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上比京裏要涼快一些,到了夜裏池邊的灌木叢裏還有點點螢光,走到花叢繁密處,胤禛伸出手來,周婷把手遞過去,兩人攥在一處,到了亭子邊也未鬆開。


    胤禛最近事多忙亂,吸上一口夜花香氣,倒覺得壓住些躁熱,周婷知道一些,開解道:“海上律法並非一朝一夕之事,我隻覺得奇怪,難道那些地方就不出米麽?”


    又有人上書求康熙禁海,不叫商船把米往外洋運去,當地百姓米還不夠吃,再往外頭運,米價自然而然提了起來,牽一髮而動全身,近期連江浙米價都長了起來。因著頭先教皇之事都是由胤禛負責的,這迴海禁亦有些關聯,康熙就又jiāo給了他。


    “禁一迴就傷一迴民生,遷海令一出,那裏就可是無人區了,要人遠離故土又不給營生活路,傷其根本。”胤禛坐在石凳上,周婷叫繞到他身後給他輕揉額角,這些事他明明已經做過一迴,再做一迴阻力卻比過去還要大,原先他是登上大位之後大力開了海禁的,如今卻要保守派相互扯皮爭論。


    “治大國如烹小鮮,我不懂什麽治國的大道理,卻也知道朝令夕改是管家大忌,定了一條規矩,若是長長久久的實行,下頭人才好拿捏著分寸辦事,若是一天一個樣,自己就先亂起來,下人們更不必說了。”指腹按在胤禛的太陽xué上輕輕揉按,不一會兒胤禛的眉頭就鬆了鬆。


    挪進莊子之後,周婷對政事知道的更多,胤禛把書房就設在了她院子裏,夜裏忙得晚了,她還親自給胤禛磨過墨添過茶,這事兒就是在他書桌上瞧見的。


    胤禛舒展開眉頭,吐出一口氣來:“凡舉令行事須得長久無害方才可行,你亦明白這道理,官員卻隻怕丁戶驟減米價不降,提出這樣的昏聵的主意來,說無為無能也不為過!”他說著捶了下腿,這也是氣得很了,若是停了海上貿易,那一年稅收要少多少,這裏旱那裏澇該用什麽去填補!


    周婷給他拍胸口順氣兒:“爺可別為了這些氣壞了身子,這些道理汗阿瑪定能明白,爺寫了摺子上去汗阿瑪自有定奪。”再有想要上進的心,無奈連個副手都不是:“馮九如不是說要親去外洋的麽?爺不若問問他去?”


    就算他不知道,那馮氏肯定也是知道的吧,後世同現在千差萬別,周婷知道的有限,不如讓胤禛去問知道的人,他聽了點一點頭:“之前他來迴了我說要造船,我是允了的,上迴還說試水,不知現在如何了。”


    周婷差點兒驚掉下巴,那馮氏是真的決定要出洋啊。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見胤禛籲出一口氣來,夜色濃起來,灌木裏頭的螢火蟲緩緩飛舞,胤禛出了心裏這口氣反手握住周婷的手:“好容易跟你走一迴,竟還說起這些來。”他已經比過去早了許多年,此時切不可心浮氣躁。


    周婷微微一笑,眼睛裏頭印著螢光,手軟軟的拍著胤禛的背:“爺同我還見外?”說著身子就靠了過去,侍候的人全退得遠遠的,亭子裏兩條人影摟在處,胤禛心頭yu動,大掌裹住周婷的手湊過去:“咱們迴屋。”


    比起周婷的氣定神閑,妯娌裏早已經炸開了鍋,這迴秀女裏頭,就有一個誰家都不想沾手的人,已經致了仕的湖廣總督年遐齡的女兒年氏。


    滿蒙漢三旗選秀,隻要看排序就知道皇家的根本是在哪兒了,先滿次蒙最後才是漢軍旗,滿族姑娘們頭半晌就先進了宮,由嬤嬤們領著一道道的過關,再後頭是蒙旗秀女,最後才是漢軍旗的。


    經了前頭那兩輪,年氏還是硬生生讓引她的嬤嬤眼前一亮,可見生得如何了,再一看綠簽子上頭那一長串的官名,太監嬤嬤們收斂了動作,待她客客氣氣的,等拿了荷包,更是麵上帶笑。


    年氏的聲音細細的,帶著些口音的官話說得份外好聽:“勞煩嬤嬤了。”


    兩個嬤嬤連稱不敢,等她躺下去驗身的時候,那動作也放輕柔許多,全好了還扶她坐起來整理衣裳,垂著手送出門去。這幾年裏,康熙明顯更偏愛漢軍旗出身的女子,這樣的姑娘,說不準要被上頭留牌子的。


    年氏跨出門坎等著,捏著帕子垂頭拿眼睛去睨這一屆的秀女,心裏細細品評一迴,不多時就有小姑娘過來問候她,她也迴了平禮,說起話來軟綿綿的,不動聲色就打聽出了人家的姓名出身來歷,自己卻一句都不多說。


    若單隻是生得漂亮也就罷了,偏她還最是風雅,茶葉是包在蓮花花心裏熏過的,一麵煮了喝一麵說宮裏分下來的水尋常,等往後有了緣份請一個殿的姑娘喝她攢下來的梅蕊上刮下來的雪水。


