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鋒在波士頓呆了七天,主要是以訪問學者的身份走訪於各個大學,接觸不同的大學教授和優秀學生。


    遇到恰當的機會,他也時不時的會上台去講幾句話,權當做是鼓勵後輩了。


    陳鋒當然不會無的放矢,他是在暗中觀察人選,到處發一些名片,留一些聯係方式,為自己接下來的統籌安排做鋪墊,


    以他如今的記憶力,倒也不怕認識的人太多記不住名字。


    他基本一見麵就能把人對上號,對方接下來的人生履曆開始在他腦子裏自動播放,順便按照《規劃》推演一下如果自己幹預後,對方的人生接下來可能的走向。


    波士頓的事情料理得差不多,陳鋒再乘機飛往洛城,又住進了新港灘的別墅。


    他最近喜歡呆在這邊,倒也不是此處風景獨好,空氣特別香甜,就是單純的喜歡。


    陳大師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想離鍾蕾近一點的。


    這天下午,他翹著二郎腿坐在洛城唐人街的街邊一家露天茶座裏,手中端著碗國內已然少見的蓋碗茶,與幾個早年到這邊打拚的老華人閑聊嘮嗑。


    六月初的洛城,午後陽光格外和煦。


    古色古香的唐人街裏人來人往。


    街道兩旁寫了繁體中文和英文的朱紅漆水招牌看起來有些淩亂,但又亂中帶序。


    小吃店、特產店、牙醫店、五金店、中餐館挨門挨戶,生意興隆。


    亞裔、非裔、撒克遜裔等各色人種在街道上和諧有序的消費吃喝,現世安穩,歲月靜好,不見喧鬧與打砸。


    陳鋒又抿了口味道不怎麽樣的碎葉茶,倒莫名的覺得很香。


    香的不是茶,是心情。


    他已經快大半年沒感受過這種愜意的人生了。


    自從把自己捆綁上拯救文明的戰車後,他就沒喘過氣。


    如今這樣偷得浮生半月閑,把腦子放空,便特別舒服。


    “陳老板年紀輕輕的,生意做得很大嘛。”


    一個巴蜀鄉音的老頭兒樂嗬嗬的打量陳鋒。


    這戴著個能看見漩渦的眼鏡的老頭少說也得有八十來歲,但精神頭卻很好,聲如洪鍾。


    老頭挺識貨,光看陳鋒的衣著和手上的表,便能知道這年輕人來曆不凡。


    陳鋒聽著這鄉音,想起爺爺陳墨,覺得親切,樂嗬嗬的謙虛道:“老先生過譽了,生意也不大,混口飯吃而已。”


    老頭眯縫著眼神往陳鋒的手上飄,“勞力士都戴上了,還混口飯吃呢。你手上這塊可是正品。我識貨的。”


    老頭又迴頭指著街對麵的鍾表店說道:“看見那老胡修表店了吧?我開的,我兒子在裏麵修表,我一般得投價的老古董來的時候才會出手。”


    陳鋒尋思遇到懂行的了,倒也不再遮掩,“還行還行。”


    老頭又上杆子著說道:“小夥子再看見街口那家中餐館沒?我鐵哥們老張開的,大廚,水平超高。幾十年前給領導人做飯的。”


    陳鋒點頭,“喔喔喔,那是挺厲害,等會兒我得去常常味兒。”


    “嗨,我要跟你講的不是這個。老張的孫女兒好啊,和小夥你特別登對。姑娘家也漂亮,盤順條亮的,我介紹你們年輕人認識認識?”


    陳鋒先是一愣,然後差點笑出聲來,趕緊推脫,“不了不了,客氣了。”


    “嗨,都什麽年代的,小夥子還害羞呢。先處著試試看唄,合適了就繼續處著,不合適就分,這邊不流行國內那些唿唿咋咋的規矩。”


    陳大師表示怕了,並暗自決定以後還是穿普通點出門。


    老頭這邊起了頭,另外幾個老頭也跟著你一言我一語,熱情得不要不要的。


    巴蜀鄉音那老頭突然想起來點什麽,“對了,還沒問小兄弟你老家哪兒人呢?”


