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大帳內,唐荊川看完康飛的書信,拈須沉吟良久,便親自提筆,寫了兩封信,一封與他的同年趙梅村,一封與自己賢弟戴康飛。


    旁邊羅後崗瞧了,一時間忍不住,他父親羅念庵是唐荊川的摯友,當初唐荊川因為趙梅村舉薦,他還猶豫要不要出山,專門寫信問好友羅念庵,羅念庵迴信曰:向嚐隸名仕籍,此身已非己有,當軍旅不得辭難之日,與徵士處士論進止,是私此身也。兄之學力安在?


    看了好友的迴信,唐荊川這才決意出山,應了趙梅村的舉薦。


    康飛說他跟趙梅村穿一條褲子嫌肥,那真是胡說八道的,他跟羅念庵才真是穿一條褲子嫌肥,兩人一榜同年,一個會試第一,一個殿試第一,學霸的好友必然隻能是另外一個學霸,後來兩人一起上【東宮朝賀疏】一起被嘉靖皇帝罷免,那真是鐵杆。


    正因為有這個交情,羅後崗對唐荊川來說,那是至親的子侄輩,故此才敢這時候插嘴。


    “先生何不寫信與南贛周撫臣?”羅後崗很疑惑。


    唐荊川看了身邊羅後崗一眼,實在不想說他,但,終究是自家子侄,歎一口氣,當下便說:“此乃朝廷公事,豈可私信……”


    羅後崗就不明白了,那戴康飛,不就在信裏麵大模大樣寫朝廷公事?


    唐荊川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當下嗬斥,“糊塗,遇仙與我,乃是私交,就如我與爾父,那南贛巡撫一職,綽號四省總督,永順土司乃其麾下,我焉能與其私下往來?”


    這個道理,就如後來戚繼光做薊鎮總兵,結果山海關總兵不經朝廷允許,私下去見戚繼光……你們私下串聯想幹什麽?


    吃唐荊川一斥,羅後崗還要尋思了一下,這才明白,頓時麵有慚色……


    唐荊川搖了搖頭,心中感慨。


    如今我大明,缺的是什麽?缺的是人才啊!


    一時間胸中頗有感觸,便提筆給摯友羅念庵寫了一封信:


    念庵如唔:


    古之所謂儒者,豈盡律以苦身縛體,如屍如齋,言貌如土木人,不得搖動,而後可謂之學也哉!


    天機盡是圓活,性地盡是灑落,顧人情樂率易而苦拘束。


    然人知恣睢者之為率易矣,而不知見天機者之尤為率易也。


    人知任情宕佚之為無拘束矣,而不知造性地者之尤為無拘束也。


    竊意當時聖賢用心專而用工苦者,豈特百倍方外人之修煉而已?必有啞子吃苦瓜,與你說不得者……


    寫到此處,他把筆擱在筆架山上,長歎了一口氣。


    這世上,蠢人何其多也。


    可惜,遇仙不在身邊,其年歲雖齒,卻有大性情,且觸類旁通,學不甚精,卻得其博……


    要是康飛在這兒聽到他心聲,肯定會笑嘻嘻來一句,荊川哥哥是說我不學有術麽!


    雖然說康飛那也是現代大學僧,可他上大學那會子就顧著和師姐切磋球技了,走上社會……不是作者老爺瞎說,有幾個人大學畢業後還專研學業的?大約都還給老師了。


    可唐荊川除了寫兵書水了一點,平時愛好就是刷題,正所謂,刷題使我快樂……這廝雖然以江南文宗、江南大俠出名,但實際上,他是個數學家來著,精通弧矢割圓,動不動就求個黃赤道坐標什麽的。


    一個四五十歲還以刷題為樂的變態,正常人跟他有什麽可比性?


    康飛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之前跟唐荊川吹牛聊天,早就知道這位老哥哥的真實水平,那真是……大佬,請喝茶。


    當然,他的兵書是真水。


    這種大佬讚你一句不學有術,那真是可以了,何必好高騖遠。


    每個人自有其才具所在,像是唐荊川,康飛就願意跟這位老哥哥吹吹兵法,以他後世軍訓加自我愛好研究的那點水平,吊打當世足矣。


    最可怕的是,唐荊川在當世,儼然兵法大家,至於讀個孫子兵法就【以邊才自詡】的讀書人,那更是比比皆是……


    你說,讓一個愛好武術的數學家去當將軍,還有比這更加蛋疼的事情麽?


    當然,康飛不是天子,操不了那個心。


    如今他的精力,全放在給自家二哥卞狴犴操辦婚事上了。


    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連和田姬一起采蘑菇都沒時間……


    向大爺和卞二爺看在眼裏,心疼得緊,都勸他:三弟,些許事,何必忙成這般。


    康飛就對兩位哥哥說,當年楚霸王就是以紅白喜事當做磨煉兵法的手段,兩位哥哥放心,我心裏麵有數。


    看三弟這麽說,二人就不好繼續勸了……這就好有一比,五百年後的家長們看自家小孩做題做到夜裏兩三點,早晨六點半又要上學。


    苦是苦,可有家長說,你不許做題了……即便心疼,也隻能動心思把早餐格外豐富起來,再多給零花錢。


    天下道理是相通的。


    卞狴犴更是格外愧疚,就和俞家小姐商量:三弟為了你我的婚事,如今忙得昏天黑地的,勸了,也不肯聽,我意把篆兒送到三弟身邊伺候,你瞧著可好麽!


