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洵覺得心裏有什麽東西就像那扇門一樣,被冷冷的拍死,她有些坐不住了,雙手下意識的緊緊抓著桌角,剛要站起來就被端上來的兩碗麵拍了迴去。

    “麵好了,兩位慢用。”

    方洵看著擺在眼前的那碗麵,皺了皺眉:“我說了不要香菜。”

    端麵上來的小哥有點詫異,搓著手一時間不知道怎麽迴答。

    秦朔拿起筷子,淡淡道:“我給你挑出來。”

    方洵沒理,她仍是盯著那碗麵,重複說道:“我說了不要香菜。”

    秦朔剛要放進她麵裏的筷子頓住,不能理解的抬頭看了看她。

    方洵把麵碗往小哥麵前一推:“換一碗。”

    小哥為難的看了看方洵:“額,小姐,如果你不吃香菜,真的挑出來就好了。”

    方洵抬起頭,十分認真的看著因為窘迫而滿臉通紅的年輕臉孔,客氣道:“對不起,這碗麵的錢我付,麻煩給我重新換一碗吧。”

    小哥歎了一聲,十分無奈的拿起麵碗,轉身進廚房了。

    坐在裏麵的那個女孩撇了撇嘴,暗自念叨了一聲:“矯情。”

    坐在她對麵的男朋友趕緊給方洵投了一個不好意思的眼色,然後用詢問的眼光看了看女孩:“吃好了麽?走吧。”

    女孩跟著站起來,看了眼坐在她外麵的方洵,盡量用客氣的口氣道:“麻煩讓讓。”

    方洵看著麵館的門,沒動。

    女孩皺皺眉,不耐煩的加重語氣:“我說,請讓一讓。”

    方洵猛地迴過神來,仰頭看了居高臨下的女孩一眼,默默良久,突然說道:“我見過你。”

    那女孩愣了一下:“啊?”她知道他們彼此見過,但又不是什麽特別重要的事,有必要說出來麽?

    “那時候,我們也是拚桌。”

    女孩的眉頭越擰越深,完全不知道方洵想要說什麽。

    “那時候,我身邊還有一個男的,你記得麽?”

    “……”

    “我記得那迴,你特別熱情的招唿他坐下來吃麵,還跟他聊了好一會兒。”方洵頓了下,眼裏帶上幾分笑意,“那個人,是我男朋友。”

    女孩茫然的看著方洵,又看了定定坐在那裏,臉色已經十分難看的秦朔一眼,無奈道:“你到底想說什麽呀?”

    方洵站起來,她跟這女

    孩的身高差不多,麵對麵就是一個平視的角度:“剛剛進來的那個人,你也看到了吧,他是我男朋友,可是你,為什麽沒像上迴一樣招唿他過來坐呢?”

    女孩徹底崩潰了:“你男朋友,你為什麽不自己招唿,他走了你就去追呀,關我什麽事?”

    似乎終於得到了滿意的答案,方洵一直緊繃的臉上終於放鬆,緩緩漾出笑意來,仿佛一直鬱結在心裏的東西終於得以紓解,她看著剛才那個小哥重新端了碗麵走出來,他看著方洵,露出無奈的笑,那樣子卻很真誠。

    方洵對著秦朔歉意的一笑:“對不起,我不吃了,我有更重要的事,謝謝你的麵。”說完抓起書包就跑了出去。

    她這一跑,把剛剛送麵過來的小哥嚇了一跳,趕緊要去追:“小姐,麵好了,沒有香菜的。”

    秦朔從錢夾拿出錢來,往桌子上一放,說了聲抱歉,就跟了出去。

    山腳下人不少,卻看不到胤陽的身影,方洵來來迴迴找了好幾圈,也沒看到人,以她對胤陽的了解,他不是那麽小氣的人,不至於看到她跟秦朔一起吃個飯就發這麽大脾氣,但像現在這樣一聲不吭就走,又是怎麽迴事?

    秦朔跟在方洵身後,看著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終於忍不住叫了她一聲:“方洵。”

    他的聲音很無奈,帶著點心疼。

    方洵猛然迴頭的樣子有些恍惚,而那雙黑亮的眸子轉瞬黯淡,仿佛帶著巨大的期盼想要看見那張倨傲的臉,得不到便轉為深深的失望。

    她心裏的感覺很清晰,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清晰。

    秦朔是平靜湖麵,喜歡他再深也能認清自己,這種感覺是清晰的,甚至分得出輸贏對錯,胤陽卻是一個漩渦,深不見底,用盡所有力量瘋狂的吞噬著你,迷亂你的心智,讓你甘願沉陷,無路可逃。

    “他已經走了。”秦朔平靜的說。

    方洵看著秦朔,感覺自己突然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冷靜,都要認真:“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到底在氣他什麽,說謊騙我,還是跟胥日暗暗聯係,但其實我沒有資格怪他,我也一樣,我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偶爾也會想到從前,想到你,其實我也沒有全心全意對他,我對他很刻薄,卻很縱容自己。”

    “其實我很清楚,我還是喜歡他,我還是常常想到他,我不可能過沒有他的生活,至少不能像從前一樣快樂的去過,我知道他還喜歡我,甚至是愛我……我一直在糾結的,不

    是我們是否彼此相愛,而是他究竟對我隱瞞多少,以後還會不會騙我,這個問題困擾我很久,但是未來的事情還沒發生,我又怎麽知道他會不會繼續騙我,那樣我又怎麽判斷這一迴是不是可以原諒他呢?”

