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時間,哪怕是在幾百年後快節奏的時代裏,也並不是太長的一段時光,對大多數人來說,不過是一周的工作或學習時間罷了,而這一時間段出現在大明朝時,就更顯得那麽的無足輕重了。


    可事實上,在廣西變亂的這五日時間裏,卻足以讓整個本來已糜爛不堪的局麵有所改變,至少是在桂林左近,雖隻五天,卻足以讓情況徹底穩定下來。


    那些之前因為苗壯等族叛亂而四散的百姓,在得知桂林城居然頂住幾萬亂軍的圍攻,還擊退亂軍之後,便紛紛重迴家園,還有不少青壯年為了自己的家人毅然進了城,加入到了官軍的行列之中。


    同時,在桂林城附近的那些苗壯部族則生怕會遭到城中官軍的打擊報複,趕緊匆匆逃離原來的村寨,過上了顛沛流離的生活。


    而這些,還隻是表麵上的變化。真正的變化出現在桂林城內。一場酣暢的大勝,讓城中上下人等,包括軍民盡皆對接下來的戰事有了不小的底氣,也更加的團結一心。雖然現在戰事稍停,所有人卻並沒有休息的意思,而是趕緊忙碌著, 將城池加固加高,同時把之前未盡的防禦之事全部做完。


    比如城外那些林子和亂石灘,就在這段時日裏被自發的軍民外出給砍伐了個幹淨,並將這些東西全數送進城來,以備下次守城繼續使用。同時城內的秩序也比之前要好了許多,百姓中間甚至都組織出了巡防隊伍,以減輕官軍身上的負擔。


    凡此種種變化落到眾官員眼裏,他們是既感歎又感激,直到這一刻,他們才真正了解官民一體是多麽的重要。


    而隨著官府依然守著桂林,並將繼續與苗壯等族的叛軍一戰到底的口號宣傳出去後,諸多其他州府的百姓和官兵就紛紛來到了城裏,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在廣西其他州府幾乎全數陷落的情況下,桂林已成為這些人心目中唯一的落腳點和家園,他們無論是為了朝廷,還是為了自身,總是要來這兒與楊震他們並肩作戰的。


    唯一的問題,或許就隻有城中的糧草所餘不多了,本來桂林的存糧就隻夠原來的軍民用上不到半月的,現在又突然多了這麽多的投奔者,糧食自然告急。


    好在這些人的到來也給城裏的軍隊帶來了更加確切的消息,讓他們清楚了解到周邊那幾處被叛軍奪下的城池裏的兵力分布情況。於是趁著新勝之機,蕭鐸他們便率軍突襲了幾處城鎮,並奪到了不少的糧食,這才暫時緩解的糧食上的問題。


    而在幾場主動出擊都獲得了不小的勝利和收獲之後,城裏的士氣更是上升到了一個更高的高點,甚至有聲音提出在各位大人的率領下,他們可以擊敗所有叛軍,重新奪取整個廣西。當然,對這一說法,官員們是很清醒的,現在的局麵隻是稍微好轉了些,情勢卻依然嚴重。


    雖然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幾路人馬也借機重新奪取了幾座州府,但那隻是趁著叛軍現在正極力擴張,還未騰出手來的機會而已。一旦叫那些看著猶如散沙般的叛軍整合起來,並覺察到這些力量的威脅後,這幾處城牆低矮得一躍就可翻過的州府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守得住的。


    為此,唐廣琛都以巡撫的身份給那些人送去了急信,命他們趕緊帶了人和糧草趕來桂林和自己等會合,一同抗擊叛軍。當然,那些人會不會聽從他的命令,又或是會不會顧慮到趕來桂林途中的安全問題而不敢動身,就不是他這個如今名存實亡的廣西巡撫所能決定了。


    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這五天時間,借著桂林這場勝利,已讓廣西的整個亂局出現了一點可能,一點這兒的人馬可以憑借自身的能力扭轉整個局麵的可能!


