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降臨,伊爾帶著一身疲憊,走進了一個小山穀,看見不遠的前麵有炊煙升起,還有一道籬笆牆,圍著一塊開闊的土地。


    路口前滿象那麽迴事地樹著一個路牌,就好像是裏麵圍著的是私人牧場什麽的。實際上路牌後麵是一大塊爛泥巴地,長滿了雜草。路牌上寫著:“歡迎來到傳令者之角。”下麵還畫著一把圓形的銀色號角。伊爾對著牌子笑了笑沿著圍欄,走過幾座冒著炊煙的石頭屋子,穿過一道大門。門頂上吊著一把粗製濫造的鐵質傳令號角模型。


    看來今晚他得在這裏過夜了。伊爾橫穿過一塊泥巴地,來到一間客棧門前。門口坐著一個百無聊賴的小男孩,正削著蘿卜,碾著胡椒粉,然後把削好的蘿卜扔進一個個裝滿水的大桶,同時還張望著路上可有過路的旅客。


    男孩打量了伊爾明斯特一番,顯然是對這個陌生人很感興趣,但他並沒敲響手肘旁邊的來客銅鑼,隻是麵無表情地衝著疲憊不堪的年輕旅客點點頭。伊爾還了禮,走進客棧。


    房間裏充滿一股雪鬆味,迎麵的前方左邊似乎有一座烤火爐,從那裏傳出一陣陣說話的聲音。伊爾扶了一下肩上的鞍囊,看著屋內的情況,一時還以為自己又來到了樹林之中。這間屋子用很多樹幹作為頂梁柱,屋裏光線昏暗,腳下是石板地,縫隙之間填著鋸木屑,有很多跑來跑去的硬殼小蟲子。他身旁還擺著一些廢棄不用的舊床板,上麵不知什麽時候被火燒了好些疤痕。


    這地方聞上去像是座釀酒廠。屋裏到處都是酒糟的酸味,窗戶被人關得緊緊的,隻有一道縫隙透出光線,湧進空氣。伊爾從那道縫隙看出去,外邊擺著小山包一般多的酒料桶。一張皺紋堆疊,長著兩條粗眉毛的臉出現在伊爾麵前,嘎聲道:“一個人?徒步過來的?想吃上一頓飯,再睡個好覺?”


    伊爾點了點頭。對方有些粗魯地說道:“那好,就呆在這吧。一張床,兩個銀幣。晚餐也是兩個銀幣,每喝一杯酒,外加一個銅角子,要洗澡也得額外收費。酒吧在前麵左邊,自己看好你的包。還有,我再提醒你一點,要是有人敢在我的地盤上動刀子,我就把誰扔出去,而且不給他們武器,就讓他們赤手空拳地呆在外麵的野地裏。你聽懂了嗎?”


    “明白了。”伊爾有些慎重地迴答道。


    “有名字嗎?”糙臉店主把毛茸茸的粗壯手臂擱在窗沿上,問道。


    有那麽片刻功夫,伊爾很想頂對方一句,用一個“有”字迴答這無禮的問話。但轉念一想,他張嘴說道:“我叫伊爾,從阿森蘭特出來的,要到急流河域那邊去。”


    對方點點頭,“我叫戴佴頓,這地方是我自己修的。壁爐架子上放著麵包、蠟燭,還有奶酪。你去給自己倒杯酒吧,跟露絲說你想要點什麽,她正在那邊準備燒湯。”


    那張臉消失不見了,而窗外傳進來了搬動大木桶的聲音。伊爾按那人的吩咐,一一照做。


    隨後,他走進酒吧。那裏有許多張陌生的臉孔,都帶著警惕的神色抬了起來,好奇地看著他。伊爾鎮定自若地用芥末醬塗好奶酪,端著酒杯,安靜地坐進一個角落裏的座位。他頗有禮貌地向全場點點頭,又向露絲特別致了個謝,然後埋下了頭,狼吞虎咽,填著自己空蕩蕩的胃袋。他一邊吃,一邊也打量著屋裏的人們。


    在後屋角,有一群穿著工作服,腳踏破靴子的魁梧男女,全都淌著汗,身上髒髒的,臉上一副疲倦神色。嗯,這應該是當地的農夫,睡覺前來吃晚飯的。


    有張桌子邊坐著一隊男人,身穿皮甲,腰帶上別著武器。他們的隊徽是雪白劍鞘下鮮紅色的劍。有人留意到伊爾正在看他們,就嘟噥著說:“我們是赤劍團,要到薩林姆斯罕去,找點商隊護衛的工作幹幹。”


