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的氣氛突然就凝重了起來,楊震神色木然地坐在位置上,久久沒有說話。他實在難以接受,這才半年多工夫,自己就與唐楓天人永隔了。


    雖然楊震與唐楓的關係稱不上密切,他們的相識更是來自於一次偶然和互相利用,但對這個老成幹練的錦衣衛官員他還是頗有些好感的,尤其是當他們一起經曆了那麽多事,並肩與不少敵人作戰後,楊震更是珍惜這份難得的情誼。


    雖然之前因為理念不同,楊震沒有答應與唐楓及其背後的勢力聯手一起對付馮保,但這並不妨礙他和唐楓的交情,而且唐楓也沒有因此就疏遠了和他的關係。可沒想,唐楓這次不但沒能真正達成所願,反而步了翟渠的後塵,也被人給害死了,這讓楊震在震驚之餘,又大感憤怒。


    在好一陣沉默之後,楊震才有些艱澀地問道:“你可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麽迴事嗎?唐千戶他怎麽會被構陷入獄的?又是什麽人將他害死的?”雖然他也是第一次得知此事,但卻能確信唐楓一定是被人所害。


    胡戈沉吟了一下,這才說道:“具體情況屬下也是從別處聽來的,到底真假如何我也不敢保證。那是在去年的十月下旬……”


    十月下旬,當楊震他們還在草原上想著如何安然歸來時,京城裏卻發生了一樁奇案,不少權貴人家都被人盜竊了,許多他們所珍藏的寶物在一夜之間不翼而飛。


    這事既然牽涉到這些有身份的人,官府自然格外落力去查。奈何以順天府的本事,卻壓根查不出頭緒來,最終隻能請動錦衣衛的人來查。而這一迴,案子卻被劉守有調給了唐楓。


    本來這點在旁人看來是劉守有覺著此案難查,故意把這個燙手山芋交給他,讓他出醜露乖的。可沒想到,事情竟遠沒有表麵所看到的那麽簡單。


    之後幾日裏,唐楓便全力查起了這一連串的盜竊事件,甚至還去了不少權貴人家的府邸,現場進行了勘驗,結果卻依然沒有什麽線索。那偷兒似乎不是凡人,不但能從守衛嚴密到幾乎連隻蟲子都進不去的寶庫之中盜走東西,而且連他來過的一點痕跡都不留。


    在接連查案都是這麽個結果後,唐楓便覺其中大有問題了,這分明不是外來的賊人所為,而是有人監守自盜了。


    可就在他把注意力放到這一點上時,與他同住一起的錢思忠卻突然向上密告,說是在唐楓的住處發現了其中一件被盜的寶物。於是,劉守有趕緊派人趕了過去查看究竟,而這一查,還真找到了不少寶物,那都是權貴人家報案時所提到的東西。


    於是,事情就變得極其明了了,此事一定是唐風指使與策劃的,贓物在手,他也沒法分辯,當時就被錦衣衛的人給抓了起來,投進了大牢。


    但同時,眾人又覺著以他一人之力是怎麽樣都不可能做出這麽大事來的,便開始了訊問。結果,在詔獄裏那層出不窮的酷烈刑罰之下,唐楓並沒能說出自己的同謀是哪個,卻被活活折磨致死!


    楊震在聽完胡戈的簡略敘述之後,臉上的憤怒之色轉成了冷笑:“這分明就是栽贓嫁禍了。而他們真正要問唐千戶的也不是什麽盜竊的同謀,而是另外更要緊的事情。想不到,時隔兩年,他們終於還是動手了!”


    胡戈有些不解地看著楊震,不知他這話是什麽意思。確實,他對唐楓與錦衣衛的關係所知實在太淺,當然不會知道之前唐楓在湖廣和浙江都做了什麽,是怎麽大大得罪劉守有與馮保的。隻是因為之前他和那些兄弟都太過招人注意,劉守有他們才沒有動作。而在經過差不多兩年的冷卻之後,一切便都不同了。


    你看現在,唐楓被庾死在詔獄之中,不也沒多少人關心嗎?也隻有像胡戈這樣有些了解楊震和唐楓關係的人,才會去作些了解,但所查到的也就是這點劉守有他們放出來的消息。


    雖然心裏極其憤怒,恨不能現在就提刀宰了劉守有為唐楓報仇,但楊震卻也知道這是根本不可能辦到的,除非他可以拋棄一切。但現在的楊震早不是以前那個無牽無掛之人了,無論是洛張二女,還是自己的兄長楊晨的安危,都容不得他做出這樣的決定。


    直過了有盞茶工夫,楊震才終於恢複了鎮定,他淡淡地衝胡戈一點頭:“你這次做得很好,身為錦衣衛,就得關注身邊的一切情報。”


