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門外。


    普淨和尚頗為英俊的臉上這時候滿是猙獰,咬牙切齒揪著錢媽媽的胸口,“什麽?你再說一遍……”


    錢媽媽駭得渾身發抖,這時候早就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道如此,當初該對普淨好一些的,可這世上哪兒有後悔藥賣。


    腿肚子打軟,她戰戰兢兢就說:“普淨,早些時候我也不曾虧待你……”


    “閉嘴,我隻讓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普淨惡狠狠一拽她衣裳,手勁之大,差一點把她身上的襖子都給撕破了。


    錢媽媽沒法子,隻好嚎啕大哭,“翠翹和綠珠都被嘉善縣吳大官人買了去了,吳大官人的娘舅,你也認識的,就是咱們杭州的首富……呃……”


    她話沒說完,隻覺得小腹微微一涼,低頭一看,卻是一把短刀正正就插在自己肚子上麵,握著短刀的那隻手,細膩白淨,手腕處還有一串摩挲得光滑的檀木珠子。


    普淨臉頰兩旁的肉不停地抽動,眼角也跳動不已,眼瞳更是赤紅一片,血絲把眼白都給布滿了,叫人一眼看了,就覺得可怕至極。


    他一抽手,錢媽媽腹部就噴出一股血來,染得他身上袍子血汙一片,可他深恨錢媽媽,把手一送,手上的肋差又插進了錢媽媽的小腹……連著數下,錢媽媽臉色慘白,平日裏一張嘴噴遍周圍無敵手,可這時候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雙手拚命拽著普淨想站穩身子,可卻哪裏還站得住?


    眼睜睜看著錢媽媽從自己身上滑倒,咕咚一聲就倒在地上,隨即那血便流得滿地都是,可普淨看著,猶自不解恨,蹲下身子來,雙手高舉,握著肋差又是一陣亂刀……周圍倭寇看了,都覺得心底有些冒涼氣。


    最後,還是陳東製止了普淨,他一把拽住普淨的手就喊道:“平等將軍……”


    這一聲喊,把普淨給驚醒了,這時候一鬆手,滿是血跡的肋差就掉在了地上。


    看他如此,陳東又放緩了語調,柔聲就道:“平等將軍,何必與這等人一般計較,咱們還有大事要做……”


    他這麽說,可是,普淨哪裏就能輕易放下了?錢媽媽說的嘉善縣吳大官人,他也是認識的,在武林門這一片的花街柳巷中很是出名,都曉得他是杭州首富家的外甥,那些表子,饞他的銀子,都捧著他,叫他吳大官人,其實就是個潑皮無賴,翠翹和綠珠落在這種人手上,那還有好?


    之前錢媽媽說普淨搭頭搭尾睡了翠翹三年,這話有些虛。


    普淨和翠翹認識,是在嘉靖二十五年年關,翠翹去廟裏麵燒香,碰著普淨,兩人也不知道怎麽,居然就看對了眼,大約這就是前世的冤孽了。


    總之,扳著手指算,也就是一年半,普淨為了翠翹,破了戒,還花了上千兩銀子,愛的不可謂不深了。


    想到兩人在雷峰塔下緣定三生,普淨一時間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騰身站了起來,大聲喊道:“我要把雷峰塔燒了,把雷峰塔燒了。”


    他這麽一喊,陳東聽了,略一皺眉,頓時就覺得有理。


    當下他就說道:“平等將軍既然說了,那雷峰塔自然就要燒了,哈哈……”說著就大笑了起來,雷峰塔名氣大,乃是杭州十景之一,一把火燒了,一來震懾宵小之輩,二來,也算是堅定普淨入夥之心。


    他卻不知道,雷峰塔本名皇妃塔,乃是吳越王錢俶為寵妃黃氏所建,後來因地得名,皇妃塔這個名字,反倒是被大多數人給遺忘了。


    普淨在沒遇到翠翹之前,那是個高僧,腹中著實有才學,他迷上翠翹後,帶著翠翹四處遊玩的時候顯擺學問,把雷峰塔本名皇妃塔的前因後果說了,翠翹這個女子,本來就是官宦小姐,平日最愛讀那話本故事,因為當官的父親犯了事,這才落籍風塵,骨子裏麵還是文學少女的心思,聽了普淨所說,便拉著普淨,在**塔下許願,說要生生世世,相守相知。


    一想到此處,普淨真是心如刀絞,自然便起了遷怒之心。


    當下他又說道:“前宋時候,吳越王錢俶曾經派遣使者去扶桑求取天台論疏,並有一寶,俱都埋在**塔內。”