    俞家小姐聽了卞二爺這話,略一猶豫,就與他說:“原本,篆兒以後要與你做個體己人的,你既肯,我哪裏有不肯的,隻是,篆兒是個木訥的性子,平時鋸嘴葫蘆似的,我怕送到三弟那邊,反倒遭埋怨,好事卻不成了壞事了。”


    俞家小姐這番話,其實隻是說給卞二爺聽,二爺是個武官,心思粗,俞家小姐卻不能不多做考慮。


    她這個貼身的丫鬟,論姿色,隻能說是清秀,論筆墨,是好的,以前是叫彩霞,到她身邊伺候,跟著她學了一筆小篆,改名叫的篆兒。


    可是,三弟那是什麽人?【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的大俠,這還且罷了,她還聽下麵人說,那個跟三爺相好的木家大奶奶,是土司家的小姐,麾下三百土狼兵,以兵法治家……這便容不得她要多尋思,她若是把篆兒送到三弟身邊,那位大奶奶會怎麽想?


    說不定還以為,自己要把心腹往三弟身邊安排……


    這要是康飛在這兒聽到她心裏話,大約要說,你們這些女同胞,一個個內心戲真多,不宮鬥不舒服……


    卞二爺聽了俞家小姐的話,也覺得有道理,三弟好絕色,寧吃仙桃一口,不吃爛桃一筐……便隻能長籲短歎。


    俞家小姐便勸他:你同三弟,骨肉至親一般,他肯如此,那是敬重你這個二哥,你要是拂了他的好意,反倒不美,你們既是一輩子的兄弟,日後長久著哩,且放在心裏麵就是了。


    卞狴犴歎一口氣,心說隻好如此了,日後,三弟哪怕造反,我拚著一身剮……


    其實,康飛整天嚷嚷著要造反,真造反的人誰掛在嘴邊的?他操心卞狴犴的婚事,那真是玩遊戲的心態……倒不是說玩心,而是要達成目標,這個月我要練到一百級。


    遊戲隻要努力必然有迴報,生活卻不如此。


    有些人玩遊戲,越玩越廢,有些人玩遊戲,卻能從遊戲中得到給養。


    康飛慣會給自己定一個小目標,把玩遊戲的今天要升一級變成……比如說,我今天要練一千個側踢。


    慢慢的,這個目標會變成,今年我要在大運會上拿個跆拳道冠軍。


    他如今的小目標就是,借著給卞狴犴操辦婚事,帶動建寧府的商業。


    建寧商人罷市,連知府程習齋都沒辦法解決。


    那四省總督南贛巡撫,也隻好收個城門稅。


    這些,落在康飛眼中,自然好笑,不由生出一種,我來幹,比你們都強。


    我來我也行,這本是人之常情。


    康飛自覺多五百年見識,還辦不成這事?


    他以五千兩銀子為本錢,大肆操辦婚事,這五千兩,他甚至當五萬兩在用,因為可以賒賬啊!


    那某某木材商人,我家二哥建寧行都司都指揮使卞狴犴卞老爺要成婚,要擺三天三夜不歇息的流水席,你給我把這兒搭建起來,價格按行情漲三分,你幹不幹?


    那某某行商,我家二哥建寧行都司都指揮使卞狴犴卞老爺要成婚,要擺三天三夜不歇息的流水席,舉凡南北貨,都與你們經手,價格按行情漲三分,你幹不幹?


    那某某酒樓,我家二哥建寧行都司都指揮使卞狴犴卞老爺要成婚,要擺三天三夜不歇息的流水席,這山珍海味,八碗八碟八冷八熱,都與你們掌席,你幹不幹?


    什麽?你們問多大規模?


    我家二哥建寧行都司都指揮使,自然要請整個建寧府都來吃這個流水席……


    那商人們一聽這話,天爺爺,這要多大的場麵?


    那酒樓老板最先笑眯眯搓手,“老爺放心,我家慣與這一府兩縣做各種席麵,十幾桌山珍海味那是等閑手段……”


    康飛聞言,冷冷一笑,“十幾桌?我家二哥建寧行都司都指揮使,你以為,是你們那些鄉下土財主?我要擺三百六十五桌……”


    酒樓老板一聽,頓時傻眼,“老爺,這流水席流水席,指的是一桌吃完繼續擺一桌,卻不需要三百六十五桌的……”


    “老爺我有錢,怎麽?你有錢不掙麽?”康飛斜眼看他,“老爺我就要三百六十五桌的流水席,你要沒那個能耐趕緊滾一邊去。”1603468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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