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所以被當時以及後世之人視作洪水猛獸,談虎色變,隻因它內部的三處職能機構,即負責秘密監視偵查的密探,負責捉拿各種犯人,包括在朝官員,隻要手拿駕帖便可繞過有司衙門隨意拿人的緹騎,以及負責拷問關押人犯的詔獄。


    而最叫人所詬病的,是這三者間還形成了一條順理成章的“產業鏈”,隻要密探們發現在朝官員有任何異樣,緹騎這邊便能發駕帖拿人,然後人被拿下後,就會交由詔獄方麵審問。同時所有人都知道,隻要是進了詔獄的人,十個裏麵有九個半是不可能囫圇著出來了,非得照著他們的意思交代一切罪行不可。正因如此,錦衣衛便成了獨立於大明司法體係以及所有官場規則之外的存在,叫人深感戒懼。


    在大明立國之初以及永樂朝期間,錦衣衛正是靠著這一手風光了好一陣子,那時的錦衣衛在京城——無論南京還是北京——那都是可以橫著走的存在。但這種無敵的狀態卻隨著另一大特務機構東廠的出現而被顛覆了。


    錦衣衛所以有那麽大的權力,靠的自然是天子的信任,認為隻要有他們看著,朝臣就不敢向自己隱瞞什麽事情,自己也能真正做到掌握一切。可錦衣衛畢竟屬於外臣,再得皇帝信任也比不了一直常伴其身側的那些內侍太監們,於是在永樂後期,隨著當時的錦衣衛都督紀綱漸漸不得信任,那些太監們就有了出頭之日,並迅速取代錦衣衛的監察作用,成立了更叫人聞風喪膽,連錦衣衛都在他們監控之下的東廠。


    之後一百多年的曆史裏,東廠幾乎永遠都能壓錦衣衛一頭,除了極少數深得皇帝信任的錦衣衛頭目或許能成為異數——比如嘉靖朝的陸炳——之外,東廠一直就以錦衣衛的上司衙門自居。而往日威風凜凜的錦衣衛,在北京城裏也就淪落到隻能仰他們鼻息,聽話跑腿的地步了。


    而這一現象,到了如今的萬曆朝,隨著東廠提督馮保的權勢達到頂峰而顯得愈加明顯。身為錦衣衛都督的劉守有已徹底成為了馮保身前的一條聽話的走狗,馮公公說東他不敢往西,為了表現自己的忠誠與沒有野心,他甚至自動地將本就已所剩不多的錦衣衛的監察與緹騎權力全部解除,就連辦這些差事的人手,都被他給調去了做別的事情。


    唯一得以保存下來的,就隻有詔獄這一塊了。這倒不是劉都督還敢有所保留,實在是因為錦衣衛怎麽說都是要向天子負責的機構,而每年裏,總有不少官員會被天子下旨關入詔獄問話,他總不能不照辦吧?而更多的時候,這詔獄之中關押的,也都是與馮公公做對的朝野之人,換句話說,錦衣衛的詔獄其實也早不在他們的控製之中,隻是就從屬關係來說,這兒還是屬於錦衣衛北鎮撫司的地盤,是歸錦衣衛鎮撫管轄的單位。


    而現在,坐在錦衣衛鎮撫司鎮撫位置上的,是一個叫楊震的,膽子又特別大,還總喜歡與馮保馮公公為敵的人!


    在處理了香山一案後,雖然這案子看似是刑部衙門所斷,但錦衣衛裏的明眼人卻都知道這到底是怎麽迴事,於是眾人對這位新上任的楊鎮撫就更生出了敬佩之意,也更期待他接下來能有一番什麽樣的表現了。


    而楊震也果然沒有叫他們失望。就在此案後不過一兩日,他就手伸到了以往任何一個鎮撫都不敢碰的詔獄上麵了。雖然從律令規則上來說,詔獄確實歸屬於鎮撫的治下,但幾乎所有人都清楚,真正管著詔獄的可是劉都督,以及他背後的東廠,你一個鎮撫要真敢插手那邊,不是找死嗎?


    可楊震卻壓根不把這個潛規則當迴事兒,這天一大早來到鎮撫司後,就派人給詔獄那邊打了招唿,說自己這個鎮撫將會過去視察一番。而後也隻喝了杯茶,便在蔡鷹揚等幾名親信的陪同下來到了位於鎮撫司西北角落裏,占地很是不小的地下牢房跟前。


    所謂詔獄,從字麵意思來說,就是奉旨關押人犯,由皇帝親自掌控的監獄。不過即便是初創之時,詔獄裏的關押者也不全是皇帝欽定的,而到了這個時候,詔獄更隻成了某些人用來假公濟私的牢獄了。