    方洵默默的說了一會兒,卻突然笑了:“但今天我突然想明白了,我確實不知道未來的他會怎樣,我會怎樣,我們是否可以完全以誠相待,再沒有謊言和欺騙,但是,我想要去相信他,相信他再也不會騙我,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秦朔,這就是我的答案,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他,但是我想要相信他,你清楚麽,我想要,這是我心裏的意願,而我想要遵從……”

    秦朔微微皺了皺眉,他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光看著方洵,似乎不能理解。

    “你想要?你就這麽在乎他,不顧一切也要跟他在一起?”秦朔搖搖頭,露出一絲苦笑,似乎是痛,又似乎是不甘,“我不信,你跟胤陽走到一起,隻是一個機緣巧合,他未見得愛你,你也未見得愛他,方洵,或許你隻是很感激他,僅此而已。”

    “感激?”方洵想了好一會兒,然後默默點頭,聲音帶著些癡念,“是啊,我是很感激他,但那並不代表我不愛他,雖然我從來沒有對他說過,但是,我的心裏一直都是那樣想的,就像今天我來到這裏,我一直想要尋找和等待的那個人是他,在我的手機震動的那一瞬,我想到的人也是他,不是你。”

    “秦朔,我愛的人,早已經不是你,這話即使傷人心,我也要清楚地告訴你。你知道麽,我曾活在寂寞冬日的冰冷路口,是他帶給我一米陽光!那時,我還沒有愛上他,我隻是愛上了他帶來的溫暖,我曾以為那是上天對我的另一種補償或是施舍,許久之後我明白那不是施舍,而是饋贈,生命中無比珍貴,可遇不可求的饋贈,而當我習慣這種饋之後,我愛上了他!”

    胤陽照例坐在自由空間的最角落,砰的開了一瓶龍舌蘭。

    會去南山,其實隻是突然想去走走,並沒有想過會遇到她,更沒有想到會遇見他們。

    其實不該一走了之的,他應該衝過去把方洵帶走,或者將她狠狠擁入懷裏,而不是那樣轉身就走,像個落敗者一樣,心懷憤懣的走,毫無風度的走。

    可就是突然想到那日秦朔對他說的一番話,讓他再沒有勇氣走上前,那樣理直氣壯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真的覺得方洵愛你?她隻是很感激你,就像我也曾感激胥日。”

    隻是感激?

    嗬嗬,感激!

    他記得他迴了秦朔一句狠話:“即使是感激,現在她也是在我的懷裏。”

    那時秦朔的臉色都白了,目光冰冷又兇狠的盯著他看,像要殺了他一樣,而他隻是漫不經心的吸著煙,表麵裝作不以為意,心裏卻早已驚濤駭浪。

    無法理解。秦朔曾傷她那樣深,她都可以原諒他,心平氣和的跟他坐下來吃頓飯,他隻是太在乎她,害怕她想得太多,害怕她沉浸在他跟別人的過往裏胡思亂想,就是這樣一個好心的,善意的欺騙,卻無法得到原諒。

    終究還是因為,她對秦朔是刻骨銘心的愛,對他隻是感激?

    所以他們之間的信任才這樣脆弱,經不起一點打擊。

    恍然想起那一日,她站在雨中說的那句話,“如果你也可以那樣做,你也可以為我淋濕半個肩,我就答應。”

    終究是在拿他跟別人比,終究不是因為喜歡。

    嗬!胤陽在玻璃杯中倒了滿滿的一杯酒,仰頭就灌了下去。

    胥日走進來的時候,一瓶龍舌蘭幾乎隻剩了個瓶底。

    胤陽卻仿佛沒有半分醉意,他抬眼看看她,對她晃了晃杯子,聲音淡淡的:“來一杯麽?”

    胥日沒說話,自顧坐了下來。

    胤陽對著服務生比了個手勢:“再拿個杯子來。”

    胥日看著胤陽繼續往杯子裏倒酒,上去攔住他:“喝太多了。”

    胤陽抬眼看了看她,她眉頭微皺,臉色有些蒼白,看著他的目光既歉疚又無奈,胤陽突然笑了聲,然後撥開她的手:“晚了,你還是迴去吧。”

    “胤陽。”

    “迴去。”胤陽冷冷的重複。

    胥日不說話了,抿著嘴唇固執的盯著他瞧。

    這樣落寞,這樣憔悴,這樣大的憤懣情緒,真不像他!

