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子說話,旁邊康飛笑而不語……你還真以為大明是權閹當國民不聊生,張老爹爹整天沒事幹就扮演大俠斬奸除惡?二狗子你真是二傻子哦,老爹爹是嫌棄船上逼仄,跟徒弟換船去了,就你不知道好歹,還真以為人家去行俠仗義了。


    由此可見,張大郎這個哥哥做的還是很合格的,不然按照二狗子家那個境況,二狗子應該黑化,然後自宮練辟邪劍法,進宮服侍天子,進而把持朝政,顛倒黑白……然後再迴到揚州府,一身蟒袍妝花過肩,站在船頭迎風而立,心裏麵還要有大boss的槽點:我張二扣又迴來了,當年那些幫過我的,我要讓他們榮華富貴,那些瞧不起我的,我要叫他們家破人亡……


    可現實是張二扣還是平平安安長大了,雖然說三觀有些扭曲,可是,按康飛的眼光來看,大明就沒有幾個不扭曲的。


    或許正是他這個脾性,對了那個沒有遭受過社會毒打的鐵勝男大小姐的眼,兩人幾天下來關係極好,讓康飛真是無語。


    雖然二狗子這個說法不正確,不過,康飛必須幫他圓上,不然,新結交的朋友要以為你不大對頭,二狗子也要嘟囔,哥哥不愛我了,在外人麵前不把我麵子。


    故此他隻好笑著說:“老將軍古道熱腸,在湖州碰到一個熟人,說了一件駭人聽聞的事情,說嘉興府嘉善縣當地有個大戶人家,想侵吞隔壁人家的一塊菜地,就訛人家兒子偷吃他家的鵝,人家不服氣,要當麵對質,結果他家兒子年紀小,拍手笑著就說吃鵝吃鵝,左鄰右舍俱都聽得真切,那人家又羞又惱,一時想不開,一頭就撞死在當場,隨後,他家婆娘剛烈,拿刀一刀就把兒子殺了,把胃囊取出來,裏麵盡是一粒粒的螺螄肉,眾人這時候恍然,原來是吃螺……”


    這場慘劇,聽得宋桐崗怒發衝冠,船艙裏麵曾賈氏更是止不住地哭,隨後,曾清就掀開簾子,一臉怒色問他,“康飛哥哥,這世上真有這樣的惡人?張老爹爹最好殺了那惡人滿門才好……”說著,後麵曾賈氏一把拉住他就捂他的嘴,叫他不要亂說話,可是曾清十二三歲,可開始到叛逆的年級,況且,他是庶長子,向來瞧不起自家大娘的出身……


    這種情況也不稀罕,後來的萬曆皇帝,年輕氣盛,被王恭妃勾引,生下了皇子,可萬曆事後就悔了,死活不肯承認,還是他老娘李太後去查起居注,逼著他承認,後來也不喜歡這個兒子,說兒子【是都人所出】,什麽叫都人?宮裏麵最底層的宮女,下賤人,把李太後氣個半死,你老娘我也是都人,你也是都人所出……


    所以說這個瞧不起身份,真不是什麽稀罕事。


    曾清就轉頭說曾賈氏,“你到底是賈人,不知道人倫廉恥,要是我爸爸在,不會……”他剛說了一半,臉上啪地就一聲響,他楞了一下,隨後才感覺到臉頰上火辣辣地騰。


    一臉不可置信捂著臉頰就看著眼前康飛,康飛這時候就瞪大了眼珠子看著他,“這世上哪條規矩讓你跟老娘這麽說話的?”


    康飛如今那也是享譽揚州的大名人,說話自有分量,曾清捂著臉,到底才十二三歲,這時候眼淚水未免就在眼眶裏麵打轉兒,卻又不服氣,但是,也知道自己萬萬打不過康飛,故此隻是惡狠狠看著康飛。


    瞧對方這個眼神,康飛心說,嗨喲,你這個熊孩子,還準備翻天?


