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井蝦仁、西湖醋魚、東坡肉……一道道極為地道的色香味俱全的杭幫菜如流水般被人端到了兩人麵前,很快就擺滿了一桌子,同時再配上一壇子新開封的紹興女兒紅,這接風宴足可稱得上豐盛了。


    就是應舟看著這些佳肴,也不覺食指大動,衝楊震一笑後,便也不再客氣,拿起筷子就吃喝起來。顯然,這一路傳旨,他應公公確實沒能好生地吃上幾頓好的,所以今日有如此美味在眼前,便有些忍不住了。


    楊震也不以為忤,陪著他喝了幾杯酒,吃了幾口菜,這才慢慢地把話題重新引到了傳旨一事上:“還請應公公解我之惑,這事到底是怎麽起的?”


    楊震確實有理由對此感到困惑,因為以徐階在朝裏的聲望和人脈,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怎麽敢上疏彈劾他呢?就是楊震這個錦衣衛的大頭目,即便手裏握有一定徐家不軌事的證據,也沒有輕易動過對付徐家的念頭哪。還有,即便這位縣令大人真個是吃了熊心豹子膽,豁出命去彈劾徐家,可他這份彈章又怎麽可能真個被皇帝所看到呢?


    一般來說,當這種彈章在送往京城的途中,就已被他的那些個上司給看得清清楚楚了——縣令作為大明朝最低一級的正印官員可不像下麵那個朝代般有什麽特奏密奏之權的,必須按著規矩層層上遞——這些官員居然也會冒著得罪徐家的風險讓這份奏本送到京城去?


    最後,即便這位縣令的運氣確實不錯,彈章也確實送到了京城,可還有通政司和內閣這兩處關口要過呢。誰不知道徐階乃是首輔張居正的恩師,無論是通政司還是內閣的其他成員恐怕都沒有這個膽量瞞著張居正把這份東西給送到禦前吧。


    所以這件事裏的蹊蹺可著實不少,作為即將要接過這等燙手之事的楊震,自然有必要了解更多內幕情況了。


    應舟聽了楊震的問話,才終於把手上的動作一頓,苦笑著咽下嘴裏的食物後道:“楊鎮撫莫要見怪,咱在宮裏隻是個跑腿辦事的,有些事情可知道不是太清楚。隻聽說這次的彈章已是接連的第七份了,據說那官員在此奏疏上已些明了,一旦這份奏疏依然石沉大海的話,他就要掛印親自進京去喊冤了。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那些官員們才沒有攔下此彈章吧。


    “還有,據宮裏人傳言,這份彈章其實在內閣時是被扣了下來的。但不知怎的,它卻被夾在其他公文奏疏裏,被人不小心給帶進去的,這才被陛下所見。陛下看了這彈章後,龍顏大怒,直言一定要徹查此事。”說到這兒,他又著意地看了楊震一眼,似是有什麽要緊的話要說。


    楊震當即肅然道:“嗯?然後呢?”


    “這是我幹爹跟我說的,當時他正侍候在陛下跟前。說是當時陛下惱怒,他們這些侍候之人都有些著了慌,唯有張鯨說此事尚隻是一家之言當不得準,該由陛下讓一親信之人前往查察虛實後才做聖裁也不遲!而他這一言,便提醒了陛下,讓他想起楊大人正在江南,於是才命人給您傳旨。幹爹覺著此事有些古怪,便叫我當了這個傳旨之人。”


    聽完應舟的這一番講述之後,楊震便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來,片刻後才淡淡一笑:“那張鯨竟迴到陛下身邊了嗎?”他還記得自己與馮保鬥得厲害時,這個叫張鯨的太監曾差人來和自己密謀合作,最終卻被自己給迴絕了。


    沒想到這家夥的本事還挺大,馮保倒台才沒多少日子,就已從外地被調迴了宮裏,這還不算,居然還能在皇帝跟前如此說得上話,就可見其在萬曆心裏的分量頗為不輕了。


    當然,對這些楊震倒也不怎麽太過放在心上,他又不打算自宮後去宮裏和對方競爭。真正叫他感到有些異樣的,是此人在皇帝麵前說那番話的目的和用意,這是針對自己而說的一番話嗎?


    顯然,以孫海的敏感,是覺察到了這一點的,所以才讓自己最信得過的幹兒子來傳旨,順便提醒自己一句。要真是如此的話,這次的事情就遠沒有表麵看上去的那麽簡單了,甚至是朝中有人在秘密籌謀對付徐階,乃至於他背後的張居正……而他們居然又把自己給算計了進去,想把自己當槍使!


    隱隱猜到這些的楊震不由得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這次的差事還真就是個燙手之極的麻煩了。但既已接旨,身為臣子的他難道還能不照著皇帝的意思對此加以嚴查的道理嗎?


