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間,又是半來個月悄然滑過,二月已近尾聲,而三月已近在眼前。


    照著往年的節氣來看,即便是北京城,在到了三月之後氣候也將進入溫暖的春天,萬物亦將逐漸複蘇,變得生機一片。但今年的情況卻顯然有些不同,雖然沒有什麽雨雪,日頭也整日裏高懸天際,但這氣候卻依然寒冷,尤其是當風起的時候,更如冬日般給人徹骨的寒意。


    一陣風突然就從前方半閉的小窗裏吹進了不大的公房之中,不但吹得按上被鎮紙所壓的紙張一陣嘩啦亂響,更叫正與張居正小聲說著話的李業打了個寒顫,頓了下才道:“……閣老,就目前的情況看來,這錦衣衛內部是不會因為王國丈的出現而起什麽波瀾了。”


    自半個月前,於皇帝大婚典禮上用順水推舟的手段把王偉安插進錦衣衛當指揮使後,張居正就一直在叫人關注那邊的動靜。照他的想法,是希望楊震能與王偉發生些摩擦,從而鷸蚌相爭,自己也好漁翁得利,找到些問題和破綻的。可這幾日下來,他們所得到的消息卻是錦衣衛內沒有任何的動靜。


    據說,王偉在接下任職的旨意後隻去了鎮撫司兩三趟,隨後就隻是閉門在家,看來是完全無意去和楊震一爭短長了。雖然這迴確實惡心了楊震一把,也叫他多了個頂頭上司,但就實際意義來看,卻是幾乎沒有任何效果的。


    一絲苦笑從張居正的嘴角邊漾了起來:“看來我也有些小瞧這位王國丈了,他也是個明白人哪,知道錦衣衛內現在是個什麽情況,便索性賣個好,沒有去與楊震起什麽爭執了。”


    “這或許是一個方麵原因,至於另一個,則在陛下身上。”李業小心翼翼地說道:“就下官所知,陛下在大婚次日就召了楊震單獨說了好一陣子的話。之後,在王國丈進宮謝恩時,也屏退左右與他說了會兒話,所以下官以為是陛下和他們說了什麽,才叫兩位沒起什麽矛盾與衝突的。”


    “或許是吧,但也有這兩人自我克製的原因在裏麵。”張居正目光幽幽地看著案頭那些公文奏疏,輕輕地歎了口氣。對方提到三個人都有些出人意料的表現,看來就是當今天子都在提防著自己了,這讓他有些後悔,早知是這麽個結果,這種事情還不如叫別人來說,那效果或許還好一些。


    但張居正卻也不會因此而後悔,畢竟有些事情隻有做了,才會知道結果。何況,近段時間裏自己一直都找不到錦衣衛或楊震的什麽把柄,也隻能在這上麵找找機會了。


    說起來,他也對楊震有些佩服了。錦衣衛都是些什麽人,他可是很清楚的。當初被東廠全麵壓製時,那些家夥都要在外惹是生非,幹出種種不法的勾當來。可現在倒好,京城裏都沒什麽人能壓住他們了,這些錦衣衛反倒變得極其規矩,別說敲詐勒索什麽的了,就是與人矛盾衝突都很少,這實在是叫人難以相信的轉變哪。


    對於這一點,其實楊震倒是可以給出很合理的解釋。以前總被人壓著,被人瞧不起,錦衣衛上下便產生了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的心態,自然總會在外惹是生非。但現在,錦衣衛早已地位大升,沒人敢招惹了,也懂得了自重,再有楊震的自律條令壓著,自然就很難再如以前般容易出事了。


    但這麽一來,可就叫張居正有些難以下手了。他本還指望找機會叫人彈劾楊震,以報徐家之仇呢。可現在看來,似乎連這一點都變得有些渺茫了。


    作為張居正身邊幾個親信之一,李業自然明白閣老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見他如此模樣,便也有心分憂。於是在躊躇了一下後,還是說道:“閣老,其實真要對付那楊震也不是全無辦法。”


    “哦?你有什麽良策麽?且說來聽聽。”張居正頓時精神一振,看著他的眼睛問道。


    “以下官愚見,既然找不到他們的錯漏,咱們就自己給他們製造些麻煩出來。眼下,就有一個極佳的機會,隻要他們在這事上犯了錯,必然會被天下官民群起而攻之,就是陛下也難以維護他們了。”李業說到這兒,看了張居正一眼,沒有把話完全點破了。


    張居正先是一愣,居然還有這麽好的機會麽,我怎麽就不知道?但很快地,張閣老就明白了過來:“你是指將在下月舉行的春闈?”眼下也就隻有這件事情就足夠惹來天下人關注的了。