    別看詔獄叫得很是高大上,其實這裏的環境可要比外間刑部或其他府縣的牢房更加不堪,光是那位於地麵之上的入口,就隻有大半個人高,一人多寬,想要進入其中都得很費一番工夫才成。這麽做當然是為了防止有人越獄或劫獄了,雖然自詔獄建立以來,還從未發生過這樣的情況,就是能活著從這兒走出去的犯人那也是不多的。


    在詔獄入口之側,還建有幾座並不太大的石屋,那就是外間看守,以及主管此處刑獄的百戶們日常所待之處了。不過今日,隨著楊震這個鎮撫的到來,除了那三名當值的百戶之外,袁泰東這個主管的千戶也早早地等在這兒了。


    雖然在接到這命令後袁千戶心裏略覺不安,但這畢竟是楊震職責範圍之內的事情,他這個當下屬的自然不敢有任何異議,隻能早早候在外麵,等著楊震到來。


    “鎮撫大人今日怎麽有雅興來我詔獄這邊看看了?”在見過禮後,袁泰東便有些小心翼翼地詢問了一句。


    楊震在看著這一帶寬闊的空地和四周布置後,微微點了下頭。別看這兒很是空曠,似乎沒什麽防禦措施,但楊震卻瞧出這麽安排的妙處來。隻要有閑雜人等靠近詔獄,便會在第一時間被這邊的看守發現,並加以捉拿或是阻止。顯然當初造此詔獄的人確實是費了很大心思的。


    這時聽到袁泰東看似關切的詢問,楊震嘴角就勾出了一絲異樣的笑容來:“怎麽,照袁千戶的意思,本官是不該來此嘍?若本官沒記錯的話,我這個鎮撫可還管著詔獄的日常事務吧?”


    被他這麽一說,袁泰東眉眼便是一跳,趕緊請罪道:“下官不敢,下官並非這個意思。下官隻是……”


    “我知道你隻是好奇我來此的目的,那我也不妨告訴你,本官今日前來,就是來看看你在詔獄這兒幹得如何的,有沒有忠於職守。”楊震出言打斷了對方的分辯,而後一擺手道:“叫他們打開大門,我們進去看看。”


    袁泰東無奈地一點頭,一麵示意手下人開門,一麵提醒道:“大人,這底下環境可頗為惡劣,你可得有些準備才是。”


    不以為然地瞥了對方一眼後,楊震笑了起來:“我連死都不怕,還怕下到這詔獄裏麵去瞧瞧嗎?”


    話雖然是這麽說的,可當楊震一行人在袁泰東的帶領下通過那沉重的,足有兩三尺厚的鐵門進入詔獄之內,再沿著狹窄逼仄,蜿蜒而下的階梯往深處走時,這幾個初來詔獄的家夥就產生想把自己的鼻子給徹底割掉的衝動了。


    這才剛進入其中呢,他們的鼻端就已聞到了一股叫人作嘔的臭味兒。這種臭味不同於以前聞過的任何一種臭味,那是混合了屍體腐爛,血液變質,人身體的排泄物,以及其他不知道怎麽產生的氣味,並在這個密閉的空間裏不知發酵了多久,留存了多久而產生的臭味。這種味道,實在很容易叫人聞了後連隔夜飯都給吐出來,隻想掉頭就跑出去。


    看到幾人都是一副屏息的模樣,袁泰東的臉上就不自覺地現出了一絲鄙夷的笑容來,剛才還說得大氣,現在知道這詔獄不是隨便就能進來的了吧?


    不過楊震可不是會被這麽點難處便嚇退的,隻一會兒工夫,他已恢複了正常,雖然他知道這地方還是不要久留的好,不然誰知道會不會中個毒什麽的,但正事還是得辦的。


    而隨著不斷深入地底的牢房區,這詔獄更惡劣的一麵也就顯現了出來。先是寂靜,在這兒聽不到半點活物的動靜,除了偶爾有幾個犯人的呻-吟聲外,就隻剩下他們走動時所產生的腳步聲了。不知怎麽的,來到這兒之後,眾人都變得沉默了起來。


    另外就是身體的感覺了。因為深入地下的關係,這兒很是潮濕,再加上如今又是夏天最熱的時候,雖隻走了這麽幾步路,眾人的身上已滿是汗水,衣服早濕透了粘在身上極不好受。


    而他們這隻是來轉一圈而已,就已產生趕緊迴去的念頭了,被關在這兒的犯人的下場有多慘自然不言自明。何況,這些人犯也不光隻是關禁閉而已,他們將要麵臨的還有錦衣衛層出不窮的酷刑手段,這種從身體到靈魂的雙重折磨,隻怕沒幾個人能熬得過去哪。


    想到這兒,楊震的眼中就閃過了一絲厲芒,唐楓之前就是在這兒被折磨而死!今日,他就要為這個曾經的上司和好朋友平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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