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冬的又一場大雪降臨北京城,綿密的雪花很快就覆蓋了整個北京城的所有屋頂,包括紫禁城那原來是明黃色琉璃瓦的殿宇頂部,如今也已化作一片純白。


    隨著大雪不斷落下,氣溫自然也就降得飛快,即使穿著厚實的棉衣,依然讓人在站著不動一會兒就要不覺打個寒噤。不少侍立在天子跟前的禁軍侍衛就會時不時地抖一下身子,他們已有近一個時辰沒有挪動過身子了,自然難免會感動寒意,甚至覺著身體都已凍僵了。


    與他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穿著比他們要輕薄得多的楊震。即便他也站了一個多時辰,但卻依然精神抖擻,全無半點畏寒的意思,甚至麵上還帶著些紅光。當然,這不光是得益於他之前向萬曆所說的勤加鍛煉,更因為他所修習的道門內家功法清風訣的功效。


    以往當楊震從某些書籍或是影視劇裏聽人說起什麽內家功夫如何玄妙,在修習之後能叫人寒暑不侵之類的話時往往不屑一顧。但現在,在自身實踐之後,楊震終於相信所言非虛了。這讓他不禁對張老道更生感激之意,同時也對這位道士的身份來曆生出了更大的好奇心來。看來,什麽時候得跟張靜雲旁敲側擊一下,看看張老道到底是什麽身份了。


    就在楊震想著如何從張靜雲身上套話時,在他們身後的暖閣裏突然傳來了一聲帶著些怒意的喝叫:“此字為勃,非背!”


    這一聲叫喝來得著實有些突兀,再加上此時周圍都靜悄悄的,更是叫人心驚,就是那些門外的侍衛都變了下臉色,隨即又像是明白了什麽一般,雙眼緊盯著前頭,不敢有絲毫轉頭的動作。


    楊震也是一愣,聽這聲音,應該是張居正的,而他此刻正在暖閣裏教萬曆讀書,怎會發如此大火?要知道即便他是當今朝廷的首輔,是這大明天下事實上的主宰者,可他所麵對的畢竟是一國之君,是皇帝萬曆哪。


    “以往還不曾見過他竟如此的飛揚跋扈,還覺著大哥所寫的關於他的下場有些無法叫人信服呢。現在看來,這個結局卻也非無原因了。”楊震心裏思索著,同時對小皇帝產生了一絲同情來。


    在過了有半個時辰後,暖閣緊閉的門戶終於開啟,張居正神色如常地走了出來,似乎之前發生的怒斥天子的事情與他沒有半點關係一般。而隨在他身後出來的萬曆卻是滿臉驚慌,看著就像是生怕張居正會迴過頭來重重處置他一般。


    這一幕落在楊震眼中,就更讓他覺得奇怪了。即便是在讀書時犯了些什麽錯誤,被身為老師的張居正當麵斥責也就過去了,他怎麽待到出來時依然一副擔驚受怕的模樣。他就是再畏懼張居正,也不至於如此哪。


    若是其他侍衛,別說不敢想這些天子與閣老間的事情,就是想到了什麽,也不敢有深究的膽子。但楊震卻不是常人可比,既然覺著事有蹊蹺,就想著要弄個清楚。於是待天子迴到養心殿的暖閣用膳,那些隨侍的太監各自忙碌地為其上菜時,楊震偷偷一把拉過了一名與他還算有些交情的近侍孫海:“孫公公且留步。”


    這孫海是個二十出頭的太監,長了一張圓圓的臉蛋,一笑起來兩頰還會生出酒窩來,很是討喜。而在他那張討喜的臉蛋之下的,是一顆精明的心思。他看得出來,楊震最近甚得萬曆的信重,所以之前也著意與楊震攀上了交情。


    現在被楊震一把拉住,孫海也不好甩開他,便苦笑著道:“楊侍衛,今日陛下心情不好,您就別拿我開心了。若是惹得他不快,您深得陛下看重自然沒什麽,可咱這樣的下人可就慘了。”說著告饒似地衝楊震稍一拱手。


    楊震見了不禁更好奇了:“孫公公這是什麽話,你不也是陛下跟前的可信之人嗎?在下拉住你隻是想問一聲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剛才暖閣裏的情況我也聽到了,可也不至於讓陛下如此不快吧?”


    見楊震是來打聽情況的,孫海就更顯得猶豫了。在沉吟了一下後,又看了看那半閉的門戶道:“這事一時也說不清楚。這樣吧楊侍衛,待午後有了空暇,咱再與你細說如何?”


