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們戰戰兢兢的離了金殿。


    一個個灰敗著臉,仿佛天空中有前頭草泥馬飄過。


    看著金殿外晴朗的天空,很多人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若不是陳生最後時刻,放了眾人一馬,大家保不齊就一年領不到任何俸祿了。


    事後經過多方打探,大家也終於明白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是一群禦史從中說了謊,確實是他們毆打陳生,隻不過據他們描述,他們根本就沒有碰到陳生一下。


    反而是他們其中有些人被揍得鼻青臉腫,沒敢來上朝。


    至於陳生的慘象,他們懷疑是其他人的同仁打的,至於是誰打的,卻沒有人站出來承認。


    馬文升與禮部右侍郎王華兩位大人並肩前行。


    隻聽馬文升道:“渤海侯雖然身處軍方,但是品性醇良,聽聞你家裏的孩子對軍事也頗為喜好,讓他們多交流交流,別總是做什麽聖人夢,聖人那東西虛無縹緲的,有什麽用。”


    王華歎道:“這孩子也邪性,六科十二道都去追著渤海侯打,我那孩子掐指一算,來了句去了沒好處,愣是攔著兵部職方司的同仁陪他看竹子。”


    馬文升惱火到:“看竹子有什麽用?”


    王華歎了一句:“誰知道那孩子怎麽想的,說看竹子可以參透大道。”


    馬文升皺著眉頭道:“德輝啊,不是老夫說你,孩子該管就管管,別當官了娶媳婦就放養,天天盯著竹子看有什麽出息?該抽就抽。”


    王華點頭道:“放心吧,今日我迴去就抽他。你看人家渤海侯,十三歲封侯,他才幹了個兵部主事,丟老夫的臉。”


    李東陽與謝遷看著馬文升遠去的身影,謝遷搖搖頭說道:“馬尚書若是知曉被陳生給糊弄了,會是什麽反應?”


    李東陽道:“你真的以為馬大人傻嗎?久經宦海沉浮的人,怎麽可能是傻子?隻是不願意戳破罷了,畢竟陳生被軍方譽為希望。”


    謝侃侃疑惑的問道:“什麽希望?”


    李東陽笑道:“你既然知道,何必問我?還裝作一副茫然的樣子。”


    謝遷尷尬的笑了笑,“希望不希望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朝堂之上又多了一個小狐狸。”


    ※※※


    陳生見朝臣紛紛離去,伸了伸手臂,也要起身,卻聽李言聞輕輕在陳生耳邊提點道:“侯爺,您身受重傷,哪裏能自己走路。”


    陳生這才恍然大悟,又乖乖的躺在擔架上,被幾個大漢將軍抬到了乾清宮。


    進入乾清宮,幾個大漢將軍便將陳生放在地上,俯身離去。


    蕭敬手持拂塵,瞅了陳生一眼,給了一個奇怪的眼神,然後如同老僧入定一語不發。


    弘治帝手握毛筆,筆走龍蛇,大筆如掾,筆下的字跡無比的狂野,絲毫不符合他溫文爾雅的形象。


    “起來吧,還想朕扶你起來不成?”


    弘治帝放下筆,沒好氣的瞪了陳生一眼。


    陳生心裏一緊,心裏暗道這聖上果然不是一般人的人物,自己演的那麽辛苦,連內閣的大人們都騙過了,卻沒有騙過聖上。


    在外麵好言好語,一副賢君的模樣,可是到了這裏,連個凳子都不給。


    “臣欺君瞞上,擾亂聖聽,臣死罪。”陳生起身,老老實實的趴在地上磕頭認罪。


    弘治帝眼神中的疑惑一閃而逝。


    從小太監手裏接過一碗熱茶,吹著上麵的熱氣,帶著幾分慍怒道:“你還知道死罪?你是朕的臣子,有什麽話不能跟朕說?為何要瞞著朕?”