    陳鋒想了想,說了爺爺陳墨的縣城。


    老頭招子頓時漸漸放亮,但將信將疑的問道:“咦……口音不像啊?”


    陳鋒:“小時候出來得早。”


    巴蜀鄉音老頭頓時驚喜交加,“噢噢噢噢!嘿!這可巧了,老鄉啊!我也這縣城出來的啊!”


    陳鋒也是眼睛大亮。


    地球這麽大,卻能他鄉遇故知,感覺還挺不錯。


    “小夥子家裏人叫啥名兒?說不定能有我認識的,咱們那小破縣城就那麽點大,誰跟誰都認識。我前倆月才迴去給我老戰友掃了墓。”


    陳鋒說道:“我爺爺叫陳墨。”


    “嗯?”下一秒,老頭表情大變,“哪個陳墨?”


    “耳東陳,墨水的墨。”


    “你爺爺年輕時候是不是當兵?在越南打過仗?你爸媽也是兵?”


    陳鋒點頭,“是的。”


    旁邊的其他老頭們察覺了點什麽,一個個的也振奮了起來。


    巴蜀老頭沉默好久,突然問道:“你爸媽98年犧牲了?”


    其他老頭不幹了。


    “老胡你瞎咧咧啥呢!”


    “有你這麽問的嗎?”


    陳鋒卻是嗯了聲,“是的。”


    這叫老胡的巴蜀老頭猛的一跺腳,巴掌再重重拍在自己大腿上,“小夥子你小時候是不是走丟過?”


    “對。”陳鋒也知道自己大約是遇上了爺爺陳墨的熟人,很久不曾跳動的心也漸漸加速起來。


    “那就是你了!”老胡猛的站了起來,粗糙大手一把抓住陳鋒的肩膀,“我迴去給陳哥掃墓的時候,街坊還說陳哥的孫子找迴來了。他也是你給安葬的,我還有點不敢信。我是說為嘛小夥子你這麵相我看著舒服,你像陳哥年輕的時候,當然你更像你爸小時候。”


    “他剛生下來才滿月時我還抱過。我和你爺爺可是過命的戰友,我是觀察員,他是狙擊手。你爺爺年輕時那槍法,不談了,兩百米指哪打哪,兇得很。你爸也是個好苗子,隻是……哎!總之我……我他娘的,這世界可真他娘的小啊!”


    陳鋒眼珠瞪大,卻是也有點不敢信。


    不得不說命運之奇妙。


    他從未見過父母,也隻在爺爺臨終前與他說了幾句話。


    陳鋒知道自己的根在那邊,這概念在他心中很清晰,但有的時候卻又飄忽不定,琢磨不到。


    因為老陳家已經沒什麽親戚,陳鋒安葬陳墨時,真正來送行的也隻有幾個七老八十的爺爺的朋友。


    至於那些地方政府的官員,衝著的都是他這個知名企業家的麵子。


    直到現在碰到這胡老頭時,陳鋒突然才明白了什麽是根。


    其實中國人的根不在某個地方,也不會是某座建築物,不是某座山,也不是某條河,而是祖祖輩輩紮根在一地,用十年百年的時間,一點點慢慢鋪開的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鏈接而成的人際交往。


    陳鋒之前感覺不到,是因為沒有。


    現在他在遠隔重洋的洛城唐人街上,再見到爺爺的故人時,終於明白了。


    這才是根。


    “小陳你跟我來,我有東西給你看。”


    胡老頭抓起陳鋒就往街對麵跑。


    陳鋒急道:“茶錢還沒給!”


    “給個屁!孫老頭上次找我修表的錢也沒給!快點快點!”