    鄰桌坐了幾個男人,一邊砰砰的碰著杯子一邊扯著嗓子叫鬧,盡管酒吧的音樂聲足夠嘈雜震耳,但顯然不能跟那幾個男人粗曠又難聽的叫罵聲比,胤陽抬手叫住一個服務生:“叫隔壁小聲點。”

    服務生剛走過去說了兩句就被罵迴來了,唯唯諾諾的退迴到胤陽跟前不敢說話,那裏麵有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一手拎著個酒瓶子,一手拍著桌子叫囂,蹬著溜圓的眼睛吼得很大聲:“媽的老子花錢來玩,就是來找舒坦的,還沒聽過到了哪兒要閉嘴

    不許說話,怎麽,你們這兒是什麽地方,呆著天王老子還是供著哪尊佛,敢叫老子小點聲,老子不依怎麽著?你們能把老子怎麽樣?”

    那個服務生見他理解偏了趕緊解釋:“先生您誤會了,不是叫您閉嘴,隻是……”

    “沒誤會。”胤陽突然站起來,冷颼颼的盯著那男人,鄙夷的哼了一聲,“就是叫你閉嘴。”

    “我草。”那男人被胤陽一句話激怒,拎著個酒瓶子就掄了過來。

    胤陽一閃身,上去就抓住了那人的手腕,猛地一攥,那人嗷的一聲,疼得趕緊把酒瓶子掉地上,呲牙咧嘴的嗷嗷直叫。

    跟他一起的幾個同伴見打起來了,趕緊過來幫忙,砸瓶子的砸瓶子,摔桌子的摔桌子,幾個人圍了個圈,一下就把胤陽圍在了最中間。

    照理說胥日一個女人,見到這種場麵難免會緊張害怕,但她顯然不是一般女人,見此情形隻是微微擰起眉頭,有些擔心的看著胤陽,並沒有手忙腳亂的嗷嗷直叫,她拉過剛剛的服務生,把他往裏頭一推:“去叫車宇。”然後站在了胤陽身後。

    場麵很快亂成一團,胤陽的力氣大,身手好,再加上心裏憋屈正想找人撒火,於是三兩下就把眼前的幾個男人撂倒,幾個人被打得鼻青臉腫,躺在地上直哼唧。

    胤陽終究是猛灌了一瓶白酒,腦袋多少有點暈,於是當趴在桌角的那個男人悄悄爬起來,舉著凳子朝他使勁砸過來的時候,他完全沒留意到。

    隻聽砰的一聲巨響,胤陽的身體慣性的往沙發裏陷進去,身上卻沒有多大的痛感,隻是壓在身上的力量很重,他扭頭看了眼,胥日緊緊貼在他的身上,臉色越發慘白,額頭也冒出汗來,那把凳子在她身上狠狠砸下之後,凳子腿都斷了。

    胥日痛的隻吸冷氣,胤陽趕緊把她扶了起來,她卻一動不能動,不知道是不是被打斷了哪根骨頭,那個發狠的男人還想拿東西繼

    續往下砸,胤陽拎起一個酒瓶子,照著他的腦門就砸了下去。

    然後他抱起胥日,急衝衝的往門口跑。

    方洵剛一走進自由空間的大門,就看到胤陽抱著胥日從裏麵走出來,胥日靠在胤陽懷裏,臉色慘白,雙手緊緊抱著他的脖子,方洵的心猛地一沉,剛喊了一聲胤陽,他卻看也沒看她,到她身邊跟她走了個擦肩,就連一絲絲的溫度也沒留下。

    方洵愣怔的看著跑出門口的胤陽,腦子裏昏昏然,還沒來得及弄明白怎麽迴事,就聽到

    一個猶如鴨嗓的難聽嗓音響在耳畔,她一

    迴頭,就見一個麵目猙獰的男人拎著一個酒瓶子罵罵咧咧的走過來,看見她二話不說,猛地一揮酒瓶,那個還盛著半瓶子透明液

    體的容器就朝自己的腦袋狠狠砸過來,砰的一聲,瓶子四分五裂。

    她感到自己的頭好像一瞬間裂成無數碎片,再也無法思考甚至無法唿吸,有溫熱的液體汩汩冒出,成片的滑過她額頭,順著她的

    眼睛和臉頰一直往下流,一片血色模糊中她看到胤陽抱著胥日上了車,他根本沒有迴過頭看她一眼,而酒吧的另一頭,車宇那張

    驚得慘白的臉慌慌張張的朝自己靠近,他伸過來的手都是血色的,模糊不清,她想她的樣子一定很可怕,居然會把他嚇成那個樣

    子。

    最後一點意識也漸漸消失,方洵隻覺得渾身一軟,整個人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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