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冬天,尤其是幾場大雪之後的太行山給人的就是這麽一種寂寥到了極點的景象。


    在靠近山脈西邊的天空上,突然飛來了一隻矯捷的雄鷹。它似乎正在尋覓著食物,隻在那白皚皚的林子上方盤旋,隻可惜此時天寒地凍的,根本連一隻野獸都不曾出現在它那銳利的目光之下。


    但你若也如這隻雄鷹般盤旋在半空,且有著鷹般尖銳的目力,便會看到在那一片白皚皚的積雪之中,竟還有著一些不一樣的東西,雖然這些東西上方也被積雪鋪滿,但明顯不是樹木或是岩石,而是不少座聚集在一起的木屋。


    不錯,正是樹木搭建出來的,看著很是簡陋的木屋。這些木屋本就顏色與周圍的林中樹木很是相似,再加上這鋪天蓋地的大雪,更使得它們與周圍的環境完全融合在了一起,若不近前細瞧,壓根就不會發現其中的奧妙。


    這兒,正是聶飛等叛軍棲身之地。他們躲在這一片樹木茂密,地形複雜的太行山深處已有數月之久了。


    外麵是唿唿刮著的寒風,屋子雖然生著一大堆火,可溫度卻也提升不了幾度。這些由樹木搭建成的木屋到處都是縫隙,寒風往裏一灌,生再大的火所起的保暖效果也不是太大。


    可即便如此,這對屋子裏團團圍坐的數人來說已是莫大的享受了。尤其是當他們的目光落到火堆上方已烤得半熟,慢慢有香氣從上麵散發出來的那隻獐子上時,幾人眼中更滿是急迫與渴望之色。


    天可憐見,雖然以往他們這些人的日子也不好過,但終歸也沒淪落到看著隻烤獐子就如此急不可待,恨不能現在就把半熟的獐肉給吃了的地步。可現在,已有半個多月沒吃過正經食物,隻靠著野菜和樹皮等難以下咽的東西充饑的他們,在見到這香噴噴的烤獐肉時,自然會有些忍耐不住。


    這幾人那饞涎欲滴的模樣,再配上他們一身早已殘破不堪,更肮髒不堪的衣物,若有人說他們是流民或乞丐,多數人也是會信的,反正少有人會相信他們就是那支叫大同巡撫頭疼不已,最終還丟了官,被拿下的大同叛軍。


    看著麵前幾個兄弟那貪婪的眼神,聶飛心裏更不是滋味了。這些都是他一手帶出來,又對自己極其信任服從的好兄弟哪,現在卻因為自己的一句話,導致淪落到如此境地。慚愧、無奈……種種情緒填滿了他的胸臆,唯一沒有的隻是後悔,在那種情況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反他娘的!


    在長時間的沉默後,聶飛才把注意力重新迴到正事上,他整理了下心神說道:“現在兄弟們的情況都怎麽樣了?”


    “都不好過啊……”在他發話後,眾人的目光才戀戀不舍地從火上的獐肉上移開,隨即有個麵目比較清秀的男子就道:“我們這大幾千人進了山,糧食消耗可實在是太大了些。現在又是大冬天的,野獸都躲了起來,咱們就是想靠山吃山都很困難。”


    “是啊千總……”另一人也不安地說道,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他們對聶飛的稱唿依然沒有什麽變化:“這半個月隻能吃些野菜什麽的,很多兄弟的眼睛都綠了。而且……還有十多名兄弟得了病,隻怕……”


    聶飛一聽,心裏也是一顫。那都是信任自己的好兄弟哪,可現在自己卻帶著他們走上了這麽一條絕路,實在於心有愧。


    “另外,從前幾日開始,就陸續有兄弟離開了駐地,然後再沒有迴來。恐怕他們是打算離開隊伍與太行山,另尋生路去了。”又一人苦著臉道:“雖然現在加起來也就不過十來人,但我擔心再這麽下去,沒有什麽變化的話,離開的人會不斷增加。”


    “娘的,這些不爭氣的混蛋!要是讓老子發現了他們,一定砍下他們的腦袋來!當逃兵,他們真是給咱們兄弟丟臉!”一個本來該是個虯髯大漢,但現在卻滿臉都是須發,看著都和野人沒什麽區別的大漢怒道。


    “老韓,都這時候了你怎麽還不能收斂自己的脾氣?”聶飛不滿地瞪了他一眼,那漢子才乖乖地閉上了嘴。


    見他如此模樣,聶飛才收迴目光,輕輕一歎:“我早兩日就得到這個消息了。其實也怪不得他們,誰沒了活路都不可能堅持太久。就是我自己個兒,有時候也覺著快撐不下去了。如果兄弟們真有去意的話,就讓他們離開吧。”