    不過,除了這些鼓舞人心的變化之外,其實還有一些消息卻是不為一般百姓所知的。那就是在這段時日裏,廣西的尋常漢人百姓所遭受到的苦難。


    本來身在廣西這等漢人不占主導地位的省份裏,漢族百姓的日子已很不好過。但他們終究是這個世界上最勤勞,最能吃苦的民族,隻要有些薄田,再加上天公的照顧,經過幾代人的努力,總能掙出一份家業來。


    而這一點,是最遭那些不善於經營的苗壯等部族中人所嫉妒的。當看著往日和自己一樣窮得叮當響的漢人百姓居然慢慢富了起來,他們對漢人的恨意也隨之加深。而這一次的叛亂,便給了他們以最好的發泄理由。


    所以當叛亂一起,這些人便紛紛打著土司老爺的旗號殺進了尋常的百姓人家,殺人、搶掠,甚至是……將多年來的怨恨都發泄了出來,直逼得百姓們隻能遠離家園,過上了逃亡的生活。


    而在此期間,他們又撞上了更多的叛軍,有的還是之前在桂林城下吃了敗仗的叛軍隊伍。於是乎,這些可憐的百姓會遭遇什麽樣的慘禍就更不用多說了。


    當部分幸運的漢人百姓逃進桂林城這一唯一的庇護之地時,他們的身上都已帶上了深深的仇恨,他們的家人,多少都曾死在那些叛軍之手。


    當官員們從他們口中得知這些慘事時,也是個個動容,哪怕是再冷血的人,也會為這些發生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血腥之事而憤慨不已。


    “大人……還請各位老爺,各位軍爺為草民申冤報仇哪……”一個滿臉塵土的年輕人跪在幾名官員的身前, 不斷地磕著頭,直到被人用力攙扶起來,他口中的話也沒有稍停。


    “本官……身為廣西巡撫,卻讓治下百姓遭遇如此變故實在是心中有愧!你放心,本官在此向你保證,朝廷一定不會放過這些叛軍,給諸位一個交代,還你們被害的親人一個公道的!”唐廣琛有些吃力地道。這既是因為心情的激蕩,同時也是因為不那麽確定,畢竟現在廣西是個什麽局麵,他是很清楚的。


    好不容易,才把這些趕到城裏之後就前來喊冤的百姓打發離開,堂上諸多官員的臉上都掛上了一層冰霜,長時間都沒有人開口說話。


    良久之後,才見一名年輕官員憤慨地一拍椅子的扶手說道:“我等身為朝廷命官,地方父母,卻眼看著那些叛逆殘殺地方百姓而無能為力,實在枉穿了這一身官服。大人……”說著,他鄭重其事地朝著唐廣琛一拱手:“下官還請大人能夠以百姓為念,以朝廷名聲為念,盡早出兵,不然恐怕廣西民心可就盡失了。”說這番話的時候,他的目光除了對準了堂上官位最高的唐廣琛外,還不時瞥向一直陰沉著臉未曾說話的楊震,誰都知道,這個其實與廣西沒有任何關係的錦衣衛僉事大人才是最有資格發號施令,做出決斷的那一個人。


    唐廣琛的臉上已盡是苦笑,其實在場的所有官員裏,他是最心急的那一個,畢竟死的每一個百姓都是他這個一省巡撫的責任,他也很想為百姓們做點什麽,可眼下的局麵……


    其實周圍的官員也都知道他的難處,現在大家所能掌握的也就桂林周圍這些地方而已,更遠的所在,怕是根本無能為力。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張起朝廷的旗幟,希望能讓更多在外的百姓避入桂林城裏,至於為他們報仇什麽的,那隻能留待今後朝廷的大軍抵達,再行商量了。


    唐廣琛在歎了一聲之後,才苦笑道:“本官其實也與諸位一樣有心為百姓做點什麽,但眼下我們卻隻有緊守門戶。因為無論是從兵力還是其他方麵來說,此時都不是主動出擊的時候。楊僉事,你以為呢?”說著他便看了一眼楊震。


    而楊震,在這時候卻一直都保持了沉默,目光幽幽地盯著地麵,似乎在想某件事情。直到唐廣琛叫到他,其他那些官員也把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他才反應過來,嘴角一翹,露出一絲異樣的笑容來:“看來這些叛軍做事還真是不留任何餘地哪,居然連無辜的百姓都如此殘殺。”


    “本地漢人和苗壯等族的關係一向不好,現在又出了這等變故,而且有部分叛軍還在我桂林城下吃了大虧,所以便自然要找這些無力反抗的百姓發泄了。”傅川無奈地說道。


    楊震的目光迅速從所有人的麵上一掃而過,隨後問道:“那咱們就這麽忍著,什麽都不做,任由他們殘殺百姓麽?”不待其他人開口,他已斷然搖頭:“不,我絕不容許這樣的事情一再的發生,我們必須要讓他們知道,做這一切都將付出相應的代價!”


    “楊大人的意思是……”幾名官員從他的語氣和神色間似乎看出了些什麽,不禁有些緊張地看著他問道。


    深吸了一口氣後,楊震隻說出了八個字來:“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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