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宮裏宮外被皇帝一連三道聖旨打擊得有些發懵的時候,慈安宮中,被“皇長子”的穆·張載垕·宸王·玄英捧著明黃的聖旨。那一刻,他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好麽,剛冒出一個娘,緊接著又來一個爹……這個世界究竟是何等多姿多彩!


    穆玄英抬眼瞅了瞅身前的皇帝心腹大太監張永,隻見此人麵上帶笑,但眼底卻無絲毫笑意,隻有冰冷的審視與估量。


    對於這樣的目光,穆玄英年少的時候經曆得多了,被這麽打量一下又不會掉肉,穆玄英無所謂。


    真正給穆玄英帶來壓力的卻是身後冰冷而壓抑的殺意。


    雖然這股殺意不是衝著他的。


    劉永搓了搓手臂,忽然覺得慈安宮中有些發冷。


    他看了一眼穆玄英身後垂手而立的女子。


    那個女子做普通宮女的打扮,垂手而立,頭顱微垂,神情恭順而乖巧。以著劉永的角度無法將女子全部的五官收入眼底,隻能瞧見她白皙精致的下頜。


    劉永並沒有太在意,畢竟,大明宮中從不缺美麗的女子。他隻感歎一下,這個女子聽說是宸王殿下降生後一直照料他的宮女,以著這份感情,隻要宸王不是忘恩負義的,日後的好處絕少不了這個叫古夏的宮女。


    當初憲宗皇帝時的萬貴妃,不就是這個情況。


    劉永心中在轉著什麽念頭,穆玄英不知道。如今的他,正在思索,自己究竟是怎麽落到這個地步的。


    此時,距離他醒來已經過了三天的時間。


    這三天裏,穆玄英本來隨時都能夠離開皇宮的。畢竟,區區一個皇宮可困不住一位修士,即使這個修士是個腿短胳膊短的三頭身小娃娃,他也是貨真價實的金丹期修士。


    但當他發現,如今身處的國家國號為明的時候,穆玄英猶豫了一下。


    然後一切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因為現在是大明朝,開國皇帝明□□姓張名無忌。


    沒有錯,就是那個乖巧惹人喜愛連他莫雨哥哥都點頭讓他收下的徒弟……雖然很快雨哥就後悔了,並以著他的身體需要休養、睡眠時間不應被耽誤等等的理由,直接隔絕了他和張無忌的接觸,大部分的教導由雨哥一力承擔,並趁機沒少折騰的張無忌。


    張無忌是穆玄英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徒弟。他雖然喜歡小孩子,但打從意識到了自己的感情後,他就沒指望留著自己血脈的孩子。張無忌很好,在他心裏和他的孩子沒有兩樣。尤其雨哥嘴上不說,平日裏對無忌也是各種嫌棄,但穆玄英看得出來,對於無忌,雨哥心中是有幾分疼愛的。


    張無忌算是他和雨哥共同的徒弟。


    他和雨哥曾在這個世界上呆了十年,親眼看著身中寒毒的小男孩是如何成長為明教教主,最終推翻元朝統治,一統天下,建立大明朝。


    當穆玄英和莫雨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張無忌剛剛登基。而如今已是一百多年之後,大明皇位傳承十代。記憶中那個生機勃勃的青年在位三十年,親手打造出一個盛世的大明皇朝,在史書上留下最為濃墨重彩的一筆。


    穆玄英得承認,雖然心中小有遺憾,但對於自己徒弟達成的成就,他還是很欣慰的。


    然後,穆玄英又琢磨了一下如今的皇帝,然後深深地抑鬱了。


    怎麽看都覺得,這個皇帝比起玄宗皇帝還不靠譜啊。


    這麽弄下去,大明江山會不會被他玩完啊。


    那時,穆玄英是憂心的。


    然而,當一道聖旨“哐當”一下砸進他這小院中的時候,穆玄英卻是崩潰的。


    這意味著,不僅他要麵對一個時刻宣稱是他娘親的女人,還要去直麵一個由皇家認證的,他得叫爹的皇帝!明明,真正的他和那個皇帝差不多年紀。


    尤其,他叫穆玄英,不叫張載垕!


