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二日,剛過中午。北京城,棋盤街上。


    此刻的天氣依然極其炎熱,明晃晃的日頭曬得青石路都發了燙,路旁幾棵樹上的知了更是拚了命的鼓噪,叫人心中難安。


    呂四明和格勒黑兩人走在這樣的環境裏,若是換在之前早就要抱怨罵娘了,但今天的他們卻顯得甘之如飴,走起路來更是虎虎生風,精神飽滿。好像他們這趟根本就不是在巡視街道,而將去參加一場盛宴般。


    前天那次衝突,明顯增強了這些向來被人看低三分的錦衣衛的自信心,尤其是當他們發現街上商戶和百姓們看自己的眼神中已充滿了敬意後,再走到街上的感覺就徹底與以往不同了。人終究要得到他人的認可,才會變得積極。


    在不少懷著敬畏之意的目光注視下,他們很快就來到了棋盤街的中段,那兒開了數家綢緞商鋪,是這條街裏僅次於另一邊的珠寶古玩店鋪的高檔所在。一直以來,這幾家店鋪都沒遭遇過太多的問題,就是之前棋盤街上有不少汙糟事情時,他們也能獨善其身,所以經過此處時,兩人顯得很是放鬆。


    可待他們走到掛著“衣錦羅”招牌的商鋪跟前時,卻聽到裏麵傳出了幾聲爭吵聲,隨即便是一聲痛唿傳出,顯然是有人被打了。這動靜叫呂四明他們的腳步便是一頓,同時略有些驚訝地向店內張望進去。


    這“衣錦羅”裏賣的都是從南方江浙之地,或是四川等處運來的上等絲織品。在這個所有布匹綢緞都是人工用手紡織出來的年代,這種極上等的絲織品的價格自然也是尋常百姓所購買不起的。而既然是來“衣錦羅”買東西的,自然也是非富即貴之人了,一般也不會與這兒的掌櫃夥計起什麽衝突,畢竟有地位的人總也要顧下自己的顏麵不是?


    可今日事情卻偏偏就有些奇怪,“衣錦羅”裏就是發生了矛盾,而且已經動上了手。打人的,是一個穿著綢衫,手持摺扇的年輕公子,而在他身後,還站了兩名膀大腰圓的隨從。


    另一邊,還有一名與他打扮相仿佛的年輕公子正也滿臉冷笑地看著這一切,在他身後,同樣帶著三名伴當,看著也不是善茬兒。


    而被人打的,是店內一名小夥計,此刻他正捂著臉,滿臉委屈地道:“何公子,你怎麽還動手打人哪,小的不過是這麽一說而已,您要不答應,咱們就再商量……”


    “哼,本公子打的就是你這不開眼的東西,居然敢這麽和我說話!”何公子一邊轉了轉右手手腕,似乎這一下打得叫他手疼的樣子,口中卻不依不饒地道:“我便告訴你了,這批輕羅紗本公子要全包了,你就開個價吧。”


    “嘿,真是好大的口氣,你說包圓就包圓嗎?”另一名公子見他這麽說話,頓時不再旁觀,哼聲看向身旁的掌櫃的道:“祝掌櫃,你就給個價吧,這批輕羅紗我買定了。”這輕羅紗乃是產自江蘇的一個新品種,極薄極輕,而且還顏色豔麗,正是眼下這個時節最被女子所喜的一種布料。不過因為是新出的,這價格自然也是不菲,它這一尺,就足以抵別的絲綢半丈的價格了。


    正因為這輕羅紗實在價格太高,即便是“衣錦羅”這樣的店鋪也就進了五匹而已。之前祝掌櫃還擔心要賣不不去呢,可沒料到今天來的這兩位公子居然先後都看上了輕羅紗,而且還都想要包圓,根本就不肯退讓,這就叫祝掌櫃和夥計感到為難了。


    生意上門自然是好,可這種搶著買,而且自家又誰都不敢拒絕的情況,就不是祝掌櫃他們樂意見到的了。這兩位公子隻看穿著打扮就不是等閑之輩,現在這口氣一出就更顯得他們是跋扈慣了的,這讓祝掌櫃如何取舍?


    看著祝掌櫃一臉的懊喪和為難,兩名公子的眼中都閃過了一絲得意的神色來。兩人幾不可查地互相交換了個眼色,又看了一眼店鋪外麵,隨即又由那何公子道:“你要再這麽拖拖拉拉的,小心本公子一怒之下點了你這間破鋪子!”


    他的聲音剛落,就見外麵走進了兩條大漢,卻是呂四明和格勒黑終於進來了。一進門就聽到有人如此威脅,呂四明就皺了皺眉頭:“這是誰哪,真是好大的口氣,竟敢說這樣的話。你們可知道這一帶是由咱們錦衣衛管著的嗎?”


