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瑛的判斷完全正確,隻經過一日的傳播與發酵,到了第二天,徐家在縣衙堂審吃了大虧的消息就已被華亭縣的百姓們傳了個沸沸揚揚。並且在又過了不到半日後,還演繹出了諸多版本,就仿佛昨日的堂審有許多人都在現場看了一般。


    緊跟著這些滿天飛的謠言傳說的,是縣衙張貼出了幾份告示,言明知縣大人將在接下來一段時日裏為民做主,但凡有普通百姓被地主豪強霸占了土地財產的,縣衙都會為他們做主,奪迴屬於他們的財物。


    若是昨日之前縣衙貼出這樣的告示,華亭縣的百姓隻會裝作看不到,甚至會有人議論這是不是咱們的瘋子縣令的瘋病又犯了。但有了昨天這一出驚掉所有人下巴的結果後,大家的心思就忍不住活泛了起來。


    雖然出於多年來對徐家的畏懼,那些和鄧波一樣遭遇的苦主不敢上衙門喊冤叫屈,但另外一些被其他富戶地主霸占土地的人可就沒這方麵的顧慮了。隻短短兩日工夫,就有七八名百姓拿著狀紙告到了縣衙裏來。


    而這一迴,縣衙門不再如之前般叫人連進個門告個狀都難了。他們隻是遞了狀紙進去不久,就很快獲得了藺文賓的接見,隨後便是一番詳查。隻要查出確有問題的,藺縣令便會為他們做主,不但用官府的力量幫他們奪迴了土地,還著實好好教訓了那些地主惡霸一番。


    其實,像這等地主惡霸霸占吞並尋常窮苦百姓的惡舉滿天下都是,一般來說,這些地主豪強那都是知縣地方官拉攏的對象,即便掌握了他們犯罪的事實也隻會睜隻眼閉隻眼,不可能為民做主而得罪他們的。但偏偏這次的藺文賓卻是誌在立威,所以這些案子隻要一經查實,便會以最快的速度予以嚴懲。


    至於縣衙裏的那些官吏,雖然對藺文賓的如此做法很不認同,奈何如今他聲勢已起,再加上一旁還有叫人畏懼的錦衣衛虎視眈眈,這讓他們即便心中不滿,卻也無可奈何,隻能聽命行事,將縣裏的諸多士紳地主全部得罪了個遍。


    不過縣裏的許多明眼人都很清楚,藺縣令做這麽多,其真正目的依然還在徐家身上,現在就看那些被徐家欺壓了這麽久的百姓們能不能又或是什麽時候能鼓起勇氣來告他們一狀了。隻要再有第二個人告成,那接下來勢必會引發極其可怕的連鎖反應。


    當然,以他們看來,徐家也絕不是肯一直被動挨打的,想必這時候,他們的迴擊也已經要展開了。


    但叫人感到奇怪的是,這一場徐家和縣衙之間的爭鬥在之後的幾日裏卻並沒有如想象中那般爆發,徐家沒有出招迴擊,縣衙這兒也沒有人告狀,成了一個僵局。隻是這樣僵持的局麵,卻更給人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誰也不知道,接下來將會出現一個什麽樣的大變局……


    八月十九日,瀟瀟秋雨灑落在華亭縣,整個小縣城都顯得格外的靜謐。雖然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因徐家與縣衙之間矛盾所帶來的強大壓力,但這日子還是得過下去,在一段時日的平靜後,大家便又重新恢複了正常,就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華亭縣,你依然是那個低調而普通的江南小縣城。


    但八月十九日這天黃昏之後,一切都將不同,因為有兩個人緩緩地走進了縣城,並在夜色徹底籠罩大地之後,進入了徐家。


    這是兩個身量比尋常江南百姓都要矮上幾寸的男子,披著蓑衣,戴著鬥笠,讓人看不清其麵目。但你若是與之正麵相遇,和他們四目相對,便會打從心裏產生一股涼意來,因為這兩人的眼裏除了濃重的殺意外,就隻剩下空洞,讓人絕望的空洞。


    徐家的門子也算是見多識廣了,但在開門見到這兩人時,還是被嚇得不輕。不過在看到他們亮出的鐵牌之後,他也不敢怠慢,趕緊就把這兩個可怕的家夥給引進了門去,帶到了徐瑛所在院落之中。


    在見到徐瑛後,這兩人身上的殺意終於削減了下來,神色間也帶上了恭敬之意:“見過主公!”他們的口音和說話的方式也顯得很是另類,生硬。


    對此,徐瑛卻並沒有任何意外的意思,隻是衝他們淡淡一點頭:“辛苦你們了。來這一趟不容易吧?”


