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醫生都還沒開始巡房紀國棟和傾人就來了醫院,還給買了一大堆早餐過來,紀傾城哭笑不得地看著那兩個大袋子,問:“爸,妹妹,你們這是要把我下半輩子吃不上的飯一次性給我吃完麽?”

    紀國棟和紀傾人的眼眶又都紅了。

    紀傾城無奈地看著宙,小聲說:“我不隻想有趣一點……”

    宙笑起來,走過去接過傾人手裏的食品袋道:“我來吧。”

    傾人把姐姐從病床上扶下來,大家一起在一旁的茶幾上吃早飯,就在這時候厲時辰來了,請紀國棟和傾人跟她去一趟辦公室。

    “已經到要瞞著我找家屬談話的地步了嗎?”紀傾城問。

    厲時辰無奈地停下腳步,看一眼紀傾城,然後對宙說:“讓她好好躺到病床上去……”

    等他們都走了,紀傾城悠悠閑閑地吃完了碗裏的粥,

    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他們才又迴到病房裏,跟在厲時辰身後的還有另外一個女醫師,女醫生還帶著幾個主治和實習。

    紀傾城剛剛吃完最後一口粥,然後又重新躺迴了病床上。

    紀傾城笑眯眯地看著這浩浩蕩蕩的人,語氣輕鬆地問:“怎麽,悄悄話說完了?我是病得多嚴重啊,這麽多人圍著我轉?”

    除了女醫生,沒有人笑,大家都不說話,紀國棟側過臉,似乎想掩飾自己紅了眼,傾人還比較冷靜,扶著爸爸到一旁坐下。

    “你的腫瘤擴散到腦補,已經壓迫到你的神經,這就是你昨天晚上忽然暈倒的原因。”厲時辰低下頭,頓了頓,壓抑住起伏的情緒,然後才又繼續用專業而冷淡的口吻說道:“所以我建議你馬上開始治療你的腫瘤,不能等到春節後了。這位是腫瘤科的主任王醫生,接下來你的治療會由她來負責……我還有病人在等我,我先走一步。”

    說完厲時辰就匆匆轉身走了,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厲時辰走出並非,站起想追厲時辰,卻被紀傾城叫住了。

    “別去。”

    “他怎麽就這樣走了?”傾人疑惑地問:“一直都是他負責你的治療的,為什麽忽然就不管你了?”

    紀傾城無奈地跟妹妹解釋道:“這不是很明顯麽?因為厲時辰已經沒有什麽可以給我做的了……他是外科醫生,我的情況已經做不了手術,他還留在這裏做什麽?所以他才把我交給腫瘤科的王主任,對吧?”

    王主任點點頭。

    “那他也不能就這樣走了啊……”傾人嘟囔道。

    “他很沮喪啊,因為我無可救藥,他又無能為力。”紀傾城簡直就是受不了妹妹的沒心眼,無奈地說道:“你平時不是挺敏感的麽,怎麽這時候這麽缺心眼……讓厲時辰走吧,你別去煩他。”

    “什麽叫做無可救藥,不是還可以做化療麽?”傾人看向王主任道:“你們有辦法救我姐姐的吧?你剛剛不是還在跟我們說治療方法麽?既然還能治療,就肯定還是有救啊!你不是說她肝髒的情況不錯,所以可以化療的嗎?”

    紀傾城這下知道為什麽傾人表現平靜了,因為她還抱著虛無縹緲的希望。

    她真希望傾人跟爸爸一樣流淚,接受她已經要死了的事實,因為事到如今,希望才是他們最不需要的東西。因為希望是最徹底的絕望啊……

    “家屬還有病人都還是要有信心,要抱著積極的態度的。”王主任說:“一切都是有可能,不要沮喪,化療能夠盡可能的延長病人的生存時間,能夠提高病人的生存質量。我們先看這幾個月,好麽?”

    傾人點點頭,眼眶也有些紅,她笑起來,對姐姐說:“你看,有救的。”

    醫生的話說得隱晦,但是意思已經很明確了。

    隻能延長生命時間,最多隻有幾個月而已。

    “姐姐,有救的!”傾人又說。

    紀傾城對妹妹笑了笑,點了點頭,什麽都沒有多說。

    王主任走到紀傾城的病床前,神態溫柔地對紀傾城說接下來的治療方案,道:“我們先給你進行一個周期的白介素-2化療,輔助局部的精確放療。一個周期是21天,因為化療和放療都有一定的副作用,所以結束這個周期之後,我們再根據你的身體狀況決定下一步的資料方案,你有什麽疑問麽?”

    紀傾城輕笑一聲問:“看我死沒死再決定要不要進行下一步麽?”

