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昨日與劉守有鬧得很不愉快,但在來到他公房前時,楊震還是恪守下屬的本分,老老實實地抱拳行禮,得到對方的允許後才走了進去:“見過都督,不知都督這麽早就叫卑職前來所為何事?”說話間,他還仔細打量了一番劉守有的神色,卻發現這位一向注重儀表的上司今天顯得格外憔悴,不但神色疲憊,雙眼還布滿了血絲,一看就知道他是整晚沒能入睡了。


    其實何止是楊震所看到的這點問題,劉守有的嘴裏都因為焦慮生出了幾個大燎泡來,這可是他生平頭一遭遇到這等無能為力的事情哪。看到楊震那副恭敬的模樣,劉都督心裏很想拿起手邊的杯子或是硯台就這麽砸在這張可惡的臉上,但最終,他還是沒有這麽做,隻是苦笑一聲:“到了這個時候,你就不要明知故問了。”


    見他如此直白,楊震便也不裝傻了,也把臉一肅道:“若是都督還是想讓下官放人話,那下官就隻能再說一次恕難從命了。而且,昨天夜間,經過咱們錦衣衛的審訊,那常威已承認是自己設計陷害唐千戶入獄的,所以此案已然定了下來,就更沒有放他的可能了。”


    “他竟招了?”劉守有悚然一驚,不覺開始擔心起自身的安危來。因為在此事上,他可也是動了不少手腳的,尤其是當唐楓被投進詔獄之後,要沒有他暗中授意下手,袁泰東也沒那個膽子弄死一個錦衣衛千戶。但隨即他又有些不能相信地輕輕搖頭:“此話當真?”


    “下官怎敢拿虛言欺騙都督你呢?而且他還已在供狀上簽字畫押,隻等到時候呈交有司衙門處理了。”楊震繼續為此事的確切性增加砝碼。


    “嘿,你楊鎮撫還真是好手段哪,隻區區一天工夫,就能讓一個東廠璫頭開口認罪了。想必你沒少在他的身上用些非常手段吧?”


    “這個自然是免不了的,詔獄之中的那些手段大人必然比下官還要清楚些!”楊震很是坦率地一點頭,承認了下來。


    “那這供狀就未必可信了,屈打成招的事情,誰會承認?”劉守有突然道:“我勸你還是斷了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吧,不然隻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屈打成招?咱們錦衣衛,甚至是那邊的東廠問案不向來是用這一招嗎?怎麽,當事情落到自己個兒頭上時,他們就不肯認了?那也太無賴了些吧。”


    聽著楊震滿是調侃的話,劉守有隻覺又是一陣怒意襲上心頭。好努力才將之平複下來,他才嘿笑道:“你麵對的對手不同,所用的手段自然也得有所區別了。楊震,本督可以告訴你,現在你想和東廠為敵,就別以為可以繼續用以往對付其他人的手段,不然吃虧的隻會是你自己。”


    “哦?竟還有如此一說嗎?那下官倒是要聽聽都督你如何教我了。”楊震絲毫沒有動氣的意思,反而饒有興趣地問了一句。


    “別的我也不方便說,但昨天馮公公卻還有一句話讓我帶給你,當時卻忘了,現在我便轉述給你。”說著,劉守有微微一頓,眯起眼睛看著楊震的雙眼道:“你以為東廠就隻有那些個番子是你的對手嗎?錯了!馮公公可不光隻有東廠的人手,他還有朝中的勢力。現在你要與他為敵,就得想好將麵對這兩方麵的夾攻。隻要朝中那些言官禦史上章彈劾,你這個鎮撫的位置還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說,更別提想把那個案子給翻過來了。所以本督勸你還是及早收手的好,不然總有你後悔的時候。”


    聽完對方那充滿威脅意味的話語後,楊震先是一愣,旋即便輕輕地笑了起來:“看來這才是馮公公的殺手鐧吧。正因為他掌握了兩方麵的力量,所以才能在京城橫行無忌,才能用東廠把我們錦衣衛壓得死死的,讓都督你也隻能以他馬首是瞻卻不敢有半點怨言?”