    伊爾告訴了對方自己的姓名,和將要前往的地方,晃了晃酒杯,喝了一大口,此後一直不說一句話,直到人們對他失去了興趣。


    人們又開始繼續各自散漫的閑聊了。不遠的兩個客人正在聊著類似“你聽說了嗎?”的話題,那兩個人衣衫破爛,蓄著胡子,一臉兇暴相貌,各自配著很有些年歲的利劍,全身上下掛著一大堆東西,叮當作響的杯子、刀子、棒槌、以及其他各樣小工具,就像是兩座移動著的軍火庫似的。


    其中一人叫卡穆·霍托肯,長得有點胖,動作急匆匆的,比自己的同伴稍顯傲慢。伊爾偷偷看著他們,靜靜地聽著他們的交談。那人口若懸河,可謂是言辭動人,他說道:“我跟你說過,大好的機會就這樣被浪費了,尤其是對我,和你,瑟戈思,這樣經驗豐富的勘探者來說,機不可待,時不再來呀。”


    他往前靠了靠,機警的眼睛瞟了瞟赤劍團,然後故意壓低聲音,卻又讓自己的談話剛好能被周圍的人聽見,“你明白嗎,這是關於精靈的。祂們搬走了,沒人知道搬去了哪裏,總之就是不見了……這個叫做‘依拉凡’的地方,就是大河流過的那片樹林,從這裏出發,朝東北方走,就是了……去年冬天……現在,這地方就是我們的啦,想拿什麽就拿什麽。來,看看我這個小玩意,是我十多天前在那裏一座廢墟上找到的,金子哪!外麵全是小珍珠呢!”


    “啊,”一個農夫用百般懷疑的聲音插嘴說,“那東西有多大?多大?這次是不是比我的頭還大了?霍托肯!”


    勘探者濃黑的眉毛擰在了一起,板起了臉,“閉上你的臭嘴,納葛!”他抱怨說,“我在外麵辛辛苦苦揮著刀槍,驅趕狼群的時候,怎麽不見你大膽地衝進樹林子?”


    “哦,”納葛尖酸地迴答說,“霍托肯,你得明白,我們這些人,還有老老實實的活得幹呢……你趕狼的時候想必不太明白什麽叫做‘誠實’吧?可現在,你應該明白吧?”好些農夫嗤嗤地低笑起來。


    “你們這些短視的農夫,我不會把你們的話放在心上的。”勘探者冷冷地說,“因為我喜歡這裏,我也打算繼續在這裏喝我的酒,我要看看,要是那些狼群跑到你們的土地上,你們該怎麽用耕犁把他們趕走,嗯?不過,我得告訴各位,千萬別嘲笑那些膽子比你們大的人。”


    霍托肯的手,猛地伸進自己敞開的襯衣裏,抓出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布包。他短粗的手指把封口帶一扯,倒出了裏麵裝著的東西:一個透亮的金球,外麵裹著閃爍的寶石。屋裏的每個人,喉嚨裏都冒出敬畏的歎息聲。勘探者得意地把寶石舉起來。


    這真是個漂亮的東西,古老而又典雅,伊爾見過精靈們的手藝,應該是祂們的傑作。這東西至少值得上十二座傳令者之角,隻有多沒得少。不止如此,那些寶石應該不僅僅是裝飾品,而是意味著魔法的力量。


    這時,伊爾突然看見勘探者的手指上戴著一枚大戒指,上麵刻著一條張著大嘴的大毒蛇。


    “你們哪個人,曾見過這種寶貝?”霍托肯心滿意足地問道:“嗯,你嗎,納葛?”他轉著頭,看了看赤劍團的冒險者,那些人像鴨子般伸長了脖子,急切地看著他,身體幾乎已經離開了座椅。霍托肯又轉迴身,看著自己的夥伴,“你呢,瑟戈思?你可曾找到過什麽寶貝,值得上這玩意兒的一半價值,嗯?”