    他一抬手,就又要大嘴巴子打曾清,別說你是三邊總督曾子重的兒子,他站在我跟前我也照打不誤,小兔崽子你還翻天了……


    這時候,曾賈氏一下就撲過來抱住了他的隔壁,轉頭還對小兒子曾白喊,“還不拉你哥哥進船艙去。”


    曾白有些傻愣愣的,不過,勝在聽話,聽見娘說這話,頓時歐了一聲,拽著曾清就進船艙去了。


    曾清真要掙紮,七八歲的曾白自然拽不動他,可是,曾清也不傻,留在這兒挨揍麽?有人遞梯子,自然順勢下台。


    康飛被曾賈氏抱住,未免尷尬,說:“大嬢嬢你撒手……”


    曾賈氏死活不鬆,兩隻手把他的胳膊抱著緊緊的,這夏天有熱,康飛就覺得膀子上觸感綿軟,臉上都紅了,隻好就說:“我不打他就是了,大嬢嬢你鬆手……”看她還不相信,不免就聲調高了幾分,“我新結識的朋友在這塊,大嬢嬢你好歹給我留些體麵……”


    曾賈氏這時候才反應過來,未免臉上燥紅,一撒手,捂著臉就進了船艙。


    康飛這時候才得了手,整理一下身上的衣裳,轉臉就對宋桐崗抱歉說道:“小弟我出身市井,身上市井重,讓桐崗兄見笑了。”


    宋桐崗本來站在船幫上也挺尷尬,這時候未免就笑著說道:“不妨事,我家住在杭州孩兒巷,家中是做糧食生意的,家裏麵兩房,親戚關係也複雜得很,三姑六婆,妯娌小叔……我打小也經曆得多了,和市井百姓沒多少區別。”


    他說是沒區別,可是,這個時代能做糧食生意的,不說什麽首富不首富,基本上,肯定是豪商大賈。


    康飛一聽就明白了,這廝家裏麵是個財主。


    這時候旁邊二狗子就撇嘴走上來,“哥哥怎麽不狠狠揍曾清一頓?”


    這話一說,裏麵一頓曦曦呶呶的聲音,隨後,曾清一掀開船艙的竹簾就又探首出來,怒氣衝衝看著二狗子說:“二狗哥哥,我們不是天天玩耍麽?你怎麽還攛掇他打我?”


    二狗子就白他一眼,“我馬上就是娶馬馬滴人了,誰還跟你玩耍。”隨後,看了看康飛,居然隨口就胡謅了一首打油詩,“一二三四五隻鵝,唿嚕一聲趕下河,不管曾清和曾白,我要迴家玩老婆……”


    船幫上站著的宋桐崗噗嗤一聲就笑了,康飛未免覺得丟了臉麵,恨恨看了二狗子一眼,對旁邊鐵勝男說道:“你也不會管管他麽?”結果鐵勝男理直氣壯,“我哪裏敢管他?他不是常說,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能管得到手足?”


    這話一說,宋桐崗格外就大笑起來,大約因為不好意思,故此是硬憋著笑聲,結果笑岔了氣,胃脘一痛,連酒葫蘆都掉進河裏麵去了。


    這時候二狗子看康飛臉色不善,頓時大喊,“我下河去把葫蘆撈上來。”說著噗通一聲就跳下河去了。


    康飛看著河裏麵二狗子這個夯貨,隻能恨恨,轉臉對宋桐崗說道:“桐崗兄沒事吧!”


    宋桐崗捂著肚子,一隻手舉起來,“沒事沒事,我……我隻是羨慕你們兄弟情感真摯……”康飛看著河裏麵撲騰的二狗子,忍不住就說:“鬼跟他情感真摯,有時候真想抽死他……”


    聽康飛這麽一說,宋桐崗未免就說:“這豈不正是說明你們情感真摯?我家中還有兩個嫡親的哥哥,一母所出,外人看著兄友弟恭,其實我心知肚明,兩位哥哥嫌父母疼愛我這個幼子,內心對我嫌惡得緊,隻是……麵子上須好看……唉!”


    他說著,長歎一口氣,“不說也罷……方才你說到吃螺,後來怎麽了?”


    康飛一聽,心說你還惦記著吃螺呢!當下沒奈何,隻能把故事給編完了,船艙裏麵曾清曾白擠在竹簾後麵聽得津津有味,連船尾搖櫓的雙魚都心不在焉,豎著耳朵就往這邊聽,船老大見了,忍不住就嗬斥女兒,“好生搖你的櫓,脖子伸得跟個鷺鷥似的,像個甚樣子……”


    船老大是個老江湖,早早就看穿女兒跟戴小相公不幹不淨的,隻是他江湖老,不吱聲,心裏麵對女兒的異想天開頗為不屑,讀書老爺們的門第,是那麽好高攀的麽?這位戴小相公家中的老爺,那是揚州府知名的大才子,我在江湖上也聽說過的,往來相與的,不是揚州知府老爺,就是鹽道老爺,要麽就是總商張石洲,萬雪齋這些老爺們……人家可能讓一個【船上的】的進他們家門?


    船老大做夢去真空家鄉,都沒做過能巴結上老爺這樣的美夢。


    去真空家鄉容易,可想巴結上老爺,那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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