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靠在車子後座,路瑤側頭望著窗外發呆,她想起自己剛來夜城的時候,身邊隻有杜慧一個親人,可杜慧自身都難保,更何況是抽身來照顧她。


    那是段現在迴想起來,都甚是難熬的日子。無論家裏家外,她都好似是個多餘的人,融入不了新的環境,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很多時候,她可以一整天一句話都不說,有同學誤以為她有自閉症,還有些女生幹脆說她是啞巴的,因為她孤僻的厲害。


    可即便學校的日子不好過,路瑤也不希望放學迴家。因為家裏麵沒有她的親人,那是一家姓簡的,隻有她跟杜慧兩個外姓人。


    簡貝貝第一次說自己包裏丟了三百塊,並且言語直指是路瑤所偷之時,那是路瑤來到簡家之後,第一次露出憤怒的情緒。


    她激動的說自己沒有偷,她不會去偷別人的錢。


    可簡貝貝卻說家裏的阿姨看見了,並且阿姨去到路瑤房間,輕車熟路的從路瑤外套裏麵,摸出了三張嶄新的一百元。


    那時候的一百元還不是紅色的,而是大張的,上麵有四個人頭的藍灰色紙幣。路瑤永遠都記得那一刻,她的驚詫於無法辯駁的窘迫。


    她才十三歲不到,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去化解這種誣陷,她隻能哭著說自己沒有偷,哭到嗓子都啞了,在簡貝貝的嘲諷和羞辱聲中,偷著去求杜慧,讓她帶自己迴家,迴自己的家。


    那時候的杜慧也是剛剛嫁給簡宏峰,她還不敢跟簡貝貝起什麽正麵的衝突,隻能賠禮道歉,企圖息事寧人。


    路瑤絕對不會偷錢,這點自信杜慧還是有的。阿姨是簡家的傭人,她自然是聽簡貝貝的,那時杜慧就拉著路瑤的手,紅著眼眶對她說:“瑤瑤,我們不走,她就是想要趕我們離開,我們要是走了,豈不是遂了她的意?”


    路瑤既憤怒又委屈,她不知道杜慧是有多愛錢,才會眼睜睜看著她被人誣陷,卻還是不肯離開。所以她當天晚上就給路遲打了電話,說她想家了。


    她以為路遲會毫不遲疑的說,讓她迴家,可他卻勸她,在夜城這邊好好的,她還要照顧杜慧。


    本來路瑤行李都已經打包好了,隻等著路遲一句話,她隨時都會離開。可路遲的話,叫她失望。


    掛了電話之後,她憋在被窩裏麵哭了一整夜。


    她到底還是沒有迴冬城,隻是這件事之後過了不知三個月或是更久,偶然的一次機會,路瑤聽自己在冬城的發小兒說,前陣子她爸廠子裏麵裁員,很不幸,路柏全也在裁員的名單之中。


    路瑤一下子就懂了,不是路遲不想讓她迴家,隻是那個家,如今真的負擔不起第三個人的開銷,更何況她還要上學。


    當初杜慧跟路柏全離婚要帶她走的時候,就說過她會給自己女兒最好的東西,所以路柏全不強求,放她們母女來夜城過好日子。


    隻是……好是別人眼中想要看見的,日子卻是自己過的。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打這次之後,路瑤不再提迴冬城的事兒,她隻把想念深深地埋在心裏。她不迴去,不給路柏全添麻煩,非但如此,她還要努力上學,爭取早點兒賺錢,這樣她才能孝順路柏全,還能幫一幫路遲。


    心裏有了信念,所以往後的日子裏,無論簡貝貝說什麽,做什麽,路瑤隻淡定應對,她心底無數次在崩潰的邊緣,都默念爸爸跟哥哥的名字,這是支撐她走下去,甚至是活下去的勇氣。


    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長大,更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結束這樣的生活。路瑤本以為這是一場漫長而又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持久戰,直到,簡程勵的出現。


    其實他一直都在,隻是以往路瑤當他是透明人,即便他在眼前,她也看不見。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漸漸成為她想要迴這個家的理由,甚至讓她覺得無盡的黑暗中,還隱隱綽綽的有那麽一絲光亮。


    他會幫她說話,也對杜慧並不排斥,他甚至說理解。


    說白了,大家都是感情有些缺陷的人,何必又要互相傷害呢?