    還有一點,也是最關鍵的,雖然楊震不想被人當槍使,但他本心裏也知道這或許是個針對張居正的好機會,也不想白白放過了。要知道,張居正乃是徐階一手培養起來的,若是這迴徐家出了事,他會袖手旁觀嗎?而他若想徇私舞弊什麽的話,罪證自然就會落到楊震這個錦衣衛的手中。另外,即便退一步來說,張居正真個明白處境不對而對此不加理會,那以這兩家之間的密切關聯,就不能通過徐家的問題順藤摸瓜把張居正也給帶出來嗎?


    最後,即便這兩方麵都難有收獲,光是打擊徐家及其相關人等,隻怕也能大大地削弱張居正在朝中的力量了。而且,那些和徐張兩方都有緊密聯係的官員,會放任徐家遭殃嗎?隻怕他們也會逼著張居正去插手此事的,到時候張居正的處境也將非常不好看了。


    想到這兒,楊震的嘴角已勾起了一絲笑意來。雖然這事看上去是被人當刀槍使了,但卻也正是自己希望發生的。雖然他還不知道那促成此事的朝中力量會是什麽人,但隻要他肯查,就一定能有線索。


    看到楊震先是皺眉苦思,隨後卻又露出了莫測的笑意來,倒是叫應舟心裏有些發虛了,忍不住試探道:“大人可是想到了什麽嗎?”


    楊震這才迴過神來,衝他抱了下拳:“公公莫怪,在下隻是考慮此事輕重,一時倒把你給晾在這兒了。今日還是多得公公送來具體消息,才讓我不至太過疑惑哪。還勞煩您迴去後也代為跟孫公公道聲謝。”


    楊震如今可是權力極大,又深得皇帝信重,還是自己幹爹重要盟友之人,現在對他如此客氣,自然叫應舟有些受寵若驚,忙還以抱拳之禮,連道不敢,並且說自己會把楊震的謝意轉達自己幹爹的。


    見從他身上已問不出什麽要緊線索來了,楊震也不再糾纏於此,轉而和對方談起了杭州美麗的景致,說是這兩日會請應舟前往遊覽。


    對於楊震的這份心意,應舟自然深表感激。不過他隨後卻又皺起了眉頭來,無奈道:“隻可惜咱家這次出京是奉命辦差,實在不敢在此耽擱太久。最遲後日一早,就得趕迴京城去了。”


    “竟是如此之急嗎?那公公可就著實辛苦了。”楊震頗有些歎惋地道了一句,隨後想到了什麽,把手一揮,叫過了一名手下,小聲吩咐了幾句。


    片刻之後,兩隻包裹便被人捧了過來,放到了桌子上。楊震狀似無意地一笑道:“既然公公你急著迴去,那是肯定遊覽不了杭州美景了。唯有帶這點杭州的土特產迴去,給你和孫公公當作紀念吧。”


    應舟隻拿手一摸那包裹,就知道裏麵所裝是世人皆愛,且天下州府都有的“特產”,心裏便是一喜,趕緊道了聲謝:“還是楊大人您想得周到。既然是您的一片心意,咱就不好推辭了,也代幹爹謝過您。”


    “好說好說。”楊震嗬嗬笑著。雖然他地位遠高過應舟,但這種宮裏的太監能拉攏總是不錯的,說不定今後還有用得著他的地方呢。這幾千兩銀子,他楊震現在還承擔得起。


    酒足飯飽,又拿了一大筆銀子後,應舟這才依著楊震的安排去休息了。而在起身把他送走之後,楊震臉上那淡淡的笑意便已徹底收斂了起來,轉而換上了嚴肅的模樣。


    正走過來的一眾下屬見他如此表情,心下也是一凜,神色也變得莊重起來。


    “有幾件事情,我需要你們趕緊給我去辦。第一,讓鬆江、華亭一帶的錦衣衛探子盡量多地收集關於徐家的任何消息,尤其是他們橫行鄉裏的罪證,一定要多,要全。”


    “是!”這一點,自有曾誌耽來辦,他也很自知地答應一聲。


    “第二,傳信給京城鎮撫司裏的兄弟們,叫他們暫時放下手頭的其他事情,給我查查那份彈劾徐家的奏疏到底是個什麽情況,我要知道它是怎麽混進通政司,之後又混進宮裏去的。被人無意中夾帶進去的?這話也就能騙騙鬼了。”


    “第三,再叫他們也盯著張居正方麵,看他最近有什麽動作,也要及時迴報。這些消息,我要在抵達揚州後就收到迴稟,明天我會出發前往揚州!”楊震最後吩咐道。


    眾手下趕緊答應一聲,紛紛去準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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