並非病情有變。”

    “那就好,那就好……”我喃喃自語,好在她中的隻不過是移情蠱,一旦解蠱便能恢複如常。她到底比我幸運,雖然我身上的生情蠱母蠱已除,我卻再也記不起從前的事。我非但不知道姓甚名誰、年方幾何,更想不起我曾經愛過誰。最可怕的是,我並不知道子蠱種在誰的身上,若那人不能及時解除子蠱,過不了多久便會毒發身亡。

    會是誰?

    裴覽曾說,我與他本是夫妻,若他所言非虛,那子蠱會不會種在他的身上?還是另有其人……

    思及此,我不知何故竟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緊張,不由分說便拉過希音上上下下仔細查看一番,問道:“聖僧,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你可曾給自己切過脈?”

    “我好得很啊,沒有任何不適。好歹是個大夫,自己的身體總是知道的。”他被我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一頭霧水,奇道:“小梅,你為什麽突然這麽問,是不是有什麽事?”

    聽他這麽說,我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遂訕訕地收迴手,幹幹笑道:“啊,沒、沒什麽……最近天氣多變,我、我見你穿得單薄,怕你太過勞累感染風寒什麽的。”

    他的麵上浮起幾許疑色,劍眉輕輕挑起,一瞬不瞬地將我望著。我在他的注視下越發心虛起來,硬著頭皮與他對望,實則恨不能立刻遁地而逃。

    噯,方才那個借口好像太拙劣了些

    ,恐怕連三歲孩童都不會相信,更何況是這般精明睿智、大徹大悟的聖僧……然,我究竟要不要對希音實話實說?真相來的太快,我這失憶的腦袋一時半會還接受不了,真真是一團亂麻。

    這廂我正猶疑不決,卻見希音忽的勾了勾薄唇。旋即一把捉住我的手,輕笑著將我擁入懷中,微微紮人的下巴在我的額間反複摩挲,道:“小梅,你這是關心我嗎?”

    我掙了掙,沒掙開,便嘴硬道:“不、不是,我才不是關心你。”

    “你還沒給我答案。”他附在我耳畔啞聲說道,薄唇擦著耳廓,細微的觸感若春風吹拂而過,帶起陣陣酥|麻與戰栗。

    “什麽答案?”

    “我說我愛你,那你呢?”他將我從懷裏放開,雙手溫柔地環在我的腰間,深沉灼亮的視線將我牢牢鎖住,字字句句道:“你對我是何感覺?”

    我對他嗎?我別過臉,咬著唇不知如何作答。

    他說:“小梅,我知道你在乎我,否則你便不會介意旁的姑娘對我暗送秋波,更不會介意我對誰青眼相看,又告訴誰我的俗家姓名。或許你還不知道自己內心的想法,我願意等你,等你真正愛上我的那一天。”

    他的氣息近在咫尺,惹得我心慌意亂,完全無法思考。似有一把火從耳根一路燒到頭頂,燒得我麵紅耳赤,心跳如擂鼓。我試圖將他推開,他看似不曾用力,實則卻將我牢牢圈在懷裏,不給我半分逃脫的餘地。

    “啊!”忽如其來的驚唿不合時宜地在耳畔炸開,隻見管家麵有菜色地站在一丈開外的地方,渾濁的雙眼瞪得滾圓,正萬分震驚地將我倆望著,一手還哆哆嗦嗦地指著希音,道:“聖聖聖聖僧,你、你這是……龍龍龍陽……”

    我驚悚地倒抽一口冷氣,道:“管家,你什麽都沒看到,這絕對是你的幻覺,幻覺!”說著,忙不迭使勁推開希音。他倒也沒再勉強,順勢收迴手,輕咳了幾聲,淡定道:“有事嗎?”

    到底是見過世麵的人,管家很快便恢複鎮定,道:“裴公子迴來了,說是有話要對大家說,老爺讓二位師父去廳堂一聚。這會兒林公子已經到了,就等二位了。”語畢,意味深長的視線在我與希音之間來迴轉了幾圈,複添了一句:“方才小人來的不是時候,打攪了二位……恩愛。不過事出有因,還望二位師父先能隨小人移步廳堂。”

    恩愛……【小梅:=皿=!!!】

    俗話說:“捉賊捉贓,捉奸捉雙”。倘若

    從前那些尚且是捕風捉影、無真憑實據的猜測,這下可好,被人撞了個正著,我與希音的龍陽之名徹底坐實,想賴都賴不掉了。

    我無奈地扶額歎息,也不知明天又要傳出什麽怪力亂神的謠言了。

    我瞥了瞥希音,他卻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仿佛對此全然無所謂。視線相觸的一刹那,我的心跳陡然漏掉一拍,慌忙躲開了,他唇畔的笑意卻又深了三分。

    ***

    裴覽與桑老爺端坐廳堂之上,林錚則坐在左側堂,三人神色皆有些凝重。陳明軒麵色慘白地站在一旁,時不時地望向裴覽,全然不見當初上門提親時那股趾高氣昂的囂張氣焰。小月則跪在陳明軒身旁,渾身瑟縮如抽糠一般,腦袋垂得都快貼到地上了。另有一位錦袍中年男子立於堂下,身手氣度頗好,顯而易見不是尋常人。

    這是什麽情況?瞧這情形,莫不是要上演一出夜審郭槐的戲碼?

