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了周圍群臣看向自己的目光,張鯨由一開始的忐忑變成了自得,一種將這許多朝廷官員玩弄於自己股掌之中的得意感瞬間充滿了他的胸臆,那種暢快的感覺,正是他所追求的。


    為了讓這種感覺持續得更久一些,張鯨並沒有立刻下令行刑,而是先擺手讓人將吳中行二人按住了,拖去上衣,袒露出他們將要受刑的背臀處。而後,又似有意又似無意地看了周圍那些麵有不忍與怒意,卻都不敢說什麽的官員們一圈,這才緩聲道:“用輪刑,五下一輪,開始吧。”


    所謂輪刑,就是指對犯人用刑之人輪替著拿廷杖擊打他們。因為這廷杖所用的木杖乃是特製,足有一人來高,十多斤重,真要用力打了,一個壯漢在十來下後也會氣力不繼,後麵的力量就會小上許多。而輪替著用刑,就沒有這方麵的不足,能把五十杖都實實在在地打在犯人的身上。


    在那些大漢將軍的答應聲裏,周圍官員卻露出了驚訝和不安之色來,因為他們居然沒能從張鯨的口中探知到這次廷杖到底會是個什麽用意,是要人性命,還隻是懲戒而已。


    隨即,又有那有些見識的官員把眼一低,看向了張鯨的雙腳。因為就他們所知,除了下令用刑時的命令暗藏機竅之外,掌刑太監雙腳的擺放位置也能給底下人暗自下令。若是雙腳平了放,就是著實打,雙腳外八,則是打,雙腳腳尖衝裏,則是用心打。雖然他們也不知道這種說法到底是不是確有其事,但這時候也隻能試著看一看了。


    可結果,卻再次叫他們失望了。因為那些人低頭看去時,壓根看不到張鯨的兩隻腳,他身上的袍服下擺垂得很低,完全都把雙腳給遮蓋起來了。


    如此一來,在場諸多官員可就更受煎熬了,不但要眼睜睜地看著兩名同僚被當眾以如此羞辱的方式痛打,還完全不知道一頓板子下來到底會是個什麽結果。


    要知道,自從隆慶朝之後,之前一直盛行的廷杖之刑就消停了許多,而進入萬曆朝之後,更是從未有官員當眾受過此等刑責。現在,如此殘忍的刑罰再次出現在眾人麵前,對這些官員的衝擊還是相當大的。


    隻見幾名膀大腰圓,站著比他們都要高上半個多頭的軍卒大漢拖著一人高的木杖站在吳趙二人身後,隨著吐氣開聲,將木杖猛地掄起來,伴隨著一陣嗚嗚的破空聲,便重重地抽——不,這看著更像是砸——砸在了兩名官員的背脊或是臀部,隻一下,上麵就迅速紅腫一片。


    而受刑的二人,在木杖著體的一瞬間,身子也跟著猛地向上一彈,奈何他們的四肢早被固定在了地麵之上,所以隻離地數寸,就無力地落了迴去。而因為他們口中勒有嚼頭,所以這時連慘叫都沒法發出來,隻能在那兒嗚嗚作聲,整張臉也早已扭曲得不成模樣。


    當左右兩名行刑之人五杖打完,也就是一共打了十杖之後,兩人的背部早已皮開肉綻,血肉模糊。而吳趙兩個也已徹底癱倒在地,完全動彈不得了。看到這一幕的官員們,一個個都麵露不忍之色,有些更是偏過頭去,連看上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了。


    但這種情形對試刑的人來說卻根本算不得什麽,很快地,又有兩名軍士被輪換上來,繼續拿著那大木杖朝著兩人的背臀處抽打起來。


    “砰!砰!……”木杖無情而有力地擊打在兩人的身上,也像是擊打在眾圍觀官員的心上,直讓他們的心跟著那一片血肉不斷收縮。在二十多杖之後,兩人的背上已沒有一處完整的皮肉,每一下敲上去,都會帶起一片破損的皮肉或是血液來,直看得人頭皮發麻。


    而吳趙二人這時候早已被打得昏厥過去,隻是身子自身依然有些反應,在被打中時,會不自覺地痙攣一下。


    當五十杖徹底打完之後,兩人已如兩隻破麻袋般完全癱在了地上,除了鼻翼間稍有喃動,表明還有些氣息外,幾乎和死人沒有什麽兩樣了。


    而在看完這一場廷杖之後,周圍官員的神色也變得雪白一片,幾乎和兩個受刑人有得一拚了。這一刻,這些官員首次對皇權有了一絲畏懼之感。


    張鯨見行刑完畢,臉上再次露出了一絲冷笑來。隨即又開口道:“有旨意……”