    “也好,那待會再請教公公。”楊震見他答應下來,便不再為難於他,放開了手後,重新走迴到了自己的崗位之上。


    雖然他身為侍衛做這些事情很有些不合規矩,但以他如今的身份,旁邊那些同僚也隻能當沒看見他的舉動了。畢竟,蕭然的前車之鑒不遠哪。


    孫海倒也是個說話算話的——當然,或許也隻是因為他也想找個人傾訴一番,或者是想借此機會與楊震更親近些——一個來時辰後,他便主動找到了楊震,並把他拉到了養心殿外麵一處角落裏說起話來。


    周圍那些侍衛太監雖然見他們一個太監一個侍衛在那兒嘀嘀咕咕的有些惹眼,但看出兩人身份的他們卻隻能當作什麽都看不到了。


    而這邊,原來隻以為是一些小問題的楊震在聽完孫海的講述後,卻是大吃一驚,沒想到在皇帝的身上竟發生了一件如此嚴重的事情。


    事情發生在昨天晚上——


    隨著萬曆的年歲不斷增長,張居正對他的管束與教導也日益的嚴苛起來,這讓剛處於叛逆期的萬曆有時很是苦惱。尤其是當楊震出現,灌輸給他一些更易接受,卻又和張居正所提倡的相悖的東西後,萬曆對張居正的抵觸情緒就越發的嚴重起來。


    但因為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以及心裏又知道張居正對朝廷的重要性,萬曆又不敢真個對張居正放肆。於是這種想反對卻又不敢的矛盾心思就在小皇帝的心裏不斷滋生,讓他覺著很不舒服。


    男人嘛,一旦心裏不痛快了,就會想著用別的法子排遣,比如喝酒。即便萬曆如今也不過十四歲不到,但身為天子的他早已學會了飲酒,故而在昨天夜裏,他就在自己的內宮喝了些酒。


    不想,萬曆的酒量不好,酒品更差。喝醉之後,便撒起了酒瘋來,硬是要逼著身邊的幾名小太監同他一道喝,還讓他們唱曲兒助興。


    這些小太監如何敢在天子麵前飲酒?至於唱曲兒,他們也不會,便一味地推辭,任皇帝如何說,他們就一個態度,不肯。其實,這也是他們心裏並未將天子太當迴事的緣故,覺著小皇帝尚小,也不可能將他們怎樣,反倒是若讓太後或馮保知道了他們和天子一道喝酒唱曲兒,下場才叫慘。


    不料他們這一態度很快就惹惱了萬曆。他本來就是因為心裏不痛快才喝的酒,現在喝了後又遇上這幾個不肯從命的,心裏就更不痛快了。若是清醒時,萬曆或許還會有所克製,但在酒精的作用下,就沒有太多顧慮了,當即把臉一黑道:“朕最後再問你們一次,你們肯不肯陪朕喝酒,唱曲兒?”


    “奴婢不敢!”三個小太監再次叩首道,至於是哪個不敢自然是不言自明。


    這下,萬曆終於忍不住了,當時就一拍桌子,下令道:“將他們三個都給朕拿住了。他們竟敢違抗朕的意思,那就是抗旨不尊!來哪,給我將他們推出去砍了!”


    萬曆這一聲令,頓時就嚇得所有人都呆住了。天子的話未必句句是聖旨,但他所發布的命令就一定是了。現在他要將這三名太監以抗旨不尊的罪名帶下去殺頭,可就不是開玩笑的了。


    這迴,那三名小太監也迴過神來,趕緊連連磕頭求饒。然後,就是其他一些太監也跟著跪地求情,讓萬曆饒了三人。


    但萬曆明顯是氣上心頭,任旁人如何相求都不肯鬆口。見此情景,就有機靈的太監偷偷跑了出去,去找馮保等人求救了。而孫海這個天子的近侍眼見事情越鬧越僵,若萬曆真在一怒之下殺人怕是會被嚴懲,便大著膽子向皇帝提出了一個折衷的辦法:“陛下,您乃英明之君豈可因這麽點小事就殺人呢?不過他們畢竟也是有罪的,所以奴婢以為就以割發代首吧。”


    “割發代首?”帶著酒意的萬曆一聽這話,就想起了之前看戲時所熟悉的一個場景,正是曹操的割發代首的故事。便哈哈一笑,答應了下來:“好,就照你的意思來,讓他們割發代首,以儆效尤!”


    既然天子都做出如此讓步了,其他人不敢再勸,便用宮裏裝飾用的長劍割去了那三名小太監的頭發,也總算是保住了他們的小命。


    可事情卻並沒有因此了結。就在萬曆心裏得到滿足,趁著酒性將要睡去時,一臉怒容的太後就在馮保的陪同下趕了過來。


    原來,在得到那些小太監稟報後,馮保自忖未必能勸止住天子,便想到了搬太後這個大救兵。而太後在得知自己兒子如此胡鬧後,也是鳳顏大怒,便怒氣衝衝地趕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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