    陳生不知其中有詐,委屈道:“陛下,臣也是迫不得已,那一群老家夥見到臣,也不知道為何,一副拚命的模樣,非要跟臣拚個你死我活,臣孤身一人,勢單力薄,怎麽可能是他們的對手。無奈之下,隻能靠武器自衛。”


    弘治帝不露聲色的看了陳生一眼道:“到底怎麽迴事?詳細道來。”


    陳生想了想,道:“今日臣奉詔入宮,臣內心無比惶恐,一心想著麵見天顏,一定要謹守禮儀,然而……讓臣沒有想到的是,臣剛到午門,牟指揮使便停止行刑,一群禦史大人,如同猛虎下山一般朝著臣殺了過來。臣求牟指揮使救命,牟指揮使卻置若罔聞,臣無奈之下,隻能拚命逃竄,先是禦酒房,後是武英殿,最後跑到了內閣,途中還打了幾個過分的禦史,最後怕說理說不過這些老大人,無奈之下,弄了點豬血糊弄了一下。”


    陳生說話的功夫,蕭敬一直朝陳生擠眉弄眼,搞得陳生很是疑惑。


    這到底是暗示的什麽?你他-娘的能不能明說。


    朱佑樘點點頭道:“這樣啊,可是朕見你身上的傷口卻是實打實的啊。”


    陳生苦笑道:“臣不敢隱瞞,這身上的傷口都是臣在前線拚殺時,留下來的。”


    朱佑樘吃驚道:“你一個孩子,朱暉也讓你衝鋒陷陣?”


    陳生感覺自己是個傻孩子,見到皇帝的時候連個謊話都不敢說,真的是差勁極了。


    “陛下誤會了,跟大將軍沒有關係,隻是臣身為鷹隼騎千戶,衝鋒陷陣乃是臣的本分,些許傷疤而已,無所謂的事情。”


    陳生說完之後,見弘治帝一直笑吟吟的看著自己,也不發話,心裏就一直納悶,到底是怎麽迴事兒。


    弘治帝其實不說話,其實是在心裏在心疼這個孩子,十二歲便上戰場廝殺了,真的太不容易了。


    一般人家的孩子,十二歲怕是還捧在手心裏了吧。


    弘治帝從奏折裏翻出一個冊子,差人遞給了陳生。


    陳生吃驚的說道:“陛下,這不是臣的那個芻議嗎?”


    弘治帝笑道:“朕本來是想讓你自己說說這個芻議的事情,誰曾想到,你這裏跟倒豆子似得,說了那麽一大堆的東西,還都是朕不知道事情,陳生啊,陳生,你說朕要不要將你拉出去,砍了呢?”


    陳生哭了,他突然明白蕭敬在哪裏擠眉弄眼是什麽意思了,也明白弘治帝為何讓自己仔細說說了。


    原來是自己說露餡了。


    “陛下,這件事情中,從頭到尾,臣都沒有主動做過什麽啊,那麽多禦史要殺了臣,臣也隻是自衛。”


    弘治帝道:“自衛就可以把朕的宮廷弄的一團糟嗎?”


    陳生一臉尷尬,幹咳了兩聲道:“兵之形,避實而擊虛。臣硬拚不是對手,隻能遊而擊之。”


    看著眼前唯唯諾諾的小家夥,朱佑樘非常想笑,但是又感覺自己若是一笑,這嚴肅的氣氛就沒有了,與眼下興師問罪的氣氛非常不合。


    “所以你就燒了朕的禦酒房,還從朝臣到朕所有人都騙了一遍?”朱佑樘努力板著臉問道。


    “臣知罪,臣懇請陛下責罰。”


    陳生倒是很老實,知道自己犯了過錯,弘治皇帝怎麽說,就認錯就是了。


    拍了拍陳生的肩膀,朱佑樘臉色溫和了不少:“臭小子,打人是不對的,弄的朕的皇宮雞飛狗跳更是不對。在朝堂之上,凡事都有朕給你做主,不要玩弄戰場上的那一套,大人們跟韃子能一樣嗎?到底是村子裏長大的野孩子,不按套路出牌。”