    “謝大人誇獎。”胡戈趕忙一拱手,隨即又有些擔憂地看著楊震:“大人,這事你有什麽打算?”作為楊震的親信下屬,他可是很清楚其為人的。楊震絕不是個肯吃虧的主兒,隻要有人敢得罪他,他都會加倍奉還。


    不想這一迴,楊震卻輕輕搖頭:“此事他們隱忍了兩年才動手,我若當即而動勢必會著了他們的道兒,所以隻能暫時忍耐了。你放心,我不會為逞一時之快而衝動報仇的。”


    “其實大人你想過沒有,可以從之前那案子著手。”一直在旁沒有開口的向鷹突然提議道:“隻要查明那些盜竊案的真相,自然就能指證劉守有他們是在冤枉構陷唐千戶了。”


    楊震聞言眉毛一挑,心裏頗有些意動。但旋即又搖頭否決了這一提議:“且不說我能否查出這起明顯是他們刻意而為的案子——那些被盜的都是權貴人家,就是有人對這個結果有所懷疑,想查線索,隻要他們不肯通融,你也根本沒這個機會,這也正是劉守有布這個局高明的地方,讓人即便懷疑也無法追查。另外我若真這麽做,勢必會引起他們的注意,到時候他們有了準備,我想做點什麽就更難了。我為什麽非要糾纏於這起案子?為什麽非要為唐千戶昭雪,隻要能把這些害他的家夥給除掉了,不就是為他報仇嗎?”


    “大人打算怎麽做?”


    “現在我還沒有頭緒,但隻要有心,總會有辦法的。他們能忍兩年才動手,我就等不了幾個月嗎?”楊震說著目光間隱隱現出了懾人的殺意來。


    因為要進宮麵君交旨,故而天才剛亮不久,鍾裕便起了身。雖然他的頭依然有些隱隱作痛,身子也不是太爽利,但卻隻能咬著牙硬挺了。


    不過待他來到外麵,看到已在院子裏練拳活動筋骨的楊震時,臉上還是掛上了一絲笑容:“二郎當真是勤勉哪,一路舟車勞頓都不見你有何疲乏的感覺,居然這麽早便練上武了。”


    “形勢所迫,不得不勤勉哪,誰叫我有太多的敵人呢?倒叫大人見笑了。”楊震收了拳後,衝著鍾裕露齒一笑。


    鍾裕可不知他昨天晚上做了什麽,更不知他已將劉守有列入了下一個敵人的名單,隻道他還在擔心山西之事被人非議呢,便笑著安慰道:“其實二郎你不必如此憂心,這次我才是欽差正使,一切決定都是我下的,即便朝廷要怪責,也都有我在前麵擋著,一定誤不了你的前程。”


    聽他這麽一說,楊震心裏便是一暖:“大人這話可就太見外了,下官豈是這等推卸責任之人。你也不必太過擔心,雖然朝中必然會有人欲顛倒是非黑白,但像譚尚書這樣的明白人也一定不少,隻要咱們行得正站得直,就不怕他們耍陰謀詭計。”


    說實在的,昨天躺下後鍾裕還真為此事有些擔憂呢,聽了這話,心裏便不覺輕鬆了些,點頭道:“你說的不錯,我不必太過糾纏於此的,隻要問心無愧便可。”說著抬頭看了看天色,便道:“咱們出發吧,想必當我們趕到皇宮時,早朝應該差不多結束了,我們正好向陛下稟明一切。”


    還真像鍾裕所說的那樣,待他們趕到皇宮前時,參加朝會的群臣正陸陸續續地從皇宮裏走出來。雖然有不少官員會因為各種原因留在宮裏當差,但更多的人卻得趕緊趕迴自己的衙門,因為這一天還有不少事情等著他來處理呢。


    隻是,當這些人見到鍾裕二人後,都明顯放慢了腳步。雖然認識鍾禦史的人不是太多,但隻看他的打扮,以及此刻才趕進宮來,再聯係昨天的傳聞,所有人都已猜到了他們的身份。


    一見來的是這兩日裏處在風口浪尖的赴山西公幹的欽差,官員們都不覺用異樣的眼神打量起他二人來。這其中既有滿懷敵意的,也有幸災樂禍的,當然也少不了帶著讚賞之色。不過有些叫鍾裕感到不舒服的是,這些官員都沒有和他們交談的意思,就是認識他的官員,最多也就是和他拱了拱手,便急匆匆擦身而過。


    “看來這次的事情可不好交代哪。”鍾裕在心裏暗歎一聲,腳步也不覺沉重了起來。


    即便心裏再是忐忑,程序卻還是得走。兩人很快來到了紫禁城的角門前,將身份報過去,遞過憑證之後,就隻等裏麵的人召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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