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來日本之後睡得最心安理得的一覺。很可能是我心底深處覺得,紀貫新的病好了,他從今往後會有更好的生活,也會遇見一個比我更適合他的人,我不用再心存愧疚。


    我心情好,駱向東自然也跟著高興。因為晚上睡得早,第二天我倆八點剛過就醒了,收拾了一下之後,神清氣爽的去往醫院探望紀貫新。


    經過了幾天的愁雲慘淡,如今所有人臉上都帶著劫後餘生的喜悅,就連紀貫寧和周夢怡對我都不再拉著臉。


    我們一幫人被允許進入iuc探視,隻不過還要隔著一層厚重的玻璃牆。安藤教授說,等紀貫新醒來之後,可以給我們十五分鍾的聊天時間。


    為了這得來不易的十五分鍾,我們硬是隔著玻璃站了快三個小時,紀貫新終於在中午十一點半剛過的時候,緩緩睜開了眼睛。


    安藤教授湊到紀貫新麵前,似是對他說了句什麽,隻見紀貫新微不可見的點了下頭。安藤教授轉身對後麵的醫生頷首,有一名醫生打開了大門,放我們進去,並且出聲囑咐:“盡量保持安靜,也要控製情緒,不要讓患者有壓力。”


    紀貫新的爸媽被兩個兒子和兒媳扶著,首當其衝走在最前麵,其次就是紀貫寧和周夢怡,然後是紀貫新的一眾朋友。駱向東本來就沒想搶先,我倆就站在眾人後頭。


    紀貫新的媽媽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滿眼心疼的對紀貫新說:“貫新,覺得怎麽樣?”


    紀貫新似是努力想要做出一個微笑的表情,隻可惜身體不受控製,他隻得輕輕點頭。


    此時萬語千言都不如紀貫新活著挺過來重要,所以一幫人也都不說什麽,唯有滿眼心疼的望著病床上的紀貫新。隻是一場手術和三天的昏迷,紀貫新整個人都像是被抽瘦了一圈,蒼白的皮膚下隱約可見藍紫色的毛細血管。


    紀貫新的右手打著點滴,紀貫寧便輕輕握著他的左手,努力壓抑著眼眶中的眼淚,輕聲說:“三哥,我以後都聽你的話,再也不惹你生氣了。”


    紀貫新手指輕輕一動,垂下來的目光落在他手腕處的石子手鏈上。


    紀貫寧見狀,隻得迴頭看了眼站在人群末尾,不顯眼的我跟駱向東身上。


    她說:“是梁子衿送的,媽親手給你戴上的。”


    紀貫新抬起他那雙又大又長的眸子,視線穿過人群落在我身上。隻是這一眼,我心底的酸澀一股腦的湧上來,隻是我忍住了,迴以他一個大大的微笑。


    今天來之前我就已經給自己做好了心裏防建。不哭,我不會在紀貫新麵前掉眼淚,因為他已經重生了。


    駱向東站在我身邊,他主動對我說:“去看看他。”


    我邁步走到病床邊,紀貫寧起身把她的座位讓給我。我坐下之後,看著近在眼前的紀貫新,笑著問道:“以後再也不能拿心髒病嚇唬人了,什麽心情?”


    紀貫新聞言,唇角微不可見的上揚了一下,滿眼都是得意。


    我又說:“還記得我們以前約法三章的事兒嗎?”


    他輕輕點了下頭。


    我說:“前麵的兩章你都違約了,我現在跟你提第三章,你能做得到嗎?”


    紀貫新沒言語,隻是用眼神示意我先說。


    我臉上的笑容有多燦爛,心底的酸澀和心疼就有多深刻。但我一滴眼淚都沒掉,這麽能忍也是做到了我人生的極致。


    我看著紀貫新說:“最後一章,我要你答應我,以後一定要好好的。”


    公墓的那次,我跟紀貫新約法三章。第一,他不能再拿生死跟我開玩笑;第二,他不能撒謊騙我。


    前麵的兩章,他都違約了。隻是這最後一章,我看著紀貫新,他也看著我。


    似是三秒,也似是五秒,或是更久。紀貫新對我點了下頭,眼中雖有不舍,可更多的還是自信和倨傲。


    我張開嘴,不著痕跡的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緩解心底和喉嚨處的酸痛。我對紀貫新說:“你好好養病,等病好了又可以大口吃雞大口喝酒。也不知道日本這邊的菜符不符合你的口味,要不趕明兒我讓我媽從涼城給你快遞老漁翁家的鐵鍋雞,讓你一次吃個痛快。”


    紀貫新臉上還罩著氧氣麵罩,隨著他的唿吸,麵罩裏麵經常布滿水霧。


    他的眼睛會說話,時而笑時而促狹,所以我完全不擔心跟他的溝通問題,甚至心底已經腦補了他會迴應的話。


    我一個人說了兩三分鍾的話,不想耽誤其他人的時間,所以對紀貫新說:“等你身體再好一點,我來陪你聊天。”


    我作勢起身,紀貫新則視線一瞥,落在了我身後幾步遠的駱向東身上。


    見狀,我也迴頭看了眼駱向東。駱向東旁若無人的邁步走了過來,站在我身邊,他居高臨下的睨著病床上的紀貫新,薄唇開啟,出聲道:“有話跟我說?”