    陳生急忙認錯到:“陛下教訓的事,下次臣再也不敢了。不過陛下這也不能全怪臣,他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一點風度都沒有,也不讓臣解釋,拿著棍子,脫下腰帶就要跟臣玩命,臣隻是一個孩子,哪裏見過這種陣勢,事急從權才給陛下惹了那麽大的禍事,臣請陛下治罪。”


    朱佑樘似笑非笑:“話說的挺好,但是朕不信,朕剛當著朝臣的麵誇了你,迴頭在治你的罪,那豈不是是朕出爾反爾了?你這小子,聰明是聰明,但是不夠實誠啊。”


    陳生垂頭,悻悻的笑了笑。


    弘治皇帝一點都不像是外界傳言的那麽厚道,比那些大臣們還要奸猾。


    跟這種奸猾的明君一起工作,那豈不是很辛苦。


    冷冷的哼了一聲,朱佑樘淡淡的說道:“這件事情,你有錯,但是六科十二道更加過分,他們把朕當做什麽了,在內廷公然打鬧,你還好意思給他們求情,朕每殺了他們,便已經是天大的恩寵了。”


    “陛下寬宏大量,不跟他們一般計較。”


    朱佑樘笑道:“那是自然,他們是外人,我跟他們計較什麽,但是你不一樣,太子張口閉口言稱你是他兄弟,你是他袍澤,我也就將你當做自家孩子對待,今年的俸祿就免了吧,算是對你的懲罰。”


    陳生一臉的尷尬,自己的皇糧還沒有領到,就這樣沒有了。


    寶寶心裏好苦,但是寶寶不說。


    “怎麽用這種眼神看朕,朕懂了,你是認為朕處罰的力度不夠,那好吧,朕便隨了你的心意,罰你兩年的俸祿。”


    “陛下。”


    “那三年吧。”


    “臣領旨謝恩。”陳生感覺自己快要哭了,活了那麽大,第一次見到這種不給發工資的老板。


    弘治帝將龍桌案上的字跡拿起來,遞給陳生,上麵赧然寫著:“天子門生。”


    “這。”陳生疑惑的看著弘治帝。


    所謂天子門生,是指參加過殿試的進士。


    弘治帝笑道:“楊大學士不止一次抱怨,說你一肚子才華,若是安心讀幾年書,將來考個進士是十拿九穩的,朕讓你做了侯爺,奪了你參加科舉的機會,這幅字算是補償吧。”


    陳生感激的接過字,小心捧在手裏,叩首道:“謝聖上。”


    “有什麽好謝的,你不想聽聽今日那些言官為什麽要跟你拚命嗎?”弘治帝問道。


    陳生笑道:“臣不需要聽了,因為臣是天子門生,他們以後不會來找臣的麻煩了。”


    弘治帝拍了拍陳生的肩膀,扶起陳生道:“臭小子,夠機靈的,今日與天子一起過一夜,明日便迴家吧。”


    陳生小心翼翼的看了弘治帝一眼問道:“陛下,那臣杖殺奴婢的事情?”


    弘治帝笑道:“你爛殺平涼府官員與百姓,強征各地糧種的事情朕都可以不管,杖殺個賤婢算什麽?你小子還是太小家子氣,若是此事換做是朕,朕騎著馬剁了那個什麽知縣。”


    “陛下慎言。”蕭敬在一旁提醒道。


    “有什麽慎言不慎言的,大明以孝治天下,什麽事情都大不過一個孝字。”弘治帝瞥了蕭敬一眼,對陳生道:“去找太子玩吧,等開春,給朕好好的培育新糧種,若是種不好朕治你罪。”


    看著小太監將陳生引出門外,蕭敬疑惑的問道:“陛下,那件事情怎麽沒有提起?他可是發現者。”


    弘治帝搖搖頭道:“再看看吧,孩子太小了,朕有些不忍心了。他也是朕的子民,朕……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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