    “夠了,夠了,”另一個滿臉胡子的人用力抓著頭,擺出一副飽經風霜的尊容,“我說,到此為止吧。”他站起身,把一隻腳踏上了桌子。這時卡穆·霍托肯還在開心地笑著,為別人的讚歎得意洋洋。


    站起身來的那人,從自己抬起的靴子裏抽出了一件又長又細的物事,對著霍托肯笑了笑。伊爾注意到,他嘴裏的牙齒不剩幾顆了。


    “霍托肯,我不會搶你的東西,”他也洋洋得意地說,“這可不是老瑟戈思的做事方法。我素來喜歡又安靜又穩妥,你明白嗎?又安靜,又穩妥……”他舉起那細長的圓柱狀物體,用手撫弄著外頭包裹的黑綢布,故意放慢語速道,“我也去過那依拉凡,去看看能找到些什麽東西。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啦,我猜你那時還沒生出來呐,霍托肯,我毫不懷疑……”


    大塊頭的勘探者咆哮起來,但眼睛片刻不離對方手裏拿著的東西。


    “我早就聽說過,人要是在精靈森林裏,隻有一個地方,會讓你同時遇上到無數的野獸和珠寶。那是什麽地方呢?墳墓。”


    瑟戈思的最後一個詞,讓原本鬧哄哄的酒吧裏變成了一片寧靜的死海。


    “就像大家知道的那樣,精靈們是不會呆在那種地方的。”瑟戈思繼續說道,“所以,要是有人敢於冒著生命危險,就有可能——我是說,隻是有可能,找到像這樣的寶貝!”他一下拉開了手上的綢布!


    人群裏響起一陣低語,而後又陷入了寂靜。勘探者手裏拿著一根精雕細琢的細銀棍子,有點像長笛,棍子的一頭刻著熊熊燃燒的火焰,另一頭鑲嵌著一枚天藍色的寶石。靠得最近的赤劍團劍士張大了嘴巴,而那寶石就剛好能塞住他張大的嘴!這棍子應當是一根節杖,棍身周圍刻著一條栩栩如生的龍,龍眼上是兩顆寶石,一枚呈綠色,一枚是琥珀色。龍尾也嵌著一枚寶石,這顆是褐色的。


    伊爾看著那棍子,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借以掩飾自己臉上的好奇之色。要是他不得不跟守城的精靈衛兵打上一仗的話,像那樣的東西就會很有用處了。它是如此美麗而光滑,不可能不是精靈們的傑作。它又有什麽樣的魔力呢?


    “這根節杖,”瑟戈思說,晃晃手中的銀棍。露絲正端著一大盤小甜餅走進房間,見此情形,不禁嚇了一跳,把餅幹都打翻在了腳下。“它是一個精靈王的陪葬品,也許是兩千多年前,也許更久遠。不過,我想祂興許是喜歡招來人們羨慕的眼光,就跟某些懶惰的大嘴巴勘探者一樣!所以,祂才會打造這樣一根東西。各位,仔細看著!”


    充滿敬畏感的聽眾看著他,他碰了碰一隻龍眼,同時又摸了摸節杖底端的大寶石。瑟戈思用它指著卡穆·霍托肯,一道亮光閃了起來。霍托肯嚇得不得了,摔倒在地上,害怕地打著哆嗦。


    瑟戈思狂笑著轉過頭,“霍托肯,別怕,”他笑道,“別再發抖啦。它隻有這麽些能量,就像你看見的,發發光,僅此而已。”


    伊爾輕輕地搖搖頭,他知道,節杖可做的事情定不止如此。而這時,屋裏有一個人注意到了他的反應。


    霍托肯站起身來,眼裏充滿怒火。可瑟戈思不管他,隻顧著自己往下說道:“它還有些個小把戲。”


    他按著龍的另一隻眼睛和尾部的寶石,一道亮光穿過酒吧,射向伊爾,把他麵前的酒杯卷了起來。年輕人看著酒杯沿著牆壁輕輕“跑”動著,冒著煙,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還有呐!”瑟戈思喜滋滋地說,光線減退,酒杯滾出了房間外,“各位看仔細了!”