    “姐姐!”傾人氣急敗壞地說。

    宙笑起來,安慰傾人道:“傾城喜歡開玩笑,你不要這麽激動,先聽醫生說完。”

    傾人沒有辦法,紀國棟向她招招手,叫她過去,她隻得無奈地坐到父親身邊去。

    “你要做的就是配合我們的治療,”王主任繼續說道:“保持良好的心情,不用害怕,我們都是專業的醫護人員,會好好照顧你。飲食清淡,因為化療的副作用會引起消化道的損害,你本身就是消化道的原生腫

    瘤,所以更要注意飲食,不要給你的消化道加重負擔。還有就是最簡單的,多喝水,尤其是化療期間,藥物在你的腎髒和膀胱停留時間長了,很容易導致腎髒的損害,所以多喝水,多上廁所,清楚了嗎?”

    紀傾城點點頭。

    “我給你開了一些中藥,能夠調節你的脾胃,益氣養血,減少一些化療的副作用,同時也可以給你的放療增敏。”醫生微笑著問:“你應該不怕苦吧?”

    紀傾城笑起來,搖搖頭道:“你放心吧,我一定是你見過最不怕苦的人。”

    “很好,你要有信心,我們一起麵對接下來的治療,好嗎?”

    “ok!”

    王主人又對紀傾城笑了笑,看起來很和藹又慈祥,她跟身後的醫生交代了一下,然後紀國棟就和傾人一起跟著實習醫生去辦手續。

    王主任又對紀傾城說:“有任何的情況,或者問題,你都可以來問我,這位陳醫生也會跟我一起負責你的情況。沒有什麽別的問題的話,今天我們就可以開始治療了,你家人去辦手續,你一會軟直接去做治療就行,可以麽?”

    王主任的語氣輕柔,真的是紀傾城見過最溫柔的醫生,尤其是對比毛軟,簡直就一個是天使一個是惡魔。

    紀傾城忍不住打趣著問道:“王主任,你是對每個病人都這麽溫柔,還是您這是對我的臨終關懷呢?”

    王主任笑無奈地笑起來道:“別多心,我是個好醫生,對誰都這麽溫柔。”

    紀傾城鬆一口氣,摸摸胸口道:“那我就放心了。”

    王主任握住紀傾城的手,看著她的眼睛,真誠地說:“我們一起努力,不要放棄,我當了十幾年的醫生,對醫學的研究越來越深,反而越來越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科學不能解釋的事情。我見過死了半天的人忽然在停屍間活過來,見過渾身幾十個洞,到處都是出血點的人被搶救了迴來……我越是了解,我就越敬畏生命,我就越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奇跡。”

    王主任的手熱熱的,暖暖的,紀傾城終於發自內心地笑起來。

    “所以你手下有過多少個醫療奇跡?”紀傾城問:“有多少胰腺癌晚期的病人又活下來的?”

    王主任眯著眼想了想,然後說:“也許你是第一個呢?”

    紀傾城的嘴角抽了抽道:“很好,您這樣說,我可真是放心了。”

    王主任笑了笑,然後對宙說:“你們可以帶

    她做療程了,我先走了,有任何問題就來找我。”

    等到王主任走了,紀傾城才迴過頭對宙說:“你看,我們不用做選擇,因為會有奇跡的。說不定我就是第一個戰勝胰腺癌的病人呢?”

    宙無奈地揚了揚嘴角道:“嗯,我就喜歡你的樂觀。”

    紀傾城大笑起來,揮了揮手,指著門口,氣勢高昂地說道:“走,帶我去做化療,我們要去創造奇跡了!”

    然而紀傾城顯然對化療的痛苦太低估了。

    前麵幾天還好,她還能下床到處走動,從第五天紀傾城就開始覺得生不如死,她的血壓開始升高,打寒顫,反胃惡心,嘔吐,甚至連心髒都開始出現問題。早就開始用強阿止痛的紀傾城已經對止痛藥不明感了,所以絕大多數時間,她都隻能靠著自己的意誌力忍受著痛苦。

    緊接著紀傾城又開始掉頭發,她隻是輕輕地抓了一下,便是一大把頭發掉下來,紀傾城苦笑著說:“這經典的一幕還是來了,我應該需要剃個光頭了……”

    紀國棟實在是看不下去女兒這個模樣,匆匆地走出病房,在外麵哭了起來。

    傾人說:“我去找厲時辰,你化療之前還好好的,怎麽越治越嚴重了!”

