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書房裏,紫藤隻能依稀地看到蒼梧的輪廓,對她而言,就算隻是他的輪廓,她能看到也是心滿意足了。


    「夫君迴府了,怎得沒讓人通知我。」


    輕巧跟在她身後一同進了書房,整個人顯得畏畏縮縮的,頭也不敢抬起。


    紫藤喝道:「還不去掌燈。」


    「是,是!」輕巧拿了火褶將書房內的燈點亮。


    橙紅的燭火讓視線不再昏暗,洋溢著溫暖,卻未能在兩人之間架起溝通的橋樑,反而將兩人之間那道看不見地鴻溝照耀得愈發亮堂了。


    蒼梧坐在案幾前,靜默無聲,光暈下,他的臉色依舊陰沉。


    她想過去,卻邁不動步伐,燭火下,她的笑容僵硬。


    「夫君……」良久後,紫藤開了口,步伐微動,走到了案幾前,「已是戌時了,該用晚膳了。」


    蒼梧抬頭,未有瞧她,喚道:「知秋,晚膳我想在花園的碧落亭裏用。」


    「是!」


    知秋就在外頭,聽到這話便往廚房去。


    「等等……」蒼梧又喚住他。


    「長老還有何吩咐?」


    「取一壺酒來。」


    「酒?」知秋眨巴了一下雙眼,「長老要飲酒?」


    他很少在晚膳時飲酒,多是飲茶。


    「嗯!」蒼梧起身,銀髮微