    劉守有沉默了一下,最終還是點頭承認:“這便是實力使然了,你我怎麽掙紮都沒用的!你好好考慮一下吧,莫要意氣用事。”雖然劉守有心裏恨不能借東廠之人把楊震這個不聽話的下屬給鏟除了,但這畢竟是馮保吩咐下來的事情,他可不敢不照做。就像楊震剛才所說的那樣,劉守有早已被東廠和馮保的可怕實力可嚇倒了,再不敢有一點別的想法。


    楊震看了這個沒骨氣的上司一眼,輕輕一歎,隨後又一拱手,便退出了房去。他實在沒有興趣繼續和劉守有這個懦弱的家夥鬥了,贏他也不光彩。不過這次倒也不算沒有收獲,如果對方一聲不響就動用朝中力量,楊震或許還真會被他們打個措手不及,但現在,情況卻不同了。已知道對方手段的他,自然會有應對之法,而這個應對的方法嘛,自然也就著落到了朝堂之上。


    或許是覺著自己的話會對楊震構成威脅,從而讓他乖乖地將常威給交出來,又或是得了東廠馮保那邊的授意,這一天裏,劉守有再沒有派人或親自前往詔獄要人,待到傍晚之後,他還索性早早就打道迴府了。


    直到確信對方不會再殺個迴馬槍後,楊震便又囑咐了蔡鷹揚、鄧亭等親信之人好生守在詔獄那邊,不得讓任何人進入其中,這才也離開了鎮撫司。不過他卻並不是迴家去歇息,而是乘馬來到了一處懸掛著“鍾府”二字牌匾的大宅之前。


    這便是鍾裕在京城的府邸了,卻是上次在山西平亂之後,由天子賞賜下來的。雖然事實上,山西平叛的功勞幾乎都是楊震所立,但鍾裕畢竟是欽差正使,為了朝廷的臉麵考慮,對外宣稱時也得把功勞多半歸到他的身上。所以在封賞上,他也遠遠要高於楊震,不但升了官,當上了都察院的左副都禦史,而且還被賜了這麽一座氣勢恢弘,占地足有兩畝多地的大宅子。這可比楊震那處宅子要好得多了,光是那門麵就是楊府的兩倍。


    在給門子遞上自己的名次後不久,滿臉笑容的鍾裕便大踏步地迎了出來:“楊二郎,你可算是想到登我的門了,快快請進。”


    “見過鍾大人!”楊震笑著向鍾裕拱手彎腰行禮,見對方已從之前那頹喪的心情裏走了出來,他也是很為之感到歡喜的。隻是這禮才行到一半,就被趕上前來的鍾裕給一把攙住了:“你我之間就別鬧這些虛禮了,來,趕緊隨我進去坐下說話。”說罷,便挽起了楊震的手,領著他便往裏去。


    這一切落在那些個鍾家下人的眼裏,直看得他們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咱們老爺什麽時候對人這麽客氣了?之前刑部和都察院的幾位大人過府看望,他也隻是在二門附近迎了一下,今日怎麽就迎出大門來了?這家夥到底是什麽來頭,年紀輕輕的居然有這麽大麵子?”


    在諸多鍾家下人疑惑的目光裏,楊震二人把臂來到客堂,分主賓落座,又寒暄了幾句後,鍾裕才把手一揮,將身邊伺候他們用茶的下人都給打發了出去,然後才似笑非笑地道:“二郎,你迴京後一直未曾來看我,今日怎麽就想起來?你別告訴我是出於咱倆的交情來看望我的,說吧,有什麽想請我幫你的?”


    見鍾裕竟如此直接,倒叫楊震有些不好意思了,嘿嘿一笑道:“知我者鍾大人也。既如此,下官也不兜圈子了,今日我前來確實是想請大人你幫個忙的。不知大人是否知道昨天東廠發生的事情了?”


    “怎麽,昨天在東廠之前拿人的錦衣衛果然是你安排的?”鍾裕反問了一句,卻並沒有太過吃驚。在看到楊震點頭後,他便一笑道:“我就想,這錦衣衛一直被東廠壓著,除了你楊二郎有這膽子幹出此事,換了別人是萬不敢如此與東廠為敵的。不過我卻很好奇,你為何要做這些?”


    在鍾裕麵前,楊震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便把唐楓被冤枉而死的事情原原本本地道了出來,末了又道:“不知大人可還記得山西的劉應箕嗎?此人背後也有馮保的影子,故而我與馮保以及東廠的梁子早已結得極深了。就算我這次不找機會與之反目,他們也不會放過我,所以我索性就先下手為強了。”


    “原來是這麽迴事。那你來找本官又為的什麽?是想讓我替死者主持公道嗎?”鍾裕神情嚴肅地問道。


    楊震點頭:“其實剛開始時我就想請鍾大人你為死者伸冤的,不過現在情勢有變,我又不得不請您幫著做另一件事情。但此事卻頗有些難處,甚至會給大人你也帶來無窮的麻煩,故而若你不想答應的話,我也不會勉強。”


    見他如此吞吞吐吐的,反倒勾起了鍾裕的好奇心來:“你說,隻要不違背國法人性,我自會幫你。至於麻煩,我鍾裕的命都是你救出來的,還會怕麻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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