    所以在兩人默契的共識中,他們的關係也逐漸親密。十年的同居生活,卻是兄妹邊緣,友達之上,戀人未滿的狀態。


    如果不是紀貫新的出現,怕是路瑤會一條路走到黑,不知道還會堅持多久。


    紀貫新……腦子裏突然出現他的臉。路瑤心底驟然一痛。


    之前迴憶簡家,哪怕是想到簡程勵,她都隻是平靜和淡淡的悲傷。可一旦想起紀貫新,她那顆早就疼到麻木的心,還是掙紮著撲騰了一下。


    紀貫新這個人,他身居高位,年紀也不小了,卻時常吊兒郎當,嬉皮笑臉,必要的時候,軟磨硬泡無所不用其極,真配得起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句話。雖然近幾年關於他的花邊新聞不多,可前些年他也是情場上的浪子,八卦娛樂版麵上的紅人兒。


    這樣的男人,當真是跟路瑤心中所想的良配相去甚遠,可月老偏要將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牽扯在一起。


    她以為自己不會喜歡他,可事實上她也不了解自己,原來一個男人寵一個女人,是可以把她寵上天的,會讓她忘我,當然也會讓她迷失本心。


    如果不是他的當頭一棒,她真的快要忘了,他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安心一個女人的陪伴,又怎會心甘情願的想要跟她共同擁有一個家呢?


    她原本想著這次從學校迴來見他,就跟他去商場裏麵轉轉,往家裏添置一些小物件和小擺設,她覺得他家裏像是精裝修的樣板房,沒有生活氣息。


    可他到底還是沒能給她一個機會,她也終於妥協了,她可能真的沒那麽幸運,可以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家這個字,於路瑤而言,是心頭上的一塊瘡疤,怕是這輩子都難以痊愈。


    算了,再也不碰便是,不碰,就不會疼。


    閉著眼睛,路瑤想著想著就睡著了。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是前座的路遲在輕聲叫她。車窗外麵都已經黑了,車內亮著柔和的光芒,蔣睿也迴頭說:“別感冒了,下車吃個飯,晚上在酒店好好睡。”


    路瑤是下了車聽路遲說才知道,他們這一路不會直接走高速迴冬城,因為蔣睿要去幾個地方辦事兒,所以走到哪兒,就在哪個城市待一待,順路逛逛。


    蔣睿見路瑤很安靜的樣子,他出聲問:“瑤瑤不暈車吧?你要是覺得不舒服,我們就先開車迴冬城,反正我的事兒也不著急辦。”


    路瑤聞言,很快迴道:“沒事兒,我不暈車,你忙你的。”


    路遲走在路瑤身邊,伸手搭在她頭頂,淡笑著道:“我們就當順路旅遊了,你有沒有特別想去玩兒的地方?”


    路瑤輕聲說:“我都行,看你們。”


    路遲道:“我們才是哪兒都行,你是唯一的女士,女士優先選擇。”


    路瑤微笑,實話實說:“我這些年一直在夜城,也沒去過哪兒,不知道哪裏好玩兒。”


    路遲說:“那這事兒得蔣睿拍板兒了,他這些年別的別幹,竟到處跑了。”


    蔣睿問路遲:“瑤瑤平時都喜歡什麽?我看看附近幾省有沒有合適的地方。”


    路遲想了想,然後道:“她小時候還是挺淘的,不說上房揭瓦吧,但也跟在我屁股後麵翻牆瞎跑。”


    說著,他側頭看了眼身旁乖巧的路瑤,眼中滿是寵愛,“現在她長大了,估計喜歡的也不是小時候那套。”


    蔣睿也笑了,他出聲說:“就是真喜歡,你還能陪她一起瘋鬧嗎?有些事兒小時候做是童真,長大了做就是瘋子。”


    路遲不以為意的笑笑,“瘋子怎麽了?隻要我妹妹喜歡,我當神經病也無所謂。”


    路遲的手臂搭在路瑤肩膀上,路瑤也特別隨意,真的跟小時候一樣。


    蔣睿心底忽然一陣羨慕,不由得輕聲說:“有個妹妹真好。”


    路遲道:“是啊,你家就你一個,你一走,家裏麵就剩下幹媽一人兒了。要不說你趕緊找個老婆迴家,這樣你出去做生意,家裏麵還有個人陪老人。”


    蔣睿臉又紅了,淡笑著說:“可得了吧,我現在都沒確定到底住哪兒,找什麽對象啊,耽誤人家。”


    三人一邊說話,一邊往前麵的酒店走。路瑤這一覺睡到了晚上八點多,三人訂好房間之後,坐在酒店餐廳中。


    蔣睿讓路瑤點餐,路瑤一想到自己的臉,怕給他們嚇著,搖搖頭,輕聲迴道:“你們吃吧,我現在嘴裏破了,吃不了東西,一會兒喝點兒牛奶就行了。”


    蔣睿道:“這怎麽能行?你都好幾個小時沒吃東西了,不吃身體也扛不住。”


    路遲也正要勸,正趕上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碼,顯示是夜城打來的。


    他接通‘喂’了一聲。


    手機中傳來男人低沉好聽的聲音,“是路遲吧?”


    “是我,你是哪位?”


    “我是紀貫新,麻煩你把電話遞給路瑤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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