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免引起小月的懷疑,我不敢多作停留,稍坐片刻便起身告辭。雖隻是問了寥寥幾句,她又答得恍恍惚惚,我卻已然能夠從她的迴答裏將此事大致理清思緒了。

    自遊園會那日與林錚春風一度後,桑沐雲每晚都會做同一個春夢。夢境千變萬化,內容大抵一致,無非是男女香閨床笫之歡的事。夢中的所著衣飾、周遭的場景布置,甚至連床幃、被褥的顏色她皆記得一清二楚,卻獨獨忘記了與她歡好那男子的容貌。

    我推門而出,不禁對月長歎,造化弄人啊弄人。

    也不知究竟是何等的深仇大恨,那幕後黑手要用這般陰毒下作的手段。桑沐雲一介弱女子,如今被整得如此淒慘狼狽,委實作孽啊作孽。

    她每夜為夢魘糾纏,到頭來還不知道與自己耳鬢廝磨、交頸合歡的人是誰,這與被人玷汙有何分別?可歎正牌情郎日日癡心不悔地守候,她卻苦苦等待夢中虛無縹緲、身份不明的那個人。

    將將邁出兩步,我如被人當頭棒喝般,心中猛然咯噔了一下——我光顧著憐憫桑沐雲,不曾想到自己的境況與她如出一轍!

    那個將我從雪地裏救出來的男人,我記得他灼亮迫人的星眸、若有若無的笑意、修長如玉的手指,還有他那三月春風般煦暖的笑意,然,他的容貌卻始終隻是記憶中一個模糊不清的輪廓罷了。

    倘若果真如希音所說,桑沐雲乃是身中蠱毒而失憶,那麽是否我和她一般,亦是被人下了蠱?

    這個想法在我腦中生根發芽,一路扶搖直上,瞬間變作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我越想越驚愕,越想越焦急,急需找個人傾訴。一刻也不能耽擱,我腳底抹油般朝希音的廂房狂奔而去。

    他還沒睡下,暖亮的燭火搖曳生姿,兩道斑駁的剪影投映在茜紗窗上。一道風姿卓絕,修長頎秀宛若江南紫竹,不用猜也知道定是希音。另一道則略顯矮胖,低眉順目作恭敬之態。遠望過去,隱隱可見發髻間的步搖輕輕垂晃,瞧打扮應當是個女子。

    天色已晚,他這是和誰會晤?我遂將腳步放輕放緩,躡手躡腳地踱過去,欲一看究竟。

    好在窗戶沒關嚴實,尚且留下一道縫隙,將將能望見屋內的情形。

    我屏息凝神,透過縫隙望去。果不其然,那廂希音著一襲淺藍錦袍,背對這我負手而立。而他對麵所站的不是旁人,竟是桑家主母桑夫人。

    隻見桑夫人神色淒楚哀傷,一手捏著絲帕不停抹淚,雙唇翕動

    不止,仿佛正向希音陳述什麽。因隔得太遠,她又刻意壓低聲音,我全然聽不分明。她體態豐腴,麵容姣好,不難看出年輕時也是個姿容明豔的美佳人。

    半晌,希音緩緩轉過身,跳動的燭火映襯著他俊美不凡的側顏,此刻竟顯得格外冷峻。這般舉手投足,竟流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高貴之氣,與我平時所見簡直判若兩人。他鳳眸微挑,冷眼睨了睨桑夫人,似有一絲隱忍的怒意自眉間急速掠過。

    須臾,希音不知說了句什麽,桑夫人身形一晃,竟嚶嚶哭泣著跪倒在地。

    當時我就震驚了。

    且不提希音深夜私會桑夫人究竟所為何事,那桑夫人可是大有來頭,絕非等閑人物啊!如今她非但給希音跪了,還跪得如此卑微如此渺小,希音還一副冷豔高貴的模樣,滿臉寫著“我不稀罕”……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猶記得剛進桑府時,我一時無心聽了個八卦。隻道桑夫人原本是蜀王側妃的乳娘,與那位側妃極為親昵。

    蜀王裴昀乃是當今聖上的九弟,身份顯赫尊貴,人稱九王爺。據聞,這位九王爺還不到十歲便已封地稱王。多年來,蜀地在他的治理下風調雨順,百姓安樂。

    而這位蜀王側妃卻也不是蓋的,她以燕國公主之尊嫁與九王爺,不知為何隻屈居側妃之位。不過她深得盛寵隆恩,皇上親封她為一品誥命夫人,榮耀無邊。

    這段八卦的重點並非皇家恩怨,而是桑夫人朝中有靠山,且是兩座非同凡響的大山。希音自稱聖僧,卻也隻能在大雷音寺作威作福。身份之懸殊,總讓我感覺他二人眼下的位置有違和感,應當換一換方才妥當。

    我正神遊天外,隻聽希音冷冷一笑,說話聲不高不低將將好能夠讓我聽清楚。

    他說:“讓她好自為之。你且仔細考慮清楚再來找我,出去吧。”

    桑夫人重重地一叩首,不敢遲疑,速速從地上爬起來退出房間。我望著她遠去的背影,暗自歎道:希音,他真是個人物啊……

    “看夠了沒有?”一個輕飄飄的聲音砸過來。

    我一愣,轉過頭,不偏不倚對上希音那雙清亮深沉的眼眸。我暗道不妙,原來他早已察覺,看來我聽牆角的技術還有待提高。遂哈哈笑了一聲,幹巴巴道:“今晚天氣不錯,我是來賞月的……”

    “哦?是嗎?”他挑眉,似笑非笑地望我,連尾音亦拖出了幾分笑意。

    “是啊是啊……”我清了清

    嗓子,作閑聊狀:“桑夫人,她找你何事?看起來挺嚴重的嘛……”

    希音風輕雲淡道:“哦,她拜托我醫好桑沐雲的病。”

    我說:“聖僧啊聖僧,出家人不打誑語。”

    “是嗎?”他煞有介事地沉吟一瞬,抑揚頓挫道:“她,真誠地,拜托我,一定,要醫好桑沐雲的病。”

    我噎了噎,深感這個話題就算糾纏到天明也未必會有結果,遂決定進入正題:“呃,其實我找你是有話想問你。”

    他奇道:“什麽話?”