    “千總……”眾人心下便是一陣黯然,想說什麽,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太行山地形複雜,道路曲折,又占地極廣,確實是藏身的好所在。即便是放到後世,火器已極其發達的年代裏,中國軍隊依然能在這裏麵靠著對地利等方麵的優勢與戰力遠超自己的倭軍一戰而不落下風。


    但這些卻得在自身的溫飽問題能大部分解決的前提下。而這一支叛軍,顯然沒有自覺開發荒地的心思與本事,更沒有各種先進的思想主意來提高底下士兵的覺悟,所以一旦遇到困難,自然就有溜號的人。


    而這種溜號逃跑的情況一旦發生了,就會如雪崩一般迅速擴張開來。別說他們也就兩三千殘兵,就是幾萬大軍,若沒有一個恰當的策略,也會在短時間裏徹底喪失戰鬥力。


    身為久在軍中帶兵的將領,聶飛當然知道這其中的問題有多嚴重。但事實擺在眼前,讓他一個武將想出一般文官都想不出的安撫軍心的辦法來,也確實有些強人所難了。而他更清楚暴力並不能阻止這種事情繼續發生,甚至可能帶來更大的問題,所以對此隻能無奈接受。


    “千總,真沒有改善兄弟們處境的辦法了嗎?”有人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聶飛先是一愣,旋即就麵色一沉:“我知道你想說什麽。那事,我是絕對不會去做的。雖然咱們已被官府視作叛逆,但我們心裏應該明白我們並不是亂臣賊子,這種事情斷不能做,不然就沒有迴頭之路了。”


    “是……”那人見他態度堅決,也不敢再說什麽,低下頭去。隻是他的一雙眼睛卻不斷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叫人捉摸不透。


    隨著這個此人提了這個問題,屋子裏的氣氛就顯得比剛才更沉悶了。隻有那隻漸漸熟透的獐子濃鬱的香味最是被人所牽掛……


    在離著聶飛等人聚會的屋子有一段距離的另一處小木屋裏,五名灰衣男子也正湊在一處,小聲地說著話。


    雖然他們的處境和模樣與那些將領也差不多,可從他們沉著的舉動就可看出,這幾人對眼下的處境是不怎麽在意的。


    不過即便如此,幾人眼中也帶著些憂慮。此刻為首一人正說著話:“那聶飛還真是個死腦筋,都這時候了,居然還不肯接受咱們的建議,硬是要死守在這太行山裏,也不肯做什麽亂臣賊子,實在是棘手哪。”


    “其實我們也和他底下的那些兄弟暗地裏接觸過,不少人對這麽做並沒有太大的抵觸情緒,不過他們都說一切都要聽從聶飛的意思。這是最叫人來氣的,我們竟有些無計可施了。”


    “老大,我看要不咱們動手把那聶飛給宰了吧。隻要他一死,這些人不都得聽咱們的?”


    “放屁!要是事情真這麽好辦,老子會這麽為難嗎?”首領很是不滿地瞪了那人一眼:“你道他們是山賊土匪嗎?他們可不是那樣烏合之眾,而是一支軍隊。若是他們的首領被殺,我們一定是被懷疑的對象,到時候咱們別說利用他們做些事了,就是自身的安危也難有保障!此話今後不可再提,我也不會準的。”


    “是!”那下屬被這麽一頓訓斥頓時就低眉斂目不敢做聲。


    “可是老大,這麽下去也不是辦法哪。那隊伍裏已有不少人開始往外跑了。要是再沒有點變化,隻怕人都走光了,咱們再想用他們都不成了。”


    “是啊老大,現在我們到底該怎麽辦?”


    首領無奈地歎了口氣:“隻能再看看了,或許公子那邊會有新的指示吧。”


    “我突然有個想法,咱們是不是可以讓公子在外麵給我們弄些糧食來。一旦他們接受了咱們的幫助,接下來總不好拒絕我們的要求了吧?”


    “哼,你倒是真敢想。先不說這幾千人的糧食不好湊,就是公子湊出來了,他怎麽給我們運來?你道公子真神通廣大到能有挪移之術嗎?”首領沒好氣地盯了這個不著調的手下一眼。


    “哎,本以為他們即便進了山也隻是藏上幾日,沒想到他們居然還真就挺了這麽久。這聶飛還真是死心眼,就不能聽聽咱們的意思嗎?這對他可沒有什麽壞處哪。”


    正當手下抱怨時,那首領突然側了下耳朵,隨即手一擺:“噤聲,你們聽外麵,那是什麽動靜?”


    “這是……”幾人仔細一聽,臉上現出了驚喜之色:“難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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