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外聽審的那些百姓在得知本案原委之後,心下也是一陣悸動。本來隻是想瞧熱鬧的他們,在聽縣令說是要給徐家霸占他人土地定罪,心裏就不覺有些偏向於縣衙了。


    因為這些百姓裏,有不少是被徐家奪過土地的,即便沒有像鄧波般被奪走賴以為生的幾十畝田地,卻也是在徐家手裏吃過大虧,卻又無法討迴公道的。倘若這次縣令大人真能定了徐家的罪,甚至逼他們將田地退還,那是不是象征著自家也能用同樣的方式奪迴被搶走的財產了?


    還有一些耳目靈通,頭腦靈活的百姓則想到了之前已傳迴來的發生在揚州城裏的官司。聽說那和徐家關係匪淺的黎家就在揚州府衙徹底栽了,他們舉家都被定了不小的罪名,而其緣起,就在於一場擊鼓鳴冤的官司。


    想想揚州,再看看眼前,眾百姓不覺都生出了別樣的期待來。當然,一些理性之人還是不看好這場官司,黎家怎麽可能與徐家相比呢?而且,那邊是揚州知府,至少是握有一定權力的,而自家這位大老爺,除了這一遭,之前完全被人所忽略,無權無勢怎麽可能鬥得過徐家這麽個龐然大物呢?


    雖然心裏是這麽想的,但大多數人還是滿心期待會有奇跡出現。隻可惜大家的這份祈求卻未能幫到縣令,徐昌隻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讓所有人的心情頓時跌入到了穀底。


    雖然已因局勢而被迫跪在了堂下,但徐昌此刻依然散發著一股居高臨下的氣勢。隻見他的目光在縣令、衙差和堂外的那些百姓身上一一掠過,這才清了清嗓子道:“大老爺,看來你壓根是沒有查過本案的細節哪,那就由在下來告訴你吧。咱們徐家是拿了他鄧家的地,但不是強搶,而是買的,是用真金白銀從他鄧家人手裏買來的。我身上還帶著買賣時簽下的字據呢……”說著,他便探手入袖,取出了一張寫滿了字的紙來。


    此言一出,不光是那些聽審之人,就是縣令也是一怔,他隨即就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鄧波,眼裏滿是懷疑之色。倘若這位不能拿出像樣的證據來,反而是徐家人拿出了買地的字據,那這次堂審的烏龍可就大了。


    正跪在一旁的鄧波聽到這話,身子也是一顫,隨即又大力地一磕頭,紅著眼道:“大人,這地根本就不是小人賣與他們的,是我那兄弟……”


    “你還有兄弟?”縣令心下再是一緊,知道自己之前操之過急了,忘了了解更多詳情就對徐家動手,這次可能要糟。


    而這時候,有名衙差都不用縣令吩咐便已很自覺地過去從徐昌手上接過了那份字據,然後呈放到了長案之上。論起地位來,這位徐管事都比縣令要高些。


    即便心下不快,縣令也發作不得,隻能一麵拿起字據仔細看起來,一麵對鄧波道:“你把一切都說出來,不得有半點隱瞞。”


    “是……是……”鄧波心知自己隱瞞內情壞了事,心下大為緊張,說話就比剛才更加磕絆了。好半晌,才把事情的原委經過給說了出來——


    原來鄧波有個兄弟叫鄧濤,隻因父母亡故,兄弟二人又有矛盾,就早早地分了家。可偏偏在分家的時候,對父祖留下來的田產上一直都有寫糾葛,因為鄧波是兄,所以便多分了些。


    本來這事鄧濤雖然心下不滿,卻也沒太放在心上,因為他為人要比兄長靈活,通過經商已過得比乃兄好得多了。可沒想到天有不測風雲,在之前的一次生意裏,他折了本,而且欠了人好幾百兩銀子,好巧不巧的是,這銀子還是欠的徐家。


    如此一來,鄧濤的日子可就極度不好過了。為了擺脫窘境,同時又想到了兄長當初分家時所得的好處,他便把心一橫,將老鄧家的田產給抵了出去……


    在聽完鄧波的講述,也看明白了手中的字據後,縣令的眉頭就皺了起來:“當真是豈有此理,這田產既是屬於鄧波的,他兄弟又哪來的權力將之出讓給你們徐家?你難道就想憑此字據來說服本官麽?”


    “在下確實承認因為其他俗務繁忙,我徐家未曾能及時到衙門來過戶,不過這也不是罪過哪。”徐昌顯得很謙虛地承認錯誤道。


    “你休要避重就輕,本官說的是你們根本就沒交易的可能!”