    “主公召喚,沒什麽辛苦的。而且,這段時日裏我們一直都隻留在村子裏也沒什麽事做,來一趟也不算什麽。”說著,兩人不覺皺了下眉頭。


    “怎麽?就這麽幾日不能動就忍耐不下去了?”徐瑛嘿聲冷笑道:“那你們可得做好準備,說不準你們這輩子都不可能像以前般隨意出海了。”


    “主公……你這不是在開玩笑吧?”


    “我像是在開玩笑麽?你們趁夜入城,所以不知道最近我們徐家出了什麽事,我們被人盯上了,可不能有任何差錯哪!”


    “什麽人竟這麽大膽?”兩人一聽,眼中的殺意頓時就濃鬱了起來。


    徐瑛要的就是這個反應,便籠統地將目前徐家所遇的情況給道了出來,隨後又補充道:“我大明的錦衣衛可不容易對付,隻要給他們找到一點蛛絲馬跡,就可能給咱們帶來滅頂之災。所以之前的事情怎麽著也得暫時停下來了。”


    見兩人聽了自己的講述後神色更加陰沉,他又道:“不過要想恢複以前的模樣也不是不成,卻需要看你們的表現了。”


    “主公的意思是……讓咱們出手把他們全部殺了?”


    “你們有這個膽子和本事麽?”徐瑛定定地看著兩人問道。


    “那錦衣衛是什麽人?”


    “他叫楊震,是錦衣衛裏如今最難纏的家夥。不但自身武藝不俗,而且有一批忠心的手下護著他。”


    “竟是他麽?主公放心,我們一定會把他殺死的!”兩人對視了一眼,臉上都露出了有些興奮的表情來。“嗯?你們知道他?”徐瑛略有些詫異地問道。


    “幾年前,我們有一些同伴去了北京城,卻是被他害死的。本來我們以為再難報這個仇了,沒想到現在他又來到了我們麵前,我們自當殺了他!”


    “那就更好了!你們隻要能殺了他們,無論什麽都放手去做!”徐瑛當即說道。他對楊震可是恨之入骨,但在官麵上又拿他無可奈何,唯有劍走偏鋒了。


    兩個男子鄭重地衝徐瑛彎腰行禮,這才轉身離開。待他們離開後,徐立德才一臉凝重地走了出來:“三爺,你真打算用他們?這些人的身份可不能被人所知哪,尤其是錦衣衛方麵……”


    “現在的情況,我們一時無法對付錦衣衛和楊震,再拖下去隻會讓那瘋子縣令得寸進尺,使我們愈發被動。說不得,隻能用些非常手段了。而且,那些家夥可都是殺人如麻的主兒,對付楊震他們應該是綽綽有餘了。想必用不了幾日,我們就可以徹底安心了!”徐瑛擺了擺手,示意徐立德不必再勸。


    見三爺主意已定,徐立德不敢再勸,隻是臉上依然帶著些憂慮:“隻希望這些家夥確實有那本事吧,可別叫我們失望哪……”說著,他忍不住迴頭往外看了一眼,隻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看到那兩個男子了。


    他是看不到那兩個男子離開的背影,但在徐家之外,卻有兩雙眼睛目送了這兩人融入到夜雨之中。看著這兩個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的身影,守在徐家附近的錦衣衛探子眼中閃過了一絲疑惑來。


    半個時辰後,這一情況便被報到了楊震這兒。


    在得到這一情報後,楊震也不覺露出了深思之色:“這時候竟找來了這麽兩個可疑之人麽?看來在短時間裏,徐家應該會有所動作了。”


    “大人覺著他們會做什麽?”胡戈心下略有不安地問道。


    楊震嘿笑著道:“現在這個局麵,徐家是一定不會忍耐下來的,不然,這既不是他們一貫以來的行事風格,也對他們的聲望有損。而他們要改變這一狀況,隻有兩個法子,一是從官麵上施壓,但因為我們錦衣衛的介入,他很難找到能讓我們罷手讓路的人,所以這條路便有些走不通了。剩下的,就隻有第二條路,用一些暗地裏的力量把我們鏟除了。比如說,像之前杭州變故裏的那些倭人刺客一類的家夥。”


    想到那些個精於刺殺的家夥,胡戈不覺心下一懍,但隨即又有些疑惑道:“他們真有這膽子麽?要知道我們可是天子親衛,若是在此出了什麽事,他徐家也脫不了幹係。”


    “你錯了,若我們出了事,他大可以把一切責任都推到藺文賓的身上,而他徐家,隻會從中獲取更多的好處!這還真是個一石二鳥的好辦法哪,不過卻得看他們有沒有這個本事了!”楊震說到這兒,眼中露出一絲寒光來,這何嚐不是他的一個機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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