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穀深處的這座小方堡無論從哪方麵看都是被荒廢的,居住其中的老婦人也一樣。林立的黃桑樹掩蓋了大部分斷壁殘垣,枝椏稀疏處,一座由繩索走道和青苔小路構成的迷宮混淆了視線,格婁卜***小屋就隱藏在金色與紅色的樹葉之間。


    “你去晚了,”老婦人白發蒼蒼,瘦得像竹竿一樣的雙手正拿著一塊昏黃的麻布為凡妮莎擦拭身體上的血汙,“可憐的姑娘被強奸了。”


    站在一旁的年輕人聽到她的話,咬緊了嘴唇,但什麽也沒說。


    “她身上還有被虐待過的傷痕,瞧,她的指甲都被紮爛了,”格婁卜奶奶抬起公主的手,心疼地說,“不管她對你們作了什麽,她都不應該受到這樣的虐待。”老人把麻布在身邊的熱水盆裏蘸了蘸,拎出來擰幹,開始擦凡妮莎的臉,鮮血與泥漿、雨滴與淚痕在老人的手下逐一褪去,露出一張輪廓精致的臉。格婁卜端詳著公主,問旁邊的年輕人,“她多美啊,雷納,你對著這張臉還恨得起來嗎?”


    雷納盯著凡妮莎的臉,湛藍色的眼睛裏仇恨和不忍交替閃過,老太太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看我這記性,我都忘了你為什麽不迴答了。”她顫威威地站起身,拉著雷納轉身離開房間,邊走邊說,“現在我們讓她睡一會兒,呆會兒她醒了,看到我們會不好意思的。”及至走到門外,她依然嘮叨個不停,“別擔心,我會把聲音還給你的,你的聲音又不像夜鶯那麽好聽,我要它幹嘛使呢……”


    凡妮莎等到老婦人的聲音遠去了,才翻身從床上坐起來,她首先發現自己穿上了一套女裝:棕色棉長襪和輕薄的亞麻布襯衣,外罩淡藍色裙服,裙服上身用粉色絲線繡了一個圓圈,圈內則是一道細細的閃電——這是預言者的徽標。鑒於德林家族和伊凡家族之間的王座之爭,所有預言者都隱匿了起來,明智地不參與皇族的戰爭,這一躲就是一個世紀,據說,任何人想見他們都得付出不小的代價,而就算如此他們也不見得會滿足求問者的願望。凡妮莎急忙檢查自己身上是否少了什麽零件,這一可笑的舉動牽扯到了背後的傷,讓她發出痛苦的**。門外立刻有了響動,藍眼睛的雷納走了進來。


    “我這是在哪兒?”凡妮莎直視著他冰冷的藍眼睛。


    雷納漂亮的藍眼睛並不能解答公主的問題,手裏端著的早餐卻親切感十足,這頓飯菜色雖然單調但香氣撲鼻:包括黑麵包、黃奶酪烤蘋果和一杯麥酒。接著,木門邊出現了一個矮小的老婦人,她全身佝僂蜷縮,滿是皺褶,白發幾乎拖到地麵,晨風吹起,頭發在腦際飛舞,活像一片白雲在追隨一棵枯萎的老橡樹。“啊,你醒了,”老人走近床邊,在一截老樹樁上坐下,凡妮莎這才發現這間屋子裏所有的家什都是移自現成的木料,桌子是個大樹根,座椅是小樹根,洗手架是三棵盤根錯節的硬木藤,連自己身下的木床也是某棵巨大古樹的半截殘樁。老婦人說,“你現在安全了孩子,這裏是格婁卜***木屋。”老人說話時雙眼微張,臉上也沒有更多的表情,凡妮莎看不出她是否在撒謊,也猜不出她的意圖。


    “沒有安全的地方。”凡妮莎聽見自己說,同時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抓麵包和麥酒。自從迴到盛夏之國,她已經兩天沒吃過任何東西了。


    “慢點,孩子。”格婁卜替凡妮莎係上裙服背後的縛帶,“我們有的是時間。”


    當大部分食物被麥酒衝下肚之後,凡妮莎抬眼看了看雷納,對格婁卜說,“你的仆人想射死我。”


    “他?他不是我的仆人。不過,我想他一定是用了自己的方式提醒你注意,”老婦人微笑著解釋,“雷納是個神箭手,他真心想射死的人可沒一個能活到羽箭發出的第二秒。不過對這件事我得說聲抱歉,公主殿下,雷納為了見我,獻出了自己的聲音,所以他沒辦法迴答你的問題。”


