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楊震想來,即便自己這次已把話徹底說開了,也給了刑部以不小的壓力,但想叫他們乖乖就範,立刻就做出迴應,甚至是開審徐家一案也不太現實,他們怎麽的,也得再拖上個幾天時間才是。


    可事實卻出乎了他的預料,就在他找上刑部的次日,一道文書就被刑部送到了錦衣衛裏,上麵寫得明明白白,三司會審徐家一案,將會在兩日之後,也就是十月十五日這天在刑部正堂舉行,到時還請楊震當堂作證。


    若非這份文書底下並排印著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三處衙門的印鑒,楊震都要懷疑這是有人偽造的了。可無論是問那送公文來的官吏,還是反複驗看這份文書,楊震卻連半點問題都沒找出來。


    “這是怎麽迴事?他們之前不是一直在拖麽?怎麽突然就轉性了,居然這就要開審?”夏凱等幾名楊震的親信手下也在看了這份文書後有些疑惑地說道。


    沈言則在一番沉吟後道:“這總比他們沒有任何表示要好,至少是把事情起個頭了。不過大人,就下官看來,他們突然改變主意,一定另有內情,我們必須有所防範才是。”


    倒是蔡鷹揚對此很不以為然:“這案子人證物證俱全,難道他們還能睜著眼說瞎話為徐家那些家夥開脫不成?就算他們有這心思,怕也沒這本事吧!”


    楊震靜靜地聽著手下人等的議論,半晌之後才道:“你們說的都有些道理,反正就是得去看看他們會怎麽做而已。隻要我在,諒他們也做不了什麽手腳。對了,之前叫你們盯著那些與徐家關係頗深官員的動靜,可有什麽發現麽?”


    一直以來主管著密探方麵事宜宋廣趕緊迴道:“這些日子裏,雖然有部分官員互相串聯,但因為茲事體大,他們也沒敢有太大動作,也沒見他們去那三法司衙門的官員那兒走動說情。另外,張閣老那兒,除了徐璠兄弟兩個去過一次後,就沒有和徐家關係緊密之人進過門了——雖然有不少人前去拜見,卻都被擋在了門外不得見張閣老的麵。”


    “哦?看來張閣老還真是大公無私得很哪,連這點人情都不肯賣嗎?”楊震有些奇怪地道。


    “他應該是怕朝中物議吧。”沈言猜測著道:“如今這個節骨眼上,是個人都會猜測到他張閣老的身上,瓜田李下的,能不攙和進去,他總是想置身事外的。畢竟這些年來,張閣老雖然權力甚大,諸事順遂,可明裏暗裏還是有不少敵人的。”


    楊震滿意地一點頭:“想來應該就是如此了。看這情況,這次三法司決定開審似乎也與他沒有太大聯係了,那他們又是打的什麽主意……”一頓之後,他又笑了起來:“算了,這些事情總是猜不透的,就不猜他了。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隻要他們敢為徐家開脫,我是一定會與他們爭到底的!”


    “我等也願追隨大人,與他們一爭到底!”一眾手下也附和地應道。


    楊震見狀不覺哈哈一笑:“好,有各位如此態度,何愁此事不能依著咱們的心思來!”


    話雖是這麽說的,但真到了三司會審的這一天,來到刑部正堂準備聽審時,楊震心裏依然帶了一絲忐忑。對未知事物的忐忑,總是存在的。


    可這次三司會審的一切進程卻又叫楊震說不出任何毛病來,當著他這個錦衣衛鎮撫,以及宮裏派來聽審的某位太監的麵,幾位主審官員半點不漏地將之前楊震在朝會上對徐家的三樁控訴——壞海禁、通倭以及截殺欽差的罪名一一羅列而出,也沒有半點為他們開脫的意思。


    這還不算,隨後,他們又拿出了最前缺少的人證供詞,不但把嚴環等揚州漕幫的人給帶上堂來問話,還把那些個被俘倭人都給帶上了堂來,對他們進行了一番盤問,也是將罪行直指徐家。


    隨後,幾位官員又客氣地問了一直坐在旁邊聽審的楊震,問他對此可還有什麽補充的沒有。


    一切看著都是那麽的順利,罪名也已完全定了下來,對此,楊震自然沒有任何意見了,隻能道一句事實確實如此。但同時,他的心裏反而更不踏實了。


    因為這次的堂審實在是太過順利,順利得都不像是真的,太反常了。要知道,若是真照這麽給徐家定罪,這個在江南盤踞多年的家族恐怕就要從此徹底覆滅了,徐家男丁幸運的可能定個流放之刑,去到窮山惡水處,或是去邊關經曆生死考驗;那些重要的子孫,則可能連命都保不住。女的,或許相對好一些,但被發入教坊司裏為(女昌)(女支)的命運是怎麽都免不了了。