    “我……會不會也是中了蠱?”

    希音似是一怔,瞳孔有瞬間的收縮。靜默半晌,他一瞬不瞬地將我凝望著,眸光灼亮如火,道:“你……為什麽這麽認為?”

    我照實說道:“桑沐雲說她每日都做同一個春夢,醒來之後便將夢中人的容貌忘得一幹二淨。我覺得,我的情況與她挺像的。”

    “你也做春夢?”他戲謔地勾了勾唇,修長的指尖卻不知何時已然穩穩當當地搭在了我的手腕上。

    “當、當然不是春夢……”我擺出一張正經臉,義正言辭地否認,“我時常夢見有個男人將我從雪地裏救起,卻每每無法窺見他的麵容,我很想知道他是誰,是否與我的過去有關。”

    他沉吟良久,風輕雲淡地將我的想法扼殺在搖籃裏,“桑沐雲的脈象很奇特,而你的脈象卻與常人無異,應該不是中了蠱。”

    我正當失望,卻聽他話鋒一轉,略帶幾分探詢地問道:“你所說的夢中人,你當真不記得他是誰嗎?”

    我略作迴想,道:“夢裏那個是個破舊的街角。仿佛是寒冬臘月,天氣異常寒冷,還下著很大的雪。我握著玉梅簪被人踹倒在地,他朝我微笑,向我伸出手來。雖然看不見他的臉,可無論是伸手氣度還是聲音口吻,都給我一種無法言喻的熟悉感覺。好像是……”

    “好像什麽?”

    我迎上他的視線,道:“你。”

    ***

    第二日,桑府便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有人擺出十裏聘禮,氣勢滔天地來桑府提親。而這個人,卻不是林錚。

    所有大事在發生之前皆會出現一些或明顯或微小的征兆,此事自然也不例外。

    清早我經過庭院時,甚是意外地沒有看到桑沐雲的身影。當即劈手拎過一個下人詢問情況,得到的答案是:“小姐一大清早便坐在廳

    堂裏,仿佛在等什麽人。”

    希音與我立在珠簾後麵隔岸觀火。【╮(╯_╰)╭】

    廳堂內的氣氛壓抑而詭異。

    那人一襲錦袍華衣,滿身珠光寶氣,一看便知是個紈絝公子。他手執玉骨扇,不緊不慢地搖晃著,麵上滿是勝券在握的笑意。

    桑家夫婦端坐堂上,麵色皆皆不大妙。桑沐雲垂眸靜立在桑夫人身旁,雪白的俏臉上隱有幾許緋紅,秋水眼眸瀲灩含情,時不時將那紈絝嬌羞地望一眼。

    隻聽“啪”的一聲,紈絝收起玉骨扇,指點身後排山倒海、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聘禮,道:“陳某誠意拳拳,不知桑老爺意下如何?”他笑,笑得輕挑,笑得不可一世,笑得教人恨不得上去甩他兩下耳刮子。

    “啊呸!”我啐了口,悲憤道:“這人真不要臉,仗著有兩個臭錢就拽得二五八萬似的!”

    “他乃是錦城知府的獨子,生母與當今皇後是嫡親姐妹。也就是說,他是皇後的外甥,太子的表兄。”

    又是一座大山……

    我一哆嗦,“你怎麽知道?”

    希音不鹹不淡笑道:“我關心國家大事。”

    且說外頭,桑老爺抹了抹額間冷汗,為難道:“這……陳公子,陳公子的笑意老夫心領且感激。隻不過,小女早已許配給林錚林公子,俗話說好女不二嫁,老夫恐怕不能再答應陳公子的請求。”

    “哦,新科狀元是嗎?”紈絝那一柄玉骨扇悠閑地玩弄於鼓掌之間,道:“無妨,隻要不曾拜天地禮成,一切便都還不作數。桑老爺,您不妨問問桑小姐的意思,看她是願意嫁給陳某還是狀元爺?”語畢,他笑意盈盈地望了望桑沐雲。

    桑沐雲羞澀地笑道:“陳公子,奴家夜夜思念,已恭候多時。”

    話音未落,桑家二老麵生菜色,半是悲哀半是驚愕地看向桑沐雲。桑沐雲渾然未覺,仍然自顧繼續嬌羞,好似此時此刻,她的眼中隻有紈絝一人。

    難不成,桑沐雲春夢中人竟是紈絝?

    我驚得倒抽一口冷氣,不由得急道:“噯,桑沐雲果真是蠱毒蒙心啊,大家閨秀怎能說出這種話!這花心的紈絝一看便知不是好人。男主呢?林錚,林錚在哪裏?”

    “稍安勿躁,他一定會來。”希音淡定道。

    那廂紈絝得意道:“桑老爺,既然桑小姐親自開口,您還有什麽不同意呢?”

    果不其然

    ,一個冷硬的聲音自門外傳來,隻聽林錚道:“我不同意。”

    作者有話要說:嚶嚶嚶嚶!霸王我的都是磨、人、的、小、妖、精!

    要是支持團子頭和葫蘆腦袋神馬的當男主,你們就盡管霸王我好了!嗷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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