    群臣尚處於受驚狀態呢,好半天才迴過神來。即便心裏有所不滿,但皇權在上,他們有不敢違背,隻能唿啦啦跪了下來,靜等張鯨把旨意宣讀出來。


    “聖諭:翰林院編修吳中行,檢討趙用賢二人身為人臣不遵法令,身為學生,不重師長,已無法為百姓之表率,故著即奪去二人之一切官身,即刻驅趕離京!另,群臣及在京士子不得再往張閣老府上攪擾,若有再犯者,以此二人為鑒,定不輕饒。欽此!”張鯨把皇帝的口諭道了出來,隨後不等那些官員有進一步的反應,便把袍袖一甩,帶著那一幹手下施施然地轉迴宮裏去了。


    直到他們走後好一陣子,那些官員們才迴過神來,趕緊爬起身來,急急趕到兩名受刑者跟前查看情況。發現兩人身上的傷很是不輕,而且口鼻裏隻有出氣沒有入氣了。這讓眾人更是慌張,趕忙叫過早在一邊等候的馬車,載著二人就往醫館跑去。


    同時,不少官員的心裏也開始退縮了。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張居正被奪情繼續留在京城已是無可更改的事實了,自己等若再反對,下場隻怕會和吳趙二人一樣。在見識了他們如此淒慘的下場後,眾人那想抗爭到底的決心已然動搖。


    天子之怒,勢若雷霆,確實不是他們這些臣下能擔當得起的。這一刻,萬曆在群臣中間終於首次確立起了自己的威信!


    如果說這一場廷杖已叫群臣對天子心存敬畏,對反對張居正奪情一事已有所退縮的話,那次日所發生的另一件事,就徹底讓這件數日來甚囂塵上的事情迅速地偃旗息鼓。


    因為就在第二天,一道奏疏就被遞進了宮裏,上麵的署名赫然是張居正。這是一道煌煌數千字的奏疏,裏麵寫滿了張居正想說的話,既有對去世父親的追思,也有對幾位對他賞識有加的先帝的感激,而最後,才是最叫所有人在意的——張居正決定接受天子奪情的詔書,正式答應留在京城,繼續擔任內閣首輔一職。


    此事一旦傳出,本來還氣勢洶洶,對張居正批判不斷,甚至是喊打喊殺的那些官員們瞬間就閉了嘴,反而擔心起自己接下來的處境了。因為在此之前,他們覺著這次的事情實在很嚴重,即便是張居正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幹出奪情這樣的事情來,如此他們才敢直言頂撞,甚至鬧到張府門前。


    而現在,當張居正依舊是首輔,依舊手握大權,掌握了京城絕大多數官員的升遷,乃至去留之下,這些官員就沒膽子再明著與之作對了。對大明京官們來說,天子還不是最可怕的,內閣首輔和吏部尚書才是,因為他們有絕對的把握能讓一個三品以下的官員去職。


    本來,張居正還在觀望,還想著用一種比較平和的手段來度過這段有些艱難的時候,再等風聲沒那麽緊了,自己才重新迴內閣不遲。


    但不斷發生在他府內外的事情,卻叫張居正改變了想法。尤其是受到吳趙兩個學生的刺激,更使他鐵了心要以強硬到叫人不敢反對的姿態重新站出來。既然那些官員不肯接受自己和平的手段,那就以威壓之!


    一場廷杖,一封奏疏,讓這場奪情風波迅速平息了下去,但這種強行壓下眾人反對聲音的作法當真是長久之策麽?


    對此,楊震顯然是有自己看法的。當得知最終是這麽個結局後,他笑了,那是一切盡在掌握的笑容,無論是朝臣還是張居正,甚至皇帝的反應,這一迴盡在他的掌控之內。


    “他張居正這一迴確實靠著自身強大的威信和勢力使得滿朝官員再不敢對此有任何議論之聲。但是,這種作法無異於飲鴆止渴。雖然百官口中不說,但心裏對他必然是極度不屑的,他多年來辛苦所建立的良好口碑,也會因此而徹底坍塌。即便現在他張居正依然是內閣首輔,依然權傾天下,但已不再毫無破綻。


    “接下來,隻要我們能找出他新的問題,那些潛藏起爪牙來的敵人們,就會如見了血的豺狼一般撲過去,把他徹底撕碎吞噬。所以你們根本不必感到喪氣,因為這一迴,我們離把張居正鬥倒已經很近了。”當看到手下兄弟們一臉頹喪的模樣後,楊震如此說道。


    眾人這才稍稍打起了些精神來,但內心深處,對此卻依舊沒有多少把握。


    楊震見狀,隻是嘿嘿一笑:“你們等著吧,很快的,新的好戲又將上演!”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繡大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路人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路人家並收藏錦繡大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