    他按了一下龍尾巴和棍頂的寶石,這次,出現了一道藍色的光球,裏麵還有無數小光點在翻滾跳動,節杖就懸浮在這光球裏。


    伊爾繃緊麵孔,手指在幹酪上敲著。他低下頭,旁人看起來會以為他是在看自己的酒杯,實際上,這時他念了一道咒語。這礦工無心的賣弄,很快會惹出大麻煩,在此之前,伊爾不得不采取行動了。


    咒語起了效,屋裏的其他人很顯然並未察覺有異。伊爾在椅子上蹭了蹭屁股,坐得更低了些,太陽穴上冒出了汗水。他還沒完事兒呢,必須把這節杖從那個老勘探者手裏拿走。


    “現在,”瑟戈思低聲說,“我認為,隻有國王才配得上這個小玩具。所以我還在打算到底該把它賣給哪個國王。我得到一個合適的國家去,完成這筆小買賣,然後趕快逃出來,免得被人殺掉,或者送到地牢去。各位,你們一定明白,我要這東西賣個好價錢,他們至少得給我五十顆紅寶石,每顆都得足有我的大拇指節那麽大!”


    老礦工自鳴得意地看了看觀眾,又說:“對了,我得提醒各位一句:我可有好些魔法,看管著這東西。要是有人敢從我手裏把它偷了去,哼哼,我猜你們該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五十顆紅寶石?”一個劍士不敢置信地重複了一句。


    “你當真嗎?”伊爾明斯特的話突然間衝口而出,他的話把屋裏每個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如果有人出價五十顆紅寶石,你現在就打算賣掉它嗎?”


    “哦,呀,”瑟戈思噴著吐沫星子,眯著眼睛說,“怎麽了,小夥子?難不成你那鞍囊裏塞著五十顆紅寶石?”


    “沒準有呢,”伊爾明斯特說,有點緊張地小口咬著幹酪,差點把自己的手指都咬進嘴巴,“那我再問一次:您的出價可是當真的?”


    “噢,我想我的報價是有點草率,”老礦工慢慢地說,“我原本的意思是,它至少值得上百顆紅寶石的。”


    “你這迴是當真的了,”伊爾說,他的嗓子有點發幹,“我能明白無誤地感覺到,你這迴是當真的了。好吧,瑟戈思·依阿德,現在,就在這裏,我要買下你這根節杖,我給你一百顆紅寶石,我向你保證,每顆寶石,都比你的大拇指節還大。”


    “哈!”老礦工往椅背上靠了靠,“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哪來一百顆紅寶石?”


    伊爾明斯特聳肩道,“你該知道,興許是別的什麽古墓,或者是諸如此類的地方吧。”


    “決不會有人用一百顆紅寶石陪葬,”瑟戈思嘲笑地說,“小夥子,再給我一個更好點的說法。”


    “哦,好吧,我是一個相當有權勢的王國裏,唯一還活著的王子……”伊爾慢慢說。


    霍托肯的眼睛眯了起來,但瑟戈思再次嘲笑起來。伊爾明斯特站起身,聳聳肩,拿過了自己的鞍囊。他的手上從袋子裏伸了出來,遮著一件大鬥篷。其實這時他手裏還什麽都沒有,鬥篷隻是為了遮住他施法的手勢。


    眾人都靠上前來,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伊爾堂而皇之地掀開了鬥篷,一大堆珠寶,有如櫻桃那般鮮豔紅潤,在屋裏的爐火映射下,耀眼地閃著光,布滿了他身前的整個桌麵。


    “來,瑟戈思,拿一塊寶石,”伊爾溫和地說,“自己去看看,它們是不是真的。”


    瑟戈思目瞪口呆,拿起一塊紅寶石,就著節杖上的光芒,看了看。他的整個手都抖了起來。卡穆·霍托肯也搶過一顆寶石,斜著眼仔細地看著。


    良久,他才慢慢地把寶石放迴到年輕人的桌子上,轉過頭看著整間酒吧。


    伊爾垂下頭,仔細打量他手指上的戒指。不錯,這個符號和樹林裏匪幫們匕首上的一摸一樣。


    “都是真的,”霍托肯聲音沙啞地說,“個個是真的。”他用拇指刮了刮節杖,看著自己小金球,很遺憾地慢慢搖了搖頭。


    “孩子,”瑟戈思開口道,“若你當真,這把節杖就是你的了。”


    屋裏的男女全都站起了伸,眼睛瞪著桌上亮閃閃的寶石,眼珠子打著轉。一個赤劍團劍士走上前來,靠近了伊爾明斯特。


    “我很好奇,一個年輕人從哪裏能搞到這許多財富,”他語帶脅迫地說,“前往急流河域,這一路上可是危險得緊啊。你還有更多寶貝麽?”


    伊爾慢慢一笑,往武士手裏放了一個小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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