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門房全未料到這兩個自家老爺的學生會突然如此發難——張府是什麽地方,這麽多年來,還從未有過任何人敢強闖呢,哪怕是這幾日裏,那些在外叫罵之人,也沒這個膽子——全無防備之下,被門往裏一撞,便哎呀一聲驚叫,仰麵跌倒在了地麵之上。


    “你們……”門房這時才明白過來,急切地以手按地,就要翻身起來阻擋兩個已踏進門來的不速之客。但他才剛一抬首,就對上了一雙泛著兇光的眼睛:“老師可在後院?”正是搶先一步過來的趙用賢。


    門房一下就為對方的氣勢所攝,剛到嘴邊的阻攔之語竟說不出口,隻是呆愣地點了下頭。趙用賢也不再理會此人,當即抬步就往張府內部快不走去,身後的吳中行稍作猶豫之後,還是緊隨其後,直往內闖。


    那門房看著兩人急匆匆進去的身影,雖然人已從地上起來,卻一下呆住了,完全忘了追趕,甚至連那已然洞開的大門,他都沒想著要去關合上。好在這時候,外麵那些人也被眼前的這突發變故給驚到了,再加上張居正的地位還是擺在那兒,沒人敢真個衝進去鬧事,所以才沒有鬧出更大的麻煩來。


    但即便如此,光是趙吳二人長驅直入地闖進府來,還是惹得張府上下一陣慌亂。那些家丁、婢仆都用詫異的眼神遠遠看著兩位之前也見過不少次的老爺的學生不斷往裏走,卻沒有一個敢上前擋道的。


    直到兩人闖過了三進院落,都要進入張府的核心區域了,才有數名聞訊趕來的護院出頭,攔下了二人。可即便如此,這些護院在麵對兩人時,也不敢太過強硬,隻是勸道:“兩位大人,你們這樣可是犯了王法,也會大大觸怒我家老爺,你們有什麽話,隻管寫信來便是,何必非要強闖。還請你們趕緊迴頭吧……”


    吳中行進來本就心下有所忐忑,現在被人這麽一阻撓,那點底氣頓時就消散了,便猶豫著想要迴頭,同時看向了身旁的同伴。


    而後,他便驚訝地發現,此時的趙用賢卻用堅定的目光迴瞪著那些護院:“讓開,我有事關老師名譽的大事要與他商談,你們竟敢攔我?都給我退下了!”說罷,手一揚,袍袖一揮,就跟趕鴨子似地把身前的那些護院往邊上轟趕,腳下的步子卻不見絲毫停頓,繼續直往裏走。


    倘若是早幾日裏他敢在張府如此橫衝直撞,早就被這些護院們擒下飽以老拳之後丟出府門去了。他們可不管對方身份,哪怕你是自家老爺的學生弟子,也不能壞了張府的規矩。可現在,因為這幾日裏越來越糟的處境,讓這些護院們的勇氣早沒了蹤影,再加上趙用賢他們的身份又有些特殊,使得眾人更不敢太過放肆。如此一來,這幾位擋道的也隻能眼睜睜看著趙用賢從他們身邊擦過,繼續往裏麵闖去。


    而落後了有一段距離的吳中行在見到如此情況後,也是大吃一驚。他完全沒想到,自己的這個同窗加同僚好友在這事上竟比自己還要激進,這還是以前那個行事沉穩的趙汝師麽?


    雖然一時想不明白趙用賢為何會如此莽撞,但在愣了下後,吳中行還是趕緊幾步,追了上去。事到如今,他已和趙用賢完全綁在了一起,不好再有所退縮了。


    就這樣,兩個學生在首輔老師的府上如入無人之境般地直闖而入,都不見停頓的。直到闖過七重院落,眼看將要抵達張居正日常起居的後院時,他們才被急匆匆趕來的張守廉給擋了下來。


    此時的張守廉神色惶急,眼中甚至透著幾絲恨意,狠狠地盯著這兩個家夥:“你們真是好大的膽子,就是尋常人家,未得主人允可也是不得擅闖的,我張府可還從未見過你們這樣的惡客呢!別以為你們是老爺的學生,便可隨意妄為了……”


    麵對這位張府管事的嗬斥,吳中行的目光便是一縮,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半步。但趙用賢卻半點不讓地迎了上去:“大膽,我身為老師學生,自有責任維護老師令名,如今你擋我去路,是想害得老師他聲名盡掃麽?還不趕緊讓開,你不過是一介卑微的奴仆而已,竟敢攔我?”說著,繼續挺步向前。


    “瘋了,這家夥是瘋了麽?”見他如此模樣,又說出這等話來,張守廉首先就產生了這麽個想法來。而就在他這一分神間,快步向前的趙用賢已重重地將他撞開,欲繼續向前。


    而就在這時候,一個聲音打裏麵的院落裏傳了出來,使得本來還想繼續往裏闖的趙用賢的身子為之一頓:“好,你趙汝師倒還真有些膽魄,口才也甚是了得,都比我這個當老師的更有本事了!”