    “大人此言差矣!”徐昌突然用力地一搖頭:“我們與那鄧濤的交易絕對是合法的。因為那田產上依然寫的是他們父親鄧灼的名字,身為人子,無論是鄧波還是鄧濤都有權將田產出讓!”


    “什麽?”縣令驚得差點站起身來,在他把目光轉向鄧波後,心裏就更是發沉,隻看他那瑟縮的模樣,就知道徐昌所言非虛了。


    其實這種事情放在那個年代裏也是極其常見的,普通百姓向來對官府有所避諱,講究個生不入官門,死不下地獄。而向田產房產分家這種事情,真要改了名字又都得去衙門辦諸多手續,少不得又要孝敬官吏,對他們來說自然是能免則免了。


    兄弟若是分家,一般來說都隻是找個中間人把話說開就好,何必非要搞那麽麻煩呢,就是田產名字,有時候也是留的先人姓名。一般來說,這都不是事兒,可偏偏今日這案子,卻在這上麵出了麻煩。


    徐昌見縣令一副驚訝的模樣,嘴角便生出了一絲冷笑來:“大老爺,有這些證據,你總不能再說咱們徐家是在仗勢欺人了吧?”他很清楚,隻要這一迴把對方給壓下去,那這個瘋子縣令在華亭縣裏就再難翻起什麽浪來了。而且徐家若是想對付他,也可以拿這個當作契機。


    鄧波也已覺察到大事不好,整個人顫成了一片秋風裏的樹葉,半晌才鼓起勇氣,說道:“大老爺,小民實在是冤枉哪。這地明明是我的,卻被我那不爭氣的弟弟以低價賣給了徐家,這分明就是他們強搶我鄧家的地哪!”


    周圍百姓當然能想明白他有多冤,但同時也知道知縣大人這迴真的難以為他說話了。誰叫他們有疏漏呢,而且這疏漏還被徐家給握到了手中。


    縣令的臉色已變得極其難看,他當然明白這次的案子對自己有多要緊,可在這種情況下他還能幫鄧波奪迴土地嗎?若是換了一個被告,身為一縣父母的他自然能強製用官威把對方壓服了,你即便再有理也沒用。可對方是徐家,就隻能用道理和律法來進行抗衡。


    心中念頭急轉不停,縣令的目光隻在那份契約字據上掃來掃去,隻希望能看出些其他端倪來。突然,他的目光一凝,已找到了其中的漏洞……


    堂外的百姓們也都看著知縣,許多人都覺著今日這場官司終究要變成一場鬧劇了,知縣也將落得個黯淡收場,這讓他們在失望之餘,也對徐家更增了幾分畏懼感,知道這華亭縣真正說了算的還是徐家,哪怕講道理,都沒人是他們的對手。


    就在不少人長籲短歎的當口,衙門口卻來了數十身著紅色勁裝衣袍的漢子,隻看他們的穿著打扮,就可以推出這些人身份不一般了,而有些見識的,更是臉上現出了畏懼與退避之色來,他們認出了對方身份,那是錦衣衛!


    楊震帶著兄弟們進了華亭縣後,便沿著並不太寬闊的道路直奔縣衙門而來。既然這次的事情緣起就在這華亭縣縣令身上,他此番趕來自然是想與其見個麵,再商量些事情的。


    在楊震想來,作為這兒的父母官,對方必然對當地的情形,尤其是徐家的問題了解得極其詳細,說不定還掌握了不少徐家作奸犯科的罪證。那自己或許便可以通過他來搜羅更多罪證,從而徹底把徐家給定罪了。


    隻是他沒想到,在接近縣衙門後,這小城的人卻漸漸多了起來,待來到縣衙門口時,更是瞧見足有數百名男女老幼圍著縣衙,大聲小聲地議論著什麽,一副興奮的模樣。


    “看來今兒個這裏還有事發生哪……”楊震一麵想著,已翻身下馬,吩咐蔡鷹揚和胡戈兩個跟了自己進去,其他人則留在外麵等候。


    雖然小小的縣衙外已被看熱鬧的百姓們堵得結結實實,但楊震他們的出現,還是叫人不敢輕慢。一見他們過來,百姓們下意識地就讓出了路來,讓他們得以從容穿過,直奔著來到了大堂前。


    “徐昌,你說你徐家購入鄧氏土地並無過錯,本官卻不這麽認為!在這字據上可是寫得明明白白的,七十三畝肥田,你徐家竟隻花了不過百兩紋銀就買了下來。試問,這天下有如此賤賣土地之舉麽?你這分明就是在仗勢欺人,以低價強買了!”知縣低沉的聲音自堂內傳了出來,聽到這話,楊震的目光陡然一亮:“徐家?這還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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