    大明朝和之前唐宋等朝代一樣,官員的選拔用的是科舉製度。讀書人自考中秀才之後,便將經曆一係列的考試,直到會試殿試,被點中進士,才算是真正躋身到士大夫的階層,成為人上人。


    不過這科舉考試可不是什麽人都有運氣能中的,而且三年才有一次的舉人進士選拔更是叫人等得青絲變白發。但事實上,除了常規的三年一輪的科考之外,朝廷另有恩科加考,是天下諸多身中舉人,卻尚為得中進士之人趨之若鶩的機會。


    所謂恩科,顧名思義,就是因為朝廷的某種恩典而多出來的的一次科舉取士,多是因為國家有了什麽大喜事,才會給讀書人一個更進一步的機會。比如這次天子大婚,在大赦天下,以及重賞百官之外,就有禮部官員向皇帝提出了開恩科的建議。


    對此,張居正和皇帝當然沒有反對的意思。這種大喜事,自然是要與民同樂的,而除了減免一些地方的賦稅之外,開個恩科也是題中應有之義。為此,早在年前,就已有不少舉子來到了京城,隻等著三月中進行的恩科加考了。


    沉默片刻之後,張居正又把目光落到了李業的身上:“把你的意思全都說出來。”


    “是。下官覺著,這次恩科考試可以叫楊震率錦衣衛監視考官及舉子,以防他們做出什麽舞弊的舉動來。想必以錦衣衛的名聲和能力,這點事情應該難不倒他們。”說著一頓,李業嘴邊露出了一絲冷笑來:“當然了,倘若這其中真出了什麽差錯,這罪責也是該落到他們身上的。不知閣老以為如何?”


    張居正很有一種斥責自己這個下屬的想法。恩科取士和平常的會試並沒有任何兩樣,也是國家選拔人才的重要大典,豈能如此胡鬧?一旦真這麽做了,朝廷的顏麵何存?而且科場弊案一起,牽連者眾,豈不是會導致許多人耽誤了一生麽?


    他還記得幾年前發生在武昌的鄉試弊案,那次可算是驚動朝野了,也導致了許多官員鋃鐺入獄。而那次還隻是鄉試,這次的春闈隻會比那次影響更大,更惡劣,他幾乎可以想見會是個什麽結果了。


    但申斥和拒絕的話才到嘴邊,卻又停住了。張居正想到了徐家一門的淒慘遭遇,以及現在自己有心無力的情況。他確實太希望除掉楊震為徐家報仇了,但就目前來看,卻又幾乎找不到任何一個妥當的辦法來。雖然他是當朝首輔,但要對付人卻還是需要有一個合理合情的借口的,顯然李業這個提議雖然大膽妄為了些,卻不失為是一個不錯的方案。


    沉吟了片刻後,張居正又道:“那你有考慮過那些舉子們的處境麽?這可是他們難得的晉身機會,卻要因此而鬧出事端來……”


    “下官以為這一點倒也不是不好解決。其一,出了這事後,朝廷可以重開春闈,那對他們來說損失也就不大了。而且,能在經曆過一次變故後依然高中進士的舉子,其心境與水準才會更高,更能成為朝廷將來的棟梁。第二,下官以為這麽做還可以引出一些想要投機取巧之徒來,那對其他人來說反而更公平了些。”


    說到這兒,李業又看了張居正一眼,略略放低了聲音道:“還有一點,下官以為閣老這次還能做到一箭雙雕,借此機會將朝中與我們格格不入的家夥送上主考的位置,那他經此一事後,就會輕則聲名盡喪,再難於朝廷裏說上話,重則丟官罷職……”


    “嗯?”張居正沒想到李業居然還有這麽一手,頓時再次愣住。但隨後,也不得不佩服他的算計,這確實是個一石二鳥的好機會。


    如今張居正所麵臨的局麵隻有他自己最清楚,雖然權傾朝野,但同樣樹敵無數,有些敵人他雖然知道,卻礙於各種原因不好真對他們下手。但現在,借著這次恩科考試的機會,倒還真能解決掉幾個眼中釘呢。


    這麽一想,之前的一些堅持也就慢慢淡化了,覺著可以一試:“不過此事事關重大,還必須好好計較一番,方可真正實施。至少要保證那些考生不要受太大的牽連和影響才成。”


    “閣老所言極是,是下官一時情急有些疏忽了。”李業趕緊附和道。但他卻知道,很明顯,張居正已經采納了自己的這一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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