    傾人跑了出去,紀傾城想叫她,可是卻沒有力氣大聲說話。

    “讓她去吧,厲時辰會給她解釋的。”宙說。

    紀傾城無奈地點點頭,宙又重新把唿吸器給她帶上,然後繼續拿起手裏的童話書念給紀傾城聽,這是目前為止,唯一能夠轉移她的注意力,緩解一點紀傾城疼痛的事情了。

    “小美人魚漸漸開始愛起人類來,漸漸地開始盼望能夠生活在他們中間。她覺得他們的世界比她的天地大得多……她希望知道人類的事情,因此她隻有問她的老祖母,老祖母對於‘上層世界’的確知道的相當清楚……”

    ……

    小美人魚問:“人類會永遠活下去嗎?他們會不會像我們住在海裏的人們一樣死去呢?”

    老祖母說:“他們也會死,他們的生命甚至比我們還要短促。我們可以貨到三百歲,不過當我們的生命結束的時候,我們就變成了水上的泡沫,甚至連一座墳墓也不留給我們心愛的人。我們沒有一個不滅的靈魂,我們從來得不到一個死後的生命。我們像那綠色的草一樣,隻要一隔斷了,就再也綠不起來。相反的,人類有一個靈魂,它永遠活著,即使身體化為塵土,它仍是活著的。它升

    向情郎的天空,一直升向那些閃耀著的星星……”

    “為什麽我們得不到一個不滅的靈魂呢?”小美人魚悲哀地問,“隻要我能變成人,可以進入天上的世界,哪怕在那兒隻活一天,我都願意放棄我在這裏所能活的幾百年的生命……”

    ……

    紀傾城睜開眼,看向宙。

    宙停止了念書,問紀傾城:“怎麽了,你想要什麽嗎?”

    “我想錯了……”紀傾城拿下唿吸器,艱難地扯了扯嘴角道:“我小時候想錯了……”

    “嗯?”

    紀傾城笑了笑。

    “小美人魚不是為了得到王子的愛……”

    宙了然,溫柔地笑起來,點了點頭。

    “她是為了得到一個不滅的靈魂才變成海上的泡沫的……”紀傾城說。

    “這就是你愛這個故事的原因。”

    兩個人相視而笑,紀傾城終於明白,為什麽她生生世世都最愛這個故事。

    “下雨了。”紀傾城看著窗外說。

    宙迴頭看向窗外,外麵忽然暴雨如注,雨水打在玻璃窗上,模糊了整個世界。

    “現在是下雨的季節麽?”紀傾城疑惑地問:“這麽大的雨,夏天才常有吧……”

    宙的目光沉了沉,不置可否地說:“這個世界,什麽奇怪的事情都可能發生。”

    紀傾城笑了笑道:“奇怪到說不定我能活下來呢……”

    “嗯。”宙迴過頭來,“說不定你真的能活下來。”

    ……

    傾人去找了厲時辰,厲時辰跟她解釋了白介素-2的治療。

    “白介素-2的毒性很大,而且紀傾城使用的高劑量的白介素-2,所以她的反應很強烈,表現得很痛苦,但是她的腫瘤已經全身轉移了,如果不做治療,任她的腫瘤發展下去,你很快就會失去你的姐姐,我說的很快,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很快……”

    傾人沉默下來,她抬起頭來,眼眶有些紅,道:“你應該陪著她,你是醫生,你應該陪著她,告訴她為什麽會這麽恐怖,她需要你。”

    “她不需要我,紀傾城知道化療的副作用,她有心理準備……”厲時辰頓了頓道:“我沒有辦法看著她這個樣子,明知道我不能幫助她,還要看著她受苦,掙紮,我做不到,抱歉。”

    “但是我需要你……”傾人有些激

    動地說:“姐姐不害怕,但是我很害怕。我知道得絕症的那個人是姐姐,自殺的那個人是安琪,我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說我有多痛苦……但是……但是這一切都讓我很痛苦,我很害怕……”

    厲時辰沉默著。

    傾人擦了擦眼淚道:“我迴去陪姐姐了。”

    “你的身體恢複得怎麽樣?”厲時辰問。

    傾人本來已經起身,又坐了下來,她點點頭道:“沒什麽問題。”

    厲時辰又道:“安琪已經死了,什麽都來不及了”

    “我知道……”傾人扯了扯嘴角道:“我總是對我自己說,不是我的錯,我那個時候還是個小孩子,也不是我讓她自殺的,我總是這樣對我自己說,我在心裏找各種理由為自己開脫……我知道,我之所以開脫,之所以不承認我有錯,是因為內心深處,我知道自己是有罪的……”

    “誰能毫無過錯地過一輩子?可能到最後每個人都要背負些罪過過一生。你是,我也是……”

