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一聲長長的歎息自周則川的口中發出,隻見他又放下了手中的公文,很有些不安地在公廳裏踱起了步子。


    這一幕落到廳外的親隨眼裏,這位也是一陣無聲的歎息。自家老爺從楊欽差走後,就一直是如此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樣,都幾個月了,也沒見半點好轉的跡象,傳出去隻怕連他都覺著麵上無光哪。


    其實,自從楊震把屬於大同守軍的五千騎兵派往草原後,周則川已滿心不安了,隻是那時他覺著上頭還有個欽差大人可以幫著自己頂缸,這才沒有過多的焦慮。但楊震一去,一切壓力可就都落到了他一個巡撫的頭上。


    那可是五千兵馬哪,別說折在草原之上了,哪怕朝廷對此有所不滿,一個追究下來,隻怕他這個巡撫就很有些擔待不起了,再一想那次楊震在出兵前的好一通宣揚教訓,就更叫他如坐針氈了。


    作為混跡官場多年,已官至一地巡撫的個中老手,周則川自然能看出這其中蘊含有多大的好處,一旦真能在草原上攪動風雲,完成前人所未能完成的事業,這大功必然少不了他這個巡撫一份。但與此比起來,周則川所看重的,更多卻還是其中的危機。


    一旦事敗,幾千人馬的折損這一黑鍋罪責就得全落到自己頭上了。尤其是當楊震這個欽差大人都親自去了草原後,這責任更是無處可推——到現在,這大同城的總兵人選還沒有完全定下來呢。


    倘若是換了個有野心,有衝勁的官員,對此事必然是抱有極大的興趣,恨不能幫著楊震做更多,從而好在事成後分潤更多的功勞。但對周則川來說,他卻不想因為這些功勞而害了自己,他是個更加穩重,不喜冒險之人。


    正因為他的這一有些懦弱退縮的性格,才會以堂堂巡撫的身份被郭榮這麽個總兵壓製,幾乎隻能任其在軍中隻手遮天卻不敢有絲毫言語。雖然其中不無郭榮在此根底要遠比他深厚的原因在,但數年的巡撫一職擔任下來,卻無半點長進,就隻能怪其性格上的缺點了。不然換了任何一個有些脾氣的,也足以和郭榮分庭抗禮了,畢竟如今大明文貴武輕,而且他這巡撫的級別更遠在區區總兵之上。


    對此,他身邊的親信自然是頗有不滿,甚至是腹誹的。如今好不容易借著楊震這個欽差的力量除去了郭榮,可結果看來,似乎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對軍中之事,周巡撫依然管得很少。


    那些底下的官吏和親信當然不會明白周則川心裏的打算,因為他年歲已然不小,且當到邊鎮巡撫,這官路也差不多到頭了,並未有過入六部當個尚書或是入內閣的想法,自然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了。但這麽一來可就苦了手下那些人,大同本就不富裕,來錢的差事都來自軍中,現在巡撫大人不肯把手伸入軍中,他們自然更沒什麽好處了。


    這麽一來的後果,就是周則川在底下人中的威信一直不高,甚至多有人在背後不屑地議論。而周則川對此,也隻是裝不知道,聽之任之罷了。他唯一的企盼,便是楊震能盡快安全地把人都帶迴來,至於功勞,有自然好,沒有也無所謂。


    懷著這樣的心思,周巡撫在大同自然是度日如年了。雖然自從數千騎兵進入草原後大同就再沒有遭遇過來自蒙人的攻擊,但他依然心下難安,每天都會癡癡地發會兒呆,隻望老天能夠保佑。


    “哎……”又是一聲長歎,周則川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門邊,望著外見庭院裏已然枯黃的樹葉,自言自語道:“這都入秋了,怎的還沒有傳迴來什麽消息呢?莫不是他們在草原上……”想到那可怕的結果,他不覺打了個寒顫。


    從後世心理學來看,這位明顯是個悲觀主義者,什麽事都會下意識地往不好的方麵去想。雖然他自己也知道自家問題所在,但一旦心緒不寧,思想便會完全不受控製。


    “大人不必擔心,畢竟草原如此之廣闊,既然楊大人他們是奔著所有韃子部落去的,自然是要花費些時間了。”有那親信趕緊安慰道。


    “正因為草原廣闊,其中又有無數的大小部落,本官才會如此擔心哪。這幾千人撒入其中,就如把水倒入水缸之中,能濟得什麽事呢?時間拖得越久,事情怕是越難以逆料哪。”把個眉頭皺成了個深深的川字,周巡撫再次歎道。


    這一下,那名下人也不好再說什麽了,隻能低頭默然。而這麽一來,又更增添了巡撫大人心中的不安感。


    就在這時,一人腳步匆匆地從前方的儀門處闖了進來,遠遠瞧見周巡撫後,臉上的肌肉便是一陣抖動:“巡撫大人,巡撫大人……”離著還有不短距離呢,他便已高聲喊了起來。


    周則川一看,正是暫代總兵之職的邊軍將領王匡,一看他這模樣,心裏更是一陣緊揪,既想要知道對方來意,又有些怕聽到那個可怕的結果,身子不由得一顫,喉嚨都發幹了:“王……王將軍可是草原那邊傳來消息了麽?”