    “錦衣衛,哈哈……”不想那何公子壓根就不把這當迴事,反而一聲冷笑:“本公子要做的事情,別說什麽錦衣衛,就是順天府來人了也管不了。”


    “啊……”祝掌櫃一聽他如此大口氣,臉色就更加難看了。趕緊拱手道:“這位公子還請高抬貴手,小老兒這就把輕羅紗賣與您……”


    “怎的,你這是瞧不起本公子嗎?”另一名公子頓時就惱了:“黃四兒,他要敢把東西賣了,你就給我把他的店鋪砸了,我看誰敢逆了我的意思!”


    “是!”他身後那名看著就孔武有力,如鐵塔般壯實的伴當沉聲答應,一雙銅鈴般的眼睛隻在祝掌櫃的臉上一掃,就嚇得後者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


    沒想到自己兄弟進來不但沒把事情擺平,反而讓事情顯得更加難收拾了,這讓呂四明大為氣惱。在經過前日之事後,他的自信心已明顯提升了一大截,便對那兩名公子道:“你們若敢這麽做,就別怪咱們把你們都給拿下了,交到衙門裏處置!”


    “哈……”他這話,換來的又是一聲冷笑,何公子打開扇子扇了扇,然後用手指一點自己的鼻子道:“你知道本公子的身份嗎,居然還拿衙門來嚇唬我?”


    “你是什麽人?”這時,格勒黑才開口問道。他在進門後就覺察到這兩名公子來路不凡,所以才一直沒有開口。


    “聽仔細了,本公子是刑部比部司主事何奎的兒子,何忠勉,你們誰敢動我?”何公子提到自己父親時,可著實有些得意。


    “刑部官員的兒子……怪不得剛才有這麽大口氣……”呂四明心裏陡然一緊,知道事情不好管了。


    而這時,似乎是為了給他以更大的壓力,另一名公子也報出了自己的身份:“本公子是戶部清吏司主事章天饒的兒子,章子凡!”


    要是楊震在場,聽兩位公子如此自報家門,一定會鄙夷而笑。因為他們這行徑,與後世那些叫嚷著“我爸是李剛”的紈絝子弟沒有什麽兩樣,都是一樣的坑爹貨色。


    不過,這兩位一報身份,卻叫呂四明他們兩個和祝掌櫃都有些傻眼了。畢竟他們的身份擺在那兒,可不是能隨便得罪的。而更叫人感到頭疼的是,兩位公子的身份還差不多高低,就算祝掌櫃想隻選一個得罪,一時都做不了決定。


    但這麽一來,呂四明心裏已漸漸迴過味來。這哪裏是什麽兩個富家子弟因為一時意氣而起了衝突哪,這分明是兩人合計好了要來此鬧事了。不然哪有這麽湊巧的事情,兩位官家子弟就是同時來了這兒,看中了數量最少的輕羅紗。而且,這兩位的父親都是六部某司的主事,要說這倆沒什麽交情,那是鬼都不會信的。


    但即便看出了問題,呂四明依然感到事情棘手而無法處置。既然這是對方有意而為,自然不會聽人的勸說了。


    事情難辦,唯一能叫他們想到的就隻有一個法子了——求助自家百戶,看楊震能不能把此事給擺平了。好在呂四明看得出來這兩位今天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時半會兒還不可能真放火打砸,便點了點頭道:“既然兩位都身份不凡,咱這種小角色自然不敢過問。二位還輕稍候片刻,等我把能做主的請來。”


    “好,本公子就等著你。”何忠勉和章子凡幾乎是異口同聲道。


    在聽完匆匆趕迴來的兩人把事情經過一說後,楊震就不禁輕輕搖頭:“這兩個紈絝所用的手段也太低劣了些,這分明就是衝著我來的嘛。”


    話雖然是這麽說的,但既然出了事,他還是得出麵擺平。於是楊震就叫上胡戈和劉黑子,再讓格勒黑他們帶路,直朝“衣錦羅”這邊趕去。


    可他們才走了沒幾步路,剛到一家叫“玉寶齋”的珠寶古董店鋪跟前時,就見一人被生生地踹了出來,慘叫著從台階上翻滾跌落。


    “嗯?”所有人的腳步頓時就是一住,隨即才看清楚,那被人踢出門來的居然正是“玉寶齋”的老板張玉寶,而把他踹出來的,卻是一名華服公子。此刻,隻見他正頤指氣使地叉腰站立,指著臉上都擦出不少血道子,衣衫淩亂的張玉寶道:“姓張的你給我聽明白了,這次你要麽給我把珠子找來,要麽就賠我雙倍的定金,也就是五千三百兩銀子。不然,小心本公子把你拉去順天府,定你個欺詐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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