    唯一的例外或許是徐階,他畢竟是曾經的朝廷重臣,有大功於社稷,且年事已高。但在家破人亡,子孫盡皆死的死散的散的情況下,這個老人最終下場怕也不會比他曾經的老對手嚴嵩要強吧——嚴嵩在晚年被抄家之後,流落家鄉荒野之中,隻能靠著吃祭品維生,最終饑寒交迫而亡。


    倘若這隻是個尋常的大家族,三司會審之下是這麽個結果楊震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但徐家……他們在朝中有那麽深的根底,怎麽可能如此被動,連一點自救的辦法都不想呢?這些官員,又怎麽可能一點情麵不留,就把一切罪證都落實到徐家頭上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越想之下,楊震心裏越覺不安,隻可惜眼前的一切,卻又讓他看不出半點破綻來,隻能暫且忍耐作壁上觀,看他們到底在耍什麽花樣。


    “啪!”驚堂木再次拍響,主審此案的三名官員在相互推讓一番後,由刑部侍郎翁汝言做最後的總結:“此次徐家一案,罪證確鑿,實在是叫人觸目驚心。這三項大罪,無論是哪一項,都足以定全族死罪,即便是皇親國戚,這罪名也是不容開脫的。雖然徐老大人為國操勞一生,有大功於社稷,但功是功,過是過,此事也不能因此得免。以我們的意思,將判徐家嫡係男丁盡皆處斬,其他男丁發配邊地,至於女眷則充入教坊司為奴。當然,這案子最後該如何定奪,卻還得由陛下聖裁。”說著,三名官員很是恭敬地朝著那聽審內侍拱了拱手。


    見楊震和那名太監都沒有反對之後,三名官員當即又道:“既如此,那就派人先把徐璠和徐琨二人及其家人都拿來投入獄中,待朝廷下旨鬆江把徐家其他人等都捉拿入京後,再最後判定他們的罪行!”


    隨著一支火簽被擲下堂來,幾名刑部的衙差也趕緊應命,拿起鎖鏈和刀棍等物就往外而去,這是去拿徐家兄弟去了。


    直到這個時候為止,楊震都看不出有任何的異狀:“難道說是這些朝廷官員心知這案子無法翻過來,為了自身安全,所以就把徐家給徹底放棄了?不但放棄了,還打算再捅上幾刀,將徐家滅門麽?”


    雖然一切都如這樣在發展,可楊震心裏依然充滿了懷疑,事情一定還有什麽他所沒想到的,內裏必然有著蹊蹺。隻是這其中到底有什麽問題,他一時卻又說不上來,隻是眉頭卻不禁慢慢地皺了起來。


    其實不光是他心下不安,那三位大人在鐵麵無私的背後,也是心裏打著鼓呢。


    “事情不會出什麽差錯吧?別真把罪名都給落實了,不然咱們可就得罪太多人了。千萬千萬,那人可一定要到哪……”心裏想著這些,三名官員的目光就忍不住朝外麵看去,滿是期待與不安。


    直到瞧見之前奉命前往拿人的差役頭子又迴轉過來,三人互相打了下眼色,才終於鬆了口氣。但麵子上的事情卻還是要做的,至少當著楊震的麵,他們不敢不裝模作樣,便把臉一沉,對那差役喝問道:“你個刁才,不是叫你去拿人麽,怎麽這就又迴來了?”


    那人忙跪下迴話道:“迴幾位大人的話,非是小的躲懶,實在是因為大人們吩咐小的去辦的差事已經辦好了。”


    “嗯?”三人雖然麵色陰陰的,但眼中卻有絲絲喜意直透而出。


    “小的帶人才一出衙門,就看到徐璠和徐琨兩個帶了家奴押著一人而來,他們說,他們是前來投案的。”那人趕緊解釋道。


    “竟有此事?”三名官員頓時精神一振,趕緊道:“去,趕緊把人給本官帶上來!”


    那差役趕緊答應一聲,疾步而出。而楊震,在見到這一幕後,眉毛頓時就挑了起來:“果然,變數來了!”


    隻片刻工夫,幾名刑部差役便帶了三人走進了堂來。楊震的目光很自然地自三人的臉上一一掃過,當落到最後那人的麵上時,他的目光就是陡然一縮:“他怎麽到了京城了?”來的,赫然是徐瑛,徐階第三個兒子。雖然此時他看著比在華亭時要憔悴許多,但模樣卻並沒有什麽變化,楊震一眼就認出了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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