    他這一說,陳東頓時就大喜,當下讚道:“平等將軍果然腹中才華出眾,往日裏麵就聽徐棟徐老大誇,如今才見得真相……”


    陳東周圍,也有幾個鐵杆手下,那俱都是去過扶桑的,曉得扶桑的情況,聽到這話,也都紛紛鼓掌叫好。


    天台宗本是我天朝宗派,因為是以【妙法蓮華經】為根本經義,故此又叫做法華宗,後來流傳到了扶桑,成為扶桑國教,那扶桑僭稱天皇的,往往喜歡出家,並且成為天台座主,真是比比皆是,後來又從天台宗分裂出日蓮宗,成為扶桑百姓最普遍的信仰。


    像是扶桑那些領主,多有喜歡打一麵【南無妙法蓮華經】旗幟的,最有名的,自然就是大魔王織田信長了,織田家的陣旗就是【南無妙法蓮華經】


    天台宗在天朝幾番興衰,故此吳越王派遣使者去扶桑求取天台論疏,就不奇怪了,扶桑還有再反過來到天朝來求取倭刀術的呢!


    總之,此刻的扶桑九州島,像是大友家,少貳家這樣的大名,都是天台宗信徒,大友家更是有家主出家的傳統。


    這些倭寇就想:陳老大的心思果然巧妙,把普淨捧為平等將軍,接了徐棟徐大王的衣缽,本身又是個高僧,到了扶桑,想必是極為吃得開的……這對我們的買賣卻是極好,如此,普淨做這個平等將軍,果然是好的。


    他們這般想著,便格外拍起普淨的馬屁來,“平等將軍果然了得……”隻是到底讀書少,也隻能車軲轆話翻來覆去地說。


    傍晚時分。


    康飛一行人往武林門外趕路,一路上不停地碰到小股倭寇,俱都搶得盆滿缽溢,左手一隻雞右手一隻鴨……至於反抗的,直接沒有,要麽就是扭頭便跑的,要麽就是噗通一聲跪下來磕頭如搗蒜的。


    那扭頭就跑的,隻能算膽小,到底還有幾分生路,可那些磕頭如搗蒜的,卻真真是沒腦子了,連生路都沒有,攜帶細軟的,就被一刀砍了,長相出色的,便被拉著,也不避人,直接在路上就扒開魚鰓吃魚,那魚脫了水,自然隻能一陣扭蹦,可是卻管什麽用?還不是落在旁人嘴裏麵,被粗粗細細地吃。


    康飛一路上救了好些條魚,可那些魚被扒了魚鰓,能不能活,卻是隻有天曉得了。


    總之,一路上慘狀比比皆是,讓人看了,連同情都懶得同情了,太多了,同情不過來,隻能習慣性地視若無睹,這時候大家都在逃命,誰還在乎這個。


    倒是鐵勝男鐵大小姐,執意要帶著這些魚,倒是讓康飛有些刮目相看,之前隻以為她是個沒腦子而且還草菅人命的粗魯女子,卻沒想到,還有這般細膩的時候,可見女人再怎麽說自己【勝男】,終究還是女子。


    他們這隊伍不斷地擴大,越來越多人拖家帶口加入進來,走了短短一裏多地,卻是陡增到了兩千人還不止,能把半條街都給堵住,人一多,之前十個人未免就管不過來,又因為先後加入的緣故,自然而然地產生了隔閡,後來的未免就要被先前的排斥,那哭喊唿號聲就沒停過。


    對此,連張桓老將軍都沒法子,他說是要行軍法,可是,那也得有人執行才行,後世五百年,我兔為何厲害,基層幹部多啊!而張桓老將軍這時候身邊隻一個徒弟,還是剛收的,連一個家丁都沒有,想行軍法也沒轍。


    隨著太陽下山,天色黑暗,這路,卻是越發地難走了,一邊往前趕路,後麵自然就有人被甩掉,康飛也隻能硬起心腸往前趕路,卻不得不放緩了腳步。這就像是一個重傷的人,肚腸子都掛出來了,拖了老長一節,卻依然要蹣跚地往前走。


    周圍哭喊聲震天,康飛卻隻想捂住耳朵。


    讓他殺倭寇,那他還在行,可是,這麽多人讓他去救,卻哪裏救得過來,救人可比殺人困難多了。


    正在這時候,遠處黑暗中亮起一抹火光,康飛看著,未免有些奇怪,這是哪兒燒了起來?這麽遠都能看見?


    旁邊宋桐崗仔細打望了一番,臉色忽地一變,“是雷峰塔,倭寇把雷峰塔給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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