    秀女間的事,就少有上頭不知道的,周婷聽了幾個妯娌的話微微一哂,這付樣子還真像是前頭那個鈕祜祿氏呢。


    等真的打眼見著了,周婷也吃了一驚,鈕祜祿氏比起她來,那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滿蒙的姑娘大概是基因的關係,生得也是濃眉大眼的一付端正相貌,美是美的,卻太過正氣。


    漢軍旗裏的姑娘卻都是白皮子細長眉毛,到了年氏身上,卻偏偏生了一雙細眉襯著的水漾大眼,行動起來軟腰細步,腿腳好似使不上力似的。


    往寧壽宮裏一站,幾個妃子就在心裏皺起了眉頭,瞧著她那身板就先喜歡不起來,斜簽著身子彎著頸項露出一段雪白肌膚,一坐就是一幅畫兒,卻是看著就顯得弱相,眉毛一蹙就似要掉下來淚來。


    皇太後不喜歡這樣的姑娘,是以問了兩句就止了話頭,拉著個圓臉姑娘說得歡快,年氏就靜靜坐著,腿攏在一處眼手不動,倒讓妃子們稱讚一句規矩好。


    宜薇就沒這麽多的顧忌了,她最是厭惡那付樣子的女人,鼻子裏一哼,私底下說:“就她那種坐相,比正襟危坐還要累,虧得她坐了一個時辰,這還身子不好?”


    ☆120、四爺正妻不好當


    正妻們天生就厭惡這樣做派的女人,更何況這個女人還很有可能來分自己的丈夫。各宮主位都是跟了康熙多年的,一見著年氏就在心裏想了一迴她的家世,慶幸她這樣的出身的姑娘必不會留牌子入宮,那些混得時候少的,先把她當成了假想敵。


    先一個警惕起來的是上一迴大挑進宮的瓜爾佳氏,她當時也曾讓諸妃眼前一亮過,奈何有了新人,舊人就不顯得鮮妍了,她的肚皮又不如王嬪爭氣,到現在還一個孩子都沒能懷上,見著了年氏如臨大敵。


    王嬪拿眼打量了年氏一迴,心裏微微泛酸,她這個年紀的姑娘鮮靈靈跟枝頭剛打的花苞似的,明明她這樣才是地地道道江南水土滋養出來的,年氏卻偏偏比她還要柔還要軟。


    好在大家都還能沉得住氣,有能力gān什麽的早就已經摸清了康熙的脾xing,那gān著急的全都還窩在東西六宮的偏殿裏自己作不得主呢。


    不過在扯起話頭的時候,都有意無意的避開了這位,就連皇太後都不願意把話頭伸過去,她那張瓜子臉杏仁眼,還有那道細長彎眉,像足了先帝的那位,皇太後吃了那位一輩子的苦頭,瞧見這樣的姑娘雖不會遷怒,但也肯定不會喜歡。


    下麵的人最會看風向,本來漢軍旗的姑娘就是安排在一處的,本來以為年氏能有大造化,對麵宮裏那些滿旗蒙旗的被叫過去用了兩迴飯,還沒輪到她們,年氏心裏也跟著焦躁起來。


    同一屋子的秀女生得一張圓臉,卻又長了個尖下巴,一笑起來眼兒一眯說不出的討人喜歡,連名字都透著喜氣,跟年氏沒聊兩迴就稱起閨名來:“詩嵐,我折了些茶花來,你不是說要這花兒能煮落chun茶麽?咱們一道喝罷。”


    年氏正對著鏡台細細描眉,聽了她的話眉心微微一蹙,臉上帶著些不耐,復又笑起來:“今兒這天不合適呢,這落chun茶需得天yinyin的下著小雨的時候喝方才有味兒。”


    嘉寶點頭一笑:“你知道的真多,我就不耐煩弄這些個。”把花兒留給身後侍候的小丫頭,傾身去看她的妝鏡,嘴裏嘖嘖出聲:“你這個耳墜子可真好看。”拿米粒大小的珠子串成花型,中間那顆粉珠更是難得。


    年氏微微一笑,拿起來比在嘉寶耳邊:“你既喜歡就給了你。”


    嘉寶連連擺手:“我不過白說一句,怎能要你的東西,被我額娘知道,非讓嬤嬤教訓我不可。”說著退後兩步,從盒子裏摸了幾個大錢出來賞給小宮女:“煩你拿些點心來,我瞧著對麵殿裏的花糕做得好。”


    年氏把耳墜扔進妝匣,聽了她的的話轉過頭來:“你去過對麵殿裏了?”


    嘉寶點一點頭:“我繞著彎子的堂姐也是這一迴選秀,我瞧見有個完顏家的姑娘得了皇太後賞的荷花蘇呢。”


    年氏聞手指一緊,摸著梳篦上的琺瑯蝴蝶翅嘴巴抿了起來:“這都第二迴了罷。”那邊已經成為輪過一迴了,這邊卻還沒有動靜,想到這個心裏起伏不定,垂下眼眸暗暗思忖,好容易一步步一走到今天,絕不能在這個時候被人甩在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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