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時候,人終究是敵不過命運的,我已經竭盡全力,但還是不能挽迴。我說不上自己是不是想開了,心情卻很複雜,有些釋然,有些難過,還有很多不舍。我知道自己仍然會和青青相遇相見,不過在不同的環境和時間相見,人的心情也不可能完全一樣。

    但,輕語死了,我不可能再見到她。

    就帶著這樣的心情,我離開了荒山,接下來就打算離開現在的世界,迴歸到屬於我的那片天地中。我猶豫再三,決定在臨別之前再去見見無念老和尚,對於他,我同樣有一種難言的情感,我很清楚,這次離開,或許我不會再迴來,和無念老和尚的相見,也是最後一麵。我從這裏輾轉到了南京,然後又來到夾江拐角的山裏。

    山還是原來的山,水還是原來的水,我在清晨到了這裏,見到了坐在小屋外慢慢喝茶的無念老和尚。他坐在那裏,就像是一幅畫,氣候的轉變讓山的生機都隱沒消失了,一片蕭索和冷清,無念老和尚仿佛和這片蕭索融為了一團。

    對於我的到來,無念老和尚並沒有太多的驚訝,他和以前那樣對我,招待我喝茶。我來這裏是想見他一麵,同時也是想問一個問題。長生觀對鳥喙銘文的研究,遠遠超過任何人,即便在科技發達的今天,無念也遠比任何人知道的多。無念是將死的人了,如果他真的死去,那麽他所掌握的一切,可能都要永遠的斷絕。

    我琢磨了半天,在這個問題上,無念很有原則,不該說的絕對不會說,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機會了,我想試試。

    “無念,這一次,可能是訣別了。”我喝了一口茶,仍然是苦的讓人皺眉的苦丁,但如果心境平和的時候慢慢品味它,就會從苦澀的背後嚐出其它味道。

    “路若艱難,必全力去走,我如此,你亦如此。”

    “無念,我想問一個問題,最後一個問題。”我終於開口了,我知道無念有原則,所以我的問題不能帶有任何長生觀或者鳥喙銘文的字眼,否則他肯定會一口拒絕,我望著他,道:“世界的本質是什麽?”

    無念老和尚很少會動容,曆經了風雨的人,心境淡如流雲,堅如磐石,但是此時此刻,聽到我所問的問題時,他雪白的眉毛突然一抖,祥和又安靜的眼神中仿佛透射出一道直穿過人心靈的光芒。

    他的變化把我嚇了一跳,不過就那麽一秒鍾,無念老和尚又恢複了原狀,慢慢的喝茶,一言不發。這讓我意識到,輕語給我留下的這句話,絕對是很實質性的要點,它可能切中了鳥喙銘文秘密的核心。隻不過這句話難以理解,暫時我揣摩不透。

    “無念,我理解你。不過,有的話還是要和你說。”我道:“你所知的,是很多很多人在過去的歲月裏不斷的摸索發掘出的,那是一種凝聚,沉澱,還有象征,無論這些東西本身代表著什麽,它們既然存在,就不該最後消失。”

    無念老和尚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事理,我說的話他可以聽懂。這一次,我感覺他動搖了,如果他不想說,就會一口拒絕,但是他沉默不語,就證明他在猶豫。

    “無念,跟我講講吧。”我道:“世界的本質,是什麽?”

    “再和你講一個故事。”無念老和尚沉默了很久,開口道:“我隻講故事,你無需問我真假。”

    他講的是一個模模糊糊,看上去又漏洞百出的故事,似乎很無聊。

    東晉時期,有一個叫柳郎的人,從小就很崇尚道家,他不熱衷功名,雖然每天都在看書,但閱讀的幾乎都是從古至今流傳下來的道家典籍。他相信點金術,相信驅魔捉妖,相信長生不死。

    這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並沒有和其他人一樣,偶爾從書本中得到一點學識或者線索就立即去追尋,他做了很充分的準備,在家裏苦讀了十年,把所有該掌握的東西都銘記在心,才覺得差不多了,應該去著手尋找自己該尋找的東西。他深信世界上有比人更高等的存在,或許是神,或許是仙,是魔,每個人的命運和人生中經曆的一切一切,都是由那些仙或魔掌控的。

    他想尋訪的,就是那種高於人的存在,直白點說,他是在尋仙。

    他根據一些典籍中記載的蛛絲馬跡分析,選定了一座山,他進山隻是為了尋仙,所以一路都在尋找。這座山在道家典籍中很有名氣,是一方靈地,柳郎第一次來到這裏,對環境非常陌生,但奇怪的是,等他進山之後,好像有一條冥冥的路出現了,他毫無阻滯的沿著這條路走,沒有遇到任何障礙,即便是深山中最險峻的地方,也像行走在平地上一樣。

    雖然走的非常順利,但是沿途沒有任何發現和收獲,跟所有癡迷於此道的人一樣,白費了時間和精力。不過柳郎並不認為尋找失敗了,他隻是覺得自己沒有選定合適的地點,也沒有下更大的苦功,他相信隻要堅持的話,遲早都會達到目的。