    “你知道我是公主?”凡妮莎的眼睛在屋內尋找著水晶球,卻沒有找到,傳說中預言者都有自己的水晶球,代代相傳,她一定是通過它看到自己的。“你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麽?”她戒備地問,但願這白頭老婦不知道自己隻是個乞丐公主,“我姐姐會為了我給你贖金。”我姐姐的手下會在第一時間把我的腦袋插在旗杆上送給她,你們的也是。


    老人努力挑起滿是褶皺的眼皮,自嘲地說,“我恐怕沒那麽長的命花到這筆錢。”她看了看雷納,又看看凡妮莎,“你和他,你們兩個來到我這裏都不是偶然,在我解答你們的疑問之前,你們得為我做件事。”


    果然,即便把自己偽裝成可愛的青茅小屋,也總有它不可告人的陰暗角落。凡妮莎失神地點了點頭,示意老人繼續說。


    “如你所見,”老太太那張核桃般幹癟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我沒有水晶球。它被一個魔法師搶走了,而我靠預言掙來的那些魔法卷軸在他麵前就像筷子一樣毫無攻擊力。”老人惋惜地說,“這三天裏,我每天都在追尋你的蹤跡,不過可能是因為我太老了,沒有水晶球我無法做出準確的預言,幾次都跟你失之交臂——最後這次總算準確,卻還是晚了一步。”


    仿佛正在舒展身體的水母被突如其來的洋流蟄到,凡妮莎的心猛地縮緊。不,我不要看到任何活人的臉,我不要迴到那個地方去,我不要看到任何活人的臉,我不要迴到那個地方去……


    “你是公主,”格婁卜老人扶住搖搖欲墜的凡妮莎,眼睛終於完全張開,裏麵精光四射,如同臨空的金星,“奇跡與恐怖的年代即將來臨,這也是諸神與英雄的紀元,你,盛夏的公主,你將統領他們創造神話與傳奇,奪迴屬於你的一切。而這之前你經曆的所有苦難都是上天賜予你的財富,你要學會撥開迷霧的麵紗,洞悉事物的真相,”老人一隻枯瘦的手按在凡妮莎的眉心,“要用這裏感知,對的就去作,錯的就摒棄,就如昨夜發生的事,既然你無法改變它,就沒必要糾結於它帶來的傷害,認清誰是真正的兇手就好,將來你總有機會修正她所犯下的罪行。”


    “索蘭達。”凡妮莎牙縫裏擠出那個名字。


    “她已經比你快了一步,我的公主。”老人麵色平靜,但手指的抖動顯示出她內心的焦躁,“她會在月底拿下飲馬泉,然後班師迴朝,她會帶迴一個可怕的對手,到時候就算聯合五大王國之力也根除不了這股可怕的勢力,所以你要快,順著你母親指出的路走,去酒穀之國借兵,堵住索蘭達打開的缺口,世界才不至於毀滅。”一口氣說了許多話,老婦人幾乎體力不支,“對不起,我沒有水晶球,隻能看到這麽遠。”


    不用問,“你想我把水晶球偷迴來。”凡妮莎知道預言者們都不簡單,他們用預言換取高昂迴報,也會設下陷阱讓不知情的顯貴鑽,她想起威瑪奶媽說過的一個故事,故事裏的預言家騙來年輕英俊的貴族男孩為他們占卜命運,暗地裏卻催動魔法陣移魂到男孩的體內,占據他們的身體,以擺脫逐漸老去的殘舊軀殼。這個格婁卜奶奶如此關注自己的前途,卻又打算讓我以身犯險,她到底有什麽目的?哎,真希望自己也有預言的魔法,那樣就可以看清真相,躲避身邊的危險不至於走彎路了。


    “不,孩子,不是你想的那樣。”老人抬起枯瘦的手,慈祥地看著公主和獵手,“水晶球和我的生命相聯,我能感覺到它已經被邪惡魔法玷汙——我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我需要你們為我做最後一件事,就當是對我預言的報答。”


    “什麽事?”凡妮莎問。


    “魔法師身處結界,隻有王者之血才可以使那地方現形,你們要做的,比偷盜更為簡單,”格婁卜從老樹樁上直起僵硬的腰枝,她的臉浸潤在晨曦之中,五彩的光線環繞在她周圍,竟有一瞬間使她看起來有種難以名狀的高貴傲岸,“我要你們砸碎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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