    雖然他很憂心大明的未來,可不代表他有能力做好一個皇帝啊。


    穆玄英皺著一張包子臉,隻覺得日月無光。


    宣完了旨,劉永掂量了一下古夏噙著笑容遞過來的荷包,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


    其實太監做到了他這種地步,手中的錢財不比朝中的一品大員少。但他更看重的是這個塞了幾枚金錁子的荷包所代表的示好之意。


    一朝皇帝一朝臣,他得確定這個剛冒出來的小皇子對他是否是善意的。如若不然,以著他如今在宮中的勢力,剪除一個羽翼未豐的小皇子並不是難事,即使這是皇帝如今唯一的子嗣。


    劉永自覺收到了滿意的答案,瞧著穆玄英的目光都溫和了幾分。


    送走了劉永,穆玄英有些心塞塞地看了一眼緩緩斂去麵上的笑容後麵無表情的美麗女子,內心扶額。


    穆玄英:他想靜靜。


    顯然,今天穆玄英這麽一個小願望是注定無法達成的。


    劉永剛走出慈安宮沒一會兒,一聲有些尖細的聲音傳來。


    “皇後娘娘駕到!”


    慈安宮中侍立左右的宮女太監紛紛跪倒在地。


    穆玄英僵在原地——皇後娘娘?


    隨即,一個身穿明黃色鳳袍,頭戴龍鳳珠翠冠的女子扶著內侍的手,款步走入慈安宮中。女子氣質雍容,唇邊噙著淺淺的笑容。她的身後浩浩蕩蕩跟著無數的內侍宮女,氣勢十足。


    在滿屋跪拜之中,穆玄英僵在原地的模樣異常顯然。


    當即,皇後身後的內侍就麵色一變,嘴唇蠕動了一下,似乎想要說什麽。但在女子含著威嚴的一瞥中,沉默了下來。


    然後,穆玄英就看著那個女子走向他,伸出手,笑盈盈地道:“好俊的孩子,你就是垕兒吧。本宮是你的嫡母,你喚本宮一聲‘母後’便好。”


    穆玄英:“……”嫡母……真的謝謝了,他爹至死都隻有他娘一人,他家裏絕不會有嫡母庶母之分。這種亂認娘親的事情,穆玄英是絕對不會做的。


    話說,他以著金丹期修者的身份保證,這具縮了水的身體絕對是屬於穆玄英的,根本沒有存在奪舍的問題。那麽問題是,為什麽這些人就認定了他就是張載垕?


    明明他都解釋了不知第多少迴了,偏偏那位古姑娘隻當他前兩天生病,燒壞了腦袋所以記不清自己的身份……


    穆玄英內心的崩潰,無人得知,但他眼下對著皇後沉默以對的行徑卻被夏皇後身邊的李嬤嬤當做是對嫡母的不敬。


    李嬤嬤是夏皇後的奶嬤嬤,而夏皇後對這個自小疼愛自己的奶嬤嬤也頗為敬重,她的身份自然不能等同於普通下人。


    李嬤嬤一生沒有子女,對夏皇後更是傾注了所有的疼愛。她從不覺得高高在上的皇後之位適合她家小姐,一個知冷熱的男人才是最好的選擇。無奈時也命也,她家小姐成了皇後,卻也是皇帝慢待甚至連起碼的尊重都不願給予的皇後。


    若不是她身份低,且不管做出什麽事情都會牽扯到皇後身上,李嬤嬤甚至都想去宰了皇帝。


    她家閨女千好萬好,想要求娶的人能從宮門口排到城門口,卻偏偏要一聲蹉跎在皇帝身上。若不是夏皇後堅定地拒絕,李嬤嬤甚至想從宮外弄兩個俊俏的年輕男子混入鳳儀宮中——皇帝坐擁三千後宮,連男人都不放過,那她家皇後養一兩個麵首也不為過吧。


    李嬤嬤恨毒了後宮那些鶯鶯燕燕,自然對穆玄英這位庶出的皇長子看不順眼。


    最初李嬤嬤也想著雖然皇帝的心不在皇後這裏,但若是能夠生下一兒半女,起碼日後也是個依靠。可十年過去了,不僅皇後半點孕信也無,後宮上下也沒有半點消息。李嬤嬤一麵遺憾她家皇後沒能享受做母親的喜悅,人生並不完整,一麵解氣地冷笑,果然皇帝肮髒事做多了,明顯斷子絕孫了。


    本想著皇帝一生無子,最多日後從宗室那邊過繼嗣君。雖然有些遺憾,在皇後的位份擺在那裏,不管從哪家過繼來的嗣君都得對皇後恭恭敬敬的,想來日後也是無憂。


    可李嬤嬤沒有想到的是,皇帝竟然忽然冒出來一個三歲大的皇子!


    李嬤嬤都要嘔死了。


    甭管這個皇子的出身如何,皇帝對他又是如何看重。李嬤嬤注意到的隻有,這個皇子足足被宮女藏在冷宮中三年的時間,半點消息不曾泄露出來。他的存在,簡直就是在說皇後執掌後宮不利,這麽個大活人都不曾注意到。


    從一開始,李嬤嬤對張載垕的印象就差極了。


    然而如今,她看到了什麽?