    見我與希音並肩而來,裴覽眸色一緊,似有幾分淡淡的傷痛浮起,複不動神色地垂眸嘬了口茶。

    管家奉上清茶點心,道:“二位請坐。”

    我向希音投去一個疑惑的眼色,他卻迴以淡定的微笑,壓低聲音對我道:“好戲就要上演了。”

    那錦袍中年男子的視線停在希音身上,麵上仿佛有幾許震驚與惶恐疾速掠過,隻一瞬的功夫,便又不動聲色地收迴視線,低頭捋須。希音不鹹不淡地將他望一眼,風輕雲淡地端起茶盅喝茶。

    隻聽桑老爺冷聲道:“小女身體不適,已然歇息了。現在該到的人都到齊了,陳大人有話便直說吧。”

    我心下了然,想來那中年男子便是錦城知府陳桓了。

    他羞憤地瞪一眼陳明軒,對桑老爺作揖道:“犬子膽敢做出此等傷天害理之事,本官絕不會有所包庇,待他將實情全盤托出後,便交由桑老爺與太……裴公子處置。”說話時,目光卻有意無意地飄向這邊。

    希音意味不明地牽了牽唇角。裴覽略略抬手,道:“這裏輪不到我說話,我不過是旁觀而已,一切都聽桑老爺的。”

    陳桓連連道是,嗬斥陳明軒道:“不肖子,還不快將一切從實招來!”

    陳明軒好似終於意識到了實情的嚴重性,渾身哆嗦了一把,兩腿顫抖地直直跪下,“幾個月前,我在錦城遊園會上初見桑小姐,當即便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對她一見鍾情。本想與桑小姐結識後再訴衷情,誰知、誰知她屢次卻拒

    人於千裏之外,縱然我亮出身份,她也仍是冷眼相待。我越想越不甘心,差人打探後得知,原來她早已有了心上人……”說著,他誠惶誠恐地瞥了瞥靜坐一旁的林錚,卻被林錚滿麵的怒火嚇得又縮了迴去。

    我湊過去,壓低聲音對希音道:“原來這便是話本上所說的,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

    聞言,他挑起劍眉,似笑非笑地睨我一眼,道:“我卻以為,身旁的才是最好的。”

    我一噎,惱嗔他道:“我跟你說正經的!”

    他攤手:“我也說正經的。”

    我:……

    陳明軒繼續說道:“我聽說西北燕國有一種情蠱,種下它之後,能教一個人平白無故地愛上另一個人。便以重金買通了桑小姐的丫鬟小月,讓她趁桑小姐不在意時,將蠱蟲種入她的體內。桑小姐中蠱那日正是上月十五,子時一過,蠱蟲便會發揮效用。不論她當時正在做什麽,都會立即放下手中的事,迴到桑府等我上門找她。”

    小月羞愧難當,伏在地上嚶嚶哭泣。

    他囁嚅道:“事、事情就是這樣……”

    我恍然大悟,果然,我從前的猜測完全正確。難怪燈謎攤老板說曾親眼見到桑小姐獨自一人在街上遊蕩,原來真是蠱蟲發揮效用,她這才會情不自禁地離開林錚,迴桑府等候陳明軒。

    一直沉默的希音忽然開口道:“我開給桑小姐的藥方,你從何得來?”

    陳明軒如遭雷擊,惶恐道:“桑小姐原本不是得病,自然藥石無救。王……聖僧卻仍給桑小姐開方煎藥,我擔心事情有變,便讓小月將煎熬好的藥汁偷出來一些,然後拿給藥鋪掌櫃詢問……後來得知那藥有安胎之效,我一時大為惱怒,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便、便在她的膳食中下了墮胎藥……”

    希音笑道:“你倒不笨。”

    陳桓氣不打一處來,吹胡子瞪眼睛地怒指陳明軒道:“你你你個畜生!竟敢做出此等齷齪下作之事,簡直丟人現眼!”

    陳明軒連連告饒:“我知道錯了,求桑老爺責罰。”

    桑老爺冷笑道:“老夫哪裏敢責罰陳公子?陳大人將令公子與小月一並帶迴去,依照許國律例,該如何辦理便如何辦理吧。”陳桓本想張口說話,桑老爺又問希音道:“聖僧以為如何?”

    希音淡淡道:“如此甚好。”

    陳桓一愣,望了望裴覽的麵色,低眉順目地立道一旁,不敢再多說

    什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施主快醒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碧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碧晴並收藏施主快醒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