    在這座罕有人跡的山中,他尋找了一段時間,最後不得不原路返迴。等他出山迴家之後,立即震驚了,因為他見到了已經死去很多年的祖父,父親,還有其他一些人。那種情況放到任何人身上,估計都會嚇的半死,不過柳郎是個膽子比較大的人,他看到這麽多已經死去了若幹年的人又活生生站在自己麵前,最初是被嚇了一大跳,不過隨後,他覺得這些麵前的人仿佛沒有什麽惡意,祖父,父親流露出來的,還是對他殷切的關懷和愛護,因此,柳郎心裏的恐懼慢慢減少,然而他始終無法理解,為什麽死去的人都又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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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震驚之餘,結結巴巴的問祖父還有父親,為什麽會這樣?

    祖父和父親同時迴答他:事情本來就是這樣的。

    當我聽到這兒,就覺得柳郎的祖父和父親接下來還會再說些什麽,但無念老和尚告訴我,故事已經講完了。

    我有點頭暈,講了半天,我根本聽不懂這個故事的寓意,它和我問出的問題有關係?我懷疑故事卻不會懷疑無念,因為無念這樣的人,絕對不可能糊弄人,也不可能信口胡謅。

    “無念,說真的。”我歎了口氣,道:“我聽不懂這個故事。”

    “在我當年服食下師傅賜予的那枚不死鳥血卵時,他就鄭重告誡過我,我所知的,隻能交與應該交與的人,除此之外,至死也要守口如瓶。”無念老和尚接著道:“他的囑托,我不敢忘,不敢違。”

    我又歎了口氣,無念這樣說,其實是在告訴我,他隻能說這麽多,要我別再為難他了。

    “若有一天,你從睡夢中醒來,或許會發現,你身在的世界,已經不是原來的世界了。”無念老和尚道:“一切,隨時都在變化,沒有任何人可以了解這種變化,就是這樣。”

    關於這個問題,無念就談到這裏,我隨即閉口不再發問,他能說這麽多,已經是破例了。我想,如果不是他算到自己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時間已經不多,或許連這個晦澀又無聊的故事都不會講給我聽。

    “走吧,迴你該迴的地方去,這裏,不應再留了。”

    我最後看了無念一眼,記住了這個須發皆白的老和尚,溫和卻又另類的老和尚,是該走了。

    下山的時候,我差一點掉到一個被人事先挖好的坑裏麵,那坑非常深,裏麵積著一片汙水爛泥,如果不是練了這麽長時間,反應迅速的話,我很可能沒有防備的一腳就踩進去。當我識破了這個小把戲時,隱約聽到熊孩子很猥瑣的笑聲。

    我一抬頭,就看到熊孩子還有那個不善言辭鎮定的出奇的孩子,他們站在不遠的地方。熊孩子還是老樣子,那個瘦瘦的沉默的孩子依然眼神淡然到沒有任何情緒。我對這個孩子始終有種特殊的感覺,覺得他就是人中的龍,遲早會翱翔在天際。

    我走過去,熊孩子就嘻嘻哈哈的求饒,本來,我想對那個鎮定的孩子說些什麽,但是一看到他的眼神,就覺得說什麽都是多餘,因為他的年紀雖然小,那種目光卻如同曆經了人世的滄桑,裏麵藏著滄海桑田。

    什麽都不用說,他都會懂的。

    我摸摸他的頭,對他笑了笑,然後頭也不迴的離去了。輕語死去了,青青丟失了,這個世界的一切人或物,都不再屬於我。

    我迴到法台寺遺址附近的六角印記那裏,用鄭童教我的辦法開始逆穿時間。這個過程沒有必要多說,最後,我終於迴到了屬於我的時間和世界中。

    但是,這個原本應該很熟悉的世界,卻因為我離開的那段時間而變的陌生了。我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麽地方讓我感覺陌生,總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我打了鄭童的電話,但是電話關機了,這個家夥的生活很不規律,經常熬夜,一宿一宿的不睡,到白天就使勁補覺。我沒在意,電話打不通之後直接就跑去他家。我離開了很長時間,青青,她還好嗎?一想到她,我就會想起在荒山中被我辛辛苦苦帶了半年的小生命,那一幕讓人心酸,但又溫馨。

    到鄭童的住處,我敲了敲門,但是沒人迴應,低頭一看,我發現門縫裏塞了很多小廣告,這說明什麽?

    我的心猛然一緊,隨即就戒備起來,小廣告就塞在門縫裏,隻要打開門,就會掉落到地麵,然而門縫裏的小廣告好好的呆在那兒,說明至少有一段時間內,沒有人打開過這道門。

    我的動作一下子放的很慢,輕輕從衣兜裏掏出鑰匙,慢慢的打開房門,門縫中的廣告紙雪片一樣的飄落到地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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