    區區庶皇子,即使受封宸王,生母得封皇貴妃,他也不過是庶出,如今竟敢無視皇後鳳儀,見麵也不知行禮不說,連一句“母後”也敢叫不出口。


    簡直放肆!


    李嬤嬤本就有些嚴肅的臉上冷硬至極,她上前一步,以著無可挑剔的動作慢吞吞地行了一禮,道:“宸王殿下容稟,老奴有話要說。”


    穆玄英驀然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側身躲開了李嬤嬤這一禮。


    雖說穆玄英在萬劍宗中見慣了歲數一百以上,甚至還有千歲高齡的長輩,但他們的外表個個風華正茂,為數不多呈現老態的也是仙風道骨狀,身子骨瞧著比他還要結實。


    如今這麽一個年紀雖然沒有過百,但外表卻衰老得厲害的老嬤嬤向他行禮,穆玄英後頸的汗毛都要豎了起來——讓這麽一位老人家衝他行禮,簡直是折壽!


    穆玄英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扶,但見到老嬤嬤有些渾濁的眼中浮現的詫異,他頓時想起了自己如今的處境。穆玄英的小臉僵成一片,有些有些無措地撓了撓下頜,小聲道:“呃……您請說。”


    李嬤嬤:“……”


    雖然已經決定將這個張載垕打入敵對陣營,並決心給他添堵,順便弄出幾條不尊嫡母,妄自尊大的流言來。但瞧著這孩子這麽幹淨清澈的眼眸,以及其中的關切不安,李嬤嬤隻覺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夏皇後亦是有些詫異地睜大眼睛,她打量著這個個頭小小的男孩,心底驀然一軟。


    雖然舉止有些失當……但卻是個好孩子呢。


    不得不說,不同於年少時期的莫少穀主那雌雄莫辯的精致,幼年期的穆玄英是個可愛得沒有一絲傾略性,最能觸動女子內心的柔軟,也無怪總是有各種女人想要將穆玄英抱迴家裏自己養。


    李嬤嬤有些遺憾地在心裏歎了口氣,若是這個孩子是她家皇後生出來的就好了。雖說皇後平日裏對待子嗣的問題上總是淡淡,但哪一個女人不想有一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呢。


    李嬤嬤斂去心底的波動,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穆玄英。


    再好的孩子,敢對她家皇後不敬,她也容不下半分。


    清楚地感覺到李嬤嬤身上的敵意,穆玄英心下苦笑。一向很得長輩喜歡的他如今被個老人家如此敵視,這樣的經曆還真是新鮮。


    可是,認娘什麽的,真的免了吧。


    穆玄英微微抿住嘴唇,有些後悔當初沒有立刻離開皇宮。而如今,他若是不明不白地消失,慈安宮上下恐怕就要直麵皇帝的怒火。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這句話可不是說上去好聽的。


    不過,聖旨上說讓他去護國寺為大明祈福三年,這興許是個脫身的好時機。


    穆·走投無路·玄英認真地思考著脫身的良機。


    狠狠地將心底那一點對穆玄英的好感壓在心底,李嬤嬤定了定神,拿出了對付後宮那群整日給皇後添堵的小妖精的氣勢,沉聲道:“宸王殿下,大明立國百年,一向是孝道治國。皇後娘娘雖然不是您的生母,但卻是陛下嫡妻,後宮之主,為諸位後妃的表率!您身為陛下長子,雖說由於小人作梗以至於未能入了陛下之眼,蹉跎了三年的時光,一應皇族禮儀都曾習得,更不要說《孝經》上記載的為孝之道。但相信以著宸王殿下的聰慧,區區四書五經定然不在話下。老奴以為……”


    穆玄英默默地看著一臉嚴肅的李嬤嬤左一句“殿下容稟”,右一句“老奴以為”,嘴角不禁抽了抽。


    雖然李嬤嬤字字句句盡是讚美、規勸之意,但他聽著,怎麽像是在說他出身低微,頭腦愚笨,不尊孝道簡直罪大惡極?


    穆玄英肅然起敬,果然後宮出來的女人,不管老幼都非常人可比!


    穆玄英自認自己不過是個普通人,還是趁早撤了吧。


    夏皇後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雖然對於穆玄英拒不行禮的姿態有些不滿,但瞧著這孩子一臉無措地看著李嬤嬤,幾次張口想要說什麽都被自家嬤嬤間不容發地堵了迴去……


    也罷,不過是個三歲大的孩子,他能知道些什麽東西?還不是周圍伺候的人有心大的,有意挑撥他們之間的關係,想要借此將她這個皇後扳倒。


    她雖然從不稀罕這個位置,但畢竟是她的東西,沒道理要拱手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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