    胡老頭三下兩下把陳鋒拉進自己的修表店,再踩著木梯子噔噔噔的上二樓,嚇得胡老頭也是年過半百的兒子大喊提醒他慢點。


    陳鋒先被安頓在書房裏。


    “你先等等,我去樓頂閣樓翻箱子。”


    陳鋒嗯了聲,四下打量。


    二樓比一樓安靜很多,街道上的喧嘩聲也傳不進來。


    胡老頭走得太急,忘了開燈。


    光芒從不大的窗戶灑進來,透過光束能看見灰蒙蒙的灰塵像波浪般翻滾。


    沒過多久,老頭吭哧吭哧的扛著一口實木箱子下了樓。


    陳鋒見狀趕緊上去搭把手。


    等箱子給放到太師椅上後,胡老頭一邊揉腰一邊感歎,“年輕時候這種箱子我一個人能抬三個。”


    “嗯嗯,胡爺爺你老當益壯。”


    陳鋒笑了笑。


    “小陳你自己開箱子吧。”


    胡老頭坐到旁邊凳子上,再給陳鋒遞來一把鋁合金鑰匙。


    哢噠,鎖打開了。


    陳鋒輕輕揭開箱子。


    一股濃鬱的樟腦丸味道撲麵而來。


    裏麵整整齊齊的堆疊著……好多毛褲,以及一個薄薄的相冊。


    也不用胡老頭教,陳鋒自己拿起相冊翻開。


    相冊裏貼著好些張塑封卻又泛黃的黑白照片。


    大部分照片裏都是兩個人的。


    陳鋒一眼就認出這兩人來。


    個高一些,眉毛濃一些,臉方一些,氣勢更重一些的,正是自己爺爺陳墨年輕時的模樣。


    至於胡老頭,年輕時就戴上厚厚的玻璃眼鏡了。


    “你看你爺爺扛槍的姿勢,咋樣?帥氣吧?我這輩子就崇拜他一個人,特有範兒。”


    胡老頭笑眯眯的大量陳鋒,又道:“小夥子真是越看越像,身上那股味道也像,你當兵的?但也不像啊,部隊裏可不準戴勞力士。等等……嘶……小陳你來這邊執行任務的話,可千萬得注意安全。”


    陳鋒秒懂他想哪兒去了,真是哭笑不得。


    我又怎麽好告訴你,我才剛去了52區,還打了一個準將的臉,人都不敢在我麵前多動彈一下呢?


    “沒,沒那麽玄乎,我沒當過兵。”


    胡老頭:“哦哦哦,唉,可惜了。”


    陳鋒又翻照片,卻看到一張陳墨靠坐在一棵樹上,手摁著大腿,大腿正麵破了個洞,洞口裏血肉模糊的照片。


    這張照片裏沒胡老頭。


    胡老頭伸長脖子望過來,緩緩說道:“這一仗特別兇險。當時我們倆一起執行偵查任務,被圍住了。我槍法不好,把家夥都給他用了。他一個人打空我們倆人的子彈,撩倒了七八個,硬是嚇退了三十來號人的遊擊隊。不過他腿上挨了一子兒,我先都不知道。照片是援兵打過來,我們安全之後,他啪嗒一下坐地上之後讓我拍的。說是留個紀念。”


    十來分鍾後,陳鋒合上相冊,略顯不解的問道:“胡爺爺,我收拾爺爺的遺物時沒看到這些東西。他自己一張照片都沒留嗎?”


    “嗯,你爸媽出事後他有段時間心裏走不出去。他雖然不後悔讓你爸去當兵,但看著這些照片,就總會想起你爸小時候特別崇拜他的樣子,所以觸景生情。01年我迴去的時候,他讓我全部帶走了。”


    陳鋒又指著旁邊的毛褲,問道:“那這些是?”


    “你走丟之後,你奶奶每年都織兩條毛褲。從你兩歲的時候開始織,一直織到了十八歲。這裏一共是十六條。你奶奶零七年過世,我零八年迴去看你爺爺的時候,他說我小孫子剛出生,能用上,讓我帶走了。但我小孫子五歲之後就不愛穿,兩歲到五歲這四條穿了幾次,後麵的都是嶄新的,沒碰過。我早先其實就想聯係你,好把東西都給你,但縣城那些龜兒子說你是大老板,大忙人,不讓我給你打電話打擾你。現在好了,物歸原主。”


    陳鋒俯下身去,手指握著這質量很一般,手感很粗糙的棉麻線毛褲。


    他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最後他隻輕輕的點了點頭,“嗯,謝謝胡爺爺。”


    這短短大半個小時,陳鋒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先是被按下迴放鍵,然後又快進了幾十年。


    他又感覺自己像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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