    王匡大步來到他跟前,規規矩矩地先行了個禮——郭榮授首,對他們這些將領的威脅還是很大的,哪怕他對這位很有些優柔寡斷的巡撫不是太當迴事兒,也不敢表現出來。


    但這麽一來,卻叫周則川更覺性急了,忙一把拉住他的手道:“快說,到底是何事,能讓你如此焦急?”


    “巡撫大人所言甚是,確實是草原上來了消息。”


    “卻是……什麽消息?”周則川語氣急迫,嗓子卻有些發啞了。自去年派人出發之後就心心念念的問題,現在終於有了答案,如何能不叫他感到急切呢?


    其他人等這時候也都把目光投了過來,幾名官員更是湊了上來,一副緊張的模樣。至於那些身份低微者,則也同時豎起了耳朵,他們雖然沒有這位周巡撫那麽擔心,卻也牽掛著前方的戰況和結果哪。


    在深吸了口氣後,王匡才笑容滿麵地衝周則川一拱手:“恭喜大人,賀喜大人,大喜事哪!楊都督他們在草原上縱橫無阻,殺敵無算,連那強盛一時的蓋乞部也為他們所滅。經此一戰,草原上的韃子幾十年都再難有什麽氣候了!”


    正滿心憂慮的周巡撫聽得這話,神色頓時一僵,隨後身體也跟著一陣顫動,用有些幹澀,且急切的聲音道:“此話……此話當真?”


    “如此大事,末將怎敢亂說?而且前方傳迴消息的同時,還提到,楊都督已親率人馬進入我大明國界了。待到明後日,他便會返迴大同!”王匡趕緊又說道。


    “楊大人當真迴來了?好,好……”一時間,激動之下的周巡撫竟有些不知說什麽才好了,他的眼中甚至還有淚水流下來。


    周圍那些人也在一愣之後,發出了一陣歡唿:“終於把韃子之患給徹底鏟除了!”


    想著一年前大同城中所有人都朝不保夕的苦難和煎熬,現在陡然聽聞楊大人率軍取得了如此重大的勝利,所有人都覺著自己是在夢中一般,其中的激動與快意,甚至不比周則川少。


    “大人,下官提議趕緊將這一消息散播全城,也好叫百姓們共同慶賀。”


    “大人,我們是不是應該趕緊向朝廷把這一捷報傳遞過去?”


    手下那些人在一番歡唿之後,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紛紛提議道。


    周則川雖然心情激蕩,但頭腦還算清醒,當即吩咐道:“此事與我大同軍民息息相關既然已確認無誤,自當與他們同喜。即刻把楊都督在草原殺敵立功,即將迴來的消息傳出去,也好為迎接他們凱旋做好準備。”


    “是!”底下官員忙答應一聲。


    但隨後,周巡撫又道:“至於向朝廷報捷一事,還是留待楊都督迴來後,和他商議了再做計較吧。”他畢竟是老於世故的官場中人,很清楚這等邀功之事意味著什麽,他可不想因此得罪了楊震這個大功臣。


    雖然楊震的首功無論是誰都搶不走,但其他人的功勞呢?這一切自然得由楊震來說了算了,他周則川可不敢妄加置喙。


    見自己的這點小心思被巡撫大人給否了,提出建議的官員隻好低頭答應,對這位有些膽小的巡撫也不敢太過看低了。


    隻半個時辰,楊震在草原獲得巨大勝利的消息便在大同城中傳得眾人皆知,如此自然是惹來了一陣歡騰,其熱烈的景象比之過年和上元時更加的濃烈。


    當然,如此一來也有些問題隨之出現。比如在民間的傳播之下,楊震的形象不但越來越是高大,而且他們的功勞也越發的誇張起來,甚至都有人相信草原上的韃子已盡數為他們所殺,從此草原已是鬼域。


    對此傳言,周則川等人也不好製止辟謠,隻能等著楊震到來,現身說法。


    而楊震,就在這等情況下,於九月十一日迴到了闊別數月的大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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