    終於,這一番大動靜,驚動了才剛起來的張居正,他聞訊趕來,正瞧見了自己兩個好學生強闖府邸,和自己的家奴頂撞的過程。雖然他的一張方臉上依然是一副古井不波的淡然神色,但嘴唇在說話時卻在微微顫動,顯然對此是很有些惱怒了。


    而在見到老師突然出現後,吳中行先是一愣,隨即雙膝一軟,就跪倒拜了下去:“學生吳中行拜見恩師……”


    而趙用賢,本來他心裏是有過計較的,自己見了老師後該怎麽做,怎麽說,才能在氣勢上不弱了。但真對上了張居正,看著他那雙滿是威嚴的眼睛,感受著從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強大氣場後,這種想法和說法就都被他拋到了爪哇國,也在略作遲疑後跪了下來:“學生趙用賢見過恩師。”


    張居正目光冷冽地看著麵前的這兩個自己的學生,半晌之後,才用不帶半點感情色彩的語氣道:“兩位翰林院的大人,我張居正何德何能,可不敢認作你們的老師哪。這天下間,也不會有哪個學生,敢如此明目張膽地直闖老師的府邸,還指著阻止他們如此荒唐行徑的人破口大罵的。怎麽,你們是覺著這一迴老夫已成千夫所指的罪人,特來落井下石的麽?”聽他說得如此之狠,似有將二人逐出門牆的意思,這讓吳中行心下更是慌亂,同時也更覺後悔,早知會惹來老師如此惱怒,自己就不該聽從趙用賢的唆擺前來勸說了。但在這個時候,就是認錯似乎都已無濟於事,他隻有把頭貼在地麵上,什麽都不敢說,什麽都不敢做。


    其實張居正除了麵冷話冷之外,心卻更愣。他也實在沒料到,自己所做的這個決定會惹來如此之大反彈勢力。似乎這一刻,他已成為了天下的罪人。


    但其實,張居正對於朝中那些人的反對之聲,還是可以接受的,畢竟那裏有著不少政見不合的敵人,他們做什麽都屬正常。可現在出現在自己麵前的,可是自己一手栽培,還頗有所期許的學生哪,現在就連他們也……


    而這,還不是最叫他感到揪心的。更叫他擔心的是,這兩人如此身份幹出這等事來,傳出去時對自己的影響將是極其致命的。大明兩百年來,官場中一向講個師生情誼,學生有時候比老師的子侄更親,幾乎就沒有出現過學生反對老師,或是背叛師門的事情。而今天,趙吳二人的行為,就已開了這個先河。


    而張居正,也必然會因為這事而被今人後人傳為笑柄,一個堂堂的內閣首輔,居然被自己的學生反對,這說出去,都是不可能被人相信的事情哪。而且,這樣一來,其他人就更有理由來反對他的奪情決定了。


    種種不安和憤怒情緒堆疊到一起,讓張居正再也無法如以往般平靜地對待任何困難,說話也比以前要重了許多。


    麵對張居正如此盛怒之下的這番話,趙用賢也和吳中行一樣,一開始顯得有些慌亂。但很快地,他又想到了自己這些年來的清苦,想到了這次可能的機遇,便索性把心一橫,猛然抬起頭來,對著神色冷峻的張居正道:“恩師,哪怕你因此要怪罪我們,但身為學生,有些話我還是得說。父子倫常,乃是天地大義,子為父喪而守孝,更是禮之所在。如今恩師你竟因一點權欲之心而將此人倫大禮棄之不顧,實在非君子所為,也必將為人所厭棄。還望恩師能以天下正道為念,為我大明官場風氣為念,莫要做出此等有悖人倫之事來,學生縱使被恩師你逐出門牆,也得把這話說明白了!”說著,便一個頭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吳中行這時候也不禁抬起頭來,滿臉難以置信地看著跟前的同僚,覺著他這迴是真的瘋了,居然敢如此直接地和老師說這話。


    同時,另一邊的那些張府下人們也都傻了眼,完全沒想到在張居正麵前,這家夥居然還敢如此說話。


    張居正也愣怔了好一陣子,麵色終於變得雪白一片,半晌之後,口中念念有詞地連道了數個好字,隨後猛地迴身就往屋子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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