    紀貫新垂下眼,瞥了下自己手腕處的石子手鏈,再抬起頭看駱向東的時候,眼中帶著十足的挑釁。


    駱向東見狀,他將插在風衣口袋中的右手掏出來。他的這條手鏈是有墜子的,所以石子一下子露出來。


    駱向東道:“顯擺什麽?我也有。”


    紀貫新雖不能言語,可眼睛還好使。見狀,他立馬翻了個白眼。


    我夾在他們兩個中間,真的是哭笑不得。這都什麽時候了,他們兩個還這麽幼稚?


    看向紀貫新,我說:“你的比他的好,你這個是東大寺開過光的,靈著呢。”


    紀貫新用眼神示意駱向東手上的那條,我淡淡的‘哦’了一聲,然後道:“他那條就是普通的,我隨便在地上撿的石頭。”


    這一次,紀貫新終於笑了。他氧氣麵罩後的唇角勾起,在若隱若現的水霧下看起來有些不大真實。


    我站起身,微笑著道:“你跟家人說會兒話,我明天再來看你。”


    我話音落下,紀貫新竟是動了動手指,他想要抬手,可手臂卻抬不動。


    我馬上道:“你想幹嘛?你說,我幫你。”


    紀貫新想說話,麵罩後的唇瓣輕輕開啟。


    安藤教授也在icu,見狀,一幫人都有些緊張的望向他。他邁步走到病床邊,幫紀貫新把氧氣麵罩抬起來。


    紀貫新的唿吸馬上變得有些沉重而急促,我趕忙俯身把耳朵貼過去,紀貫新很輕的聲音說:“跟他……迴去。”


    我看了眼紀貫新,他喉結微動,可眼中的神情我卻記得清清楚楚。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想叫我跟駱向東迴夜城去。


    喉嚨緊到發疼,我睜大眼睛,微笑著道:“沒事兒,我們在這兒陪你幾天。”


    紀貫新很輕的聲音道:“迴去……等我好了,我打給你們。”


    我不忍心讓紀貫新說太多的話,隻得點頭:“好。”


    安藤教授重新把氧氣麵罩給紀貫新戴上,然後用日文對眾人說:“不要讓患者說太多的話,他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休息。”


    紀貫新真的才睜開眼睛幾分鍾,可跟我說了這兩句話之後,眼皮又開始微微下垂,明顯的疲憊。


    我看著他道:“你安心養著,我們過幾天再來看你。”


    紀貫新對我眨了眨眼,我把剩下的時間都留給其他人,跟紀貫新告別之後,和駱向東一塊兒出了iuc。


    門外,駱向東看著我道:“表現不錯,都沒哭。”


    我睜著微紅的眼睛,努力笑著道:“答應過你,以後不哭了。”


    駱向東眼帶心疼的看著我,幾秒之後,他出聲道:“你要是想在日本多留幾天也無所謂。”


    我搖搖頭:“不用了,他在這邊醫生和家裏人都會照顧好他,我們也來日本幾天了,該迴去了。”


    駱向東應聲,然後道:“那我打電話叫關悅訂票,你待會兒跟紀家人打聲招唿。”


    駱向東轉身欲走,我‘哎’了一聲叫住他,他轉頭迴來看我,我說:“別叫關悅訂票了,現在叔叔對你實行經濟製裁,自然不會再讓你隨便走公司的財務。你讓關悅訂,關悅不敢說什麽,八成要自己掏錢,還是我來訂。”


    說罷,不待駱向東迴答,我又徑自加了一句:“我們現在是共同患難的時候,千萬別跟我說什麽你來解決,別說我不高興。”


    我話音落下,駱向東勾起唇角,對我說:“我是想說,既然自己掏錢,那我們別坐頭等艙走了,給你省點錢,坐商務艙吧。”


    我挑眉道:“要省錢就省到底,你怎麽不說坐經濟艙走呢?”


    駱向東道:“我是無所謂。”


    我說:“那我就更無所謂了。”


    我們倆正在走廊中說話的時候,紀貫寧推開|房門出來。我們三人六目相對,紀貫寧主動開口說:“你們要迴夜城了嗎?”


    我應了一聲,道:“等你哥養幾天,再好一點,我們到時候過來看他。”


    紀貫寧說:“謝謝你們過來。”


    我說:“別客氣,大家都是朋友。”


    紀貫寧吸了口氣,然後意味深長的說:“本來給你打電話,一來是氣你跟駱向東在一起,二來也是想看看你知道我哥生病,到底會不會來。”


    我跟駱向東都沒接話,幾秒之後,紀貫寧無奈一笑,自顧自的說道:“駱向東不僅沒生氣,還陪你一起過來,我真是挺意外的。不過……”


    她看著我說:“也許你們在一起才是最合適的吧,我跟我哥都祝福你們,等你們什麽時候結婚,別忘了請柬多給幾份。”


    駱向東說:“到時候一人一份紅包,別一個人隨份子全家都來。”


    紀貫寧聞言,抬眼看著駱向東說:“你什麽時候那麽小氣了?”


    駱向東道:“沒辦法,現在要養老婆還要過日子,不能不精打細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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