    “姐姐就不是。”傾人說:“姐姐就沒有罪過,但是她卻要死了,我們這些有罪的人,一個個長命百歲……”

    厲時辰低下頭來,神情溫柔。情人知道,這樣的溫柔也隻有提起姐姐的時候厲時辰的臉上會有。

    傾人打量著厲時辰道:“你知道嗎?我有時候會想,我們兩個最相似的地方,可能就是都愛著我的姐姐吧……”

    厲時辰抬了抬眉毛,自嘲地說:“傾城可能不是這麽覺得的。”

    “嗯……”傾人也自嘲地笑了笑道:“她眼裏我們都是沒有靈魂、沒有個性、虛偽、淺薄的……普通人……”

    四目相對,兩個人都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厲時辰又說:“我以後每天會過去看看傾城的情況,雖然王主任是很負責的醫生,但是你有什麽問題不想問她的,可以問我。”

    “謝謝你為我做這些……”

    “不客氣。”

    傾人站起來,走出了厲時辰的辦公室。

    “傾人……”

    “嗯?”

    厲時辰猶豫了一下道:“我托人找了個師父給……給我們的孩子超度,這個周末,你去麽?”

    傾人愣了一會兒才迴過神來,點點頭道:“行,你把地址發給我。”

    ……

    傾人迴到姐姐病房門口的時候,見到一

    個戴著口罩的人低著頭靠在牆邊站著,傾人對這個人有些印象,好像上次安琪來的時候,他就站在門口,也是這個打扮,戴著口罩,低著頭遮住眼睛,給人一種可疑的感覺……

    傾人走過去,隻聽見病房裏傳來一個優雅低沉的男人聲音,□□著安徒生的《海的女兒》,是她的姐夫在給姐姐將床頭故事呢。

    “你是來這裏聽故事的麽?”傾人沒好氣地說:“你什麽人,怎麽總是偷偷摸摸地站在我姐姐的病房門口?”

    那個神秘的男人轉過身,看向傾人道:“我是你姐姐的朋友,過來看她。”

    這個人有一雙非常好看的眼睛,好看到傾人對他的敵意一瞬間就煙消雲散了,她好奇地問:“那你為什麽不進去?”

    “故事沒有念完,不好意思進去打擾。”男人又說。

    傾人覺得這個人看著有些眼熟,雖然隻露出一雙眼睛來,但是眉眼相當熟悉。

    “我知道了!”傾人目瞪口呆地說:“你該不會是江子歸吧!”

    紀傾城聽到門口傳來傾人那大驚小怪的聲音,她看了一眼宙,宙便放下書,打開了病房的門。

    傾人和江子歸走進來,傾人興奮地問:“姐姐,你什麽時候認識江子歸的啊?”

    江子歸這才把口罩取下來,一臉陽光地說:“我們拍戲,去你姐姐的學校取景認識的。”

    紀傾城也懶得戳穿江子歸,點了點頭。

    “能跟你合個影麽?”傾人拿出手機激動地問。

    江子歸一副陽光偶像的模樣,微笑道:“沒問題,我的榮幸。”

    傾人高興地恨不得跳起來,江子歸摟著她的肩膀,然後還主動拿手機,跟她自拍了好幾張。

    “我朋友圈的人要嫉妒死我了!”傾人激動地說。

    江子歸笑眯眯地看著她,然後無奈對紀傾城聳聳肩。

    “介意我單獨跟你姐姐聊一會兒麽?”江子歸笑容燦爛的問傾人。

    沒有人能對那樣的笑容說不,傾人忙說不介意,興奮地衝著姐姐眨眨眼就出去了。

    然後江子歸才對宙說:“每次你在屋子裏,我都不敢往你的方向看,實在是太刺眼了……”

    紀傾城大笑起來,看著一臉不爽的宙道:“你出去一會兒?”

    等宙走了,江子歸才收起那駕校,坐到了紀傾城的病床旁。

    “你剛才那陽

    光的個性是怎麽迴事兒?”

    “我是演員,那是我的專業表情。”

    “就對著我一臉喪氣的樣子?”

    “嗯……”

    江子歸靠在椅子上,仰著頭看著天花板,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你把我妹妹,我男朋友都支走,就是來坐著的麽?”

    江子歸重重地歎一口氣,搖了搖頭。

    “說。”紀傾城疲憊地說:“我現在喘氣都疼,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江子歸終於看向紀傾城,還是那副懶洋洋地樣子,漫不經心地說:“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哈?

    “哈?”

    與此同時,宙也推開病房門匆匆走了進來,把江子歸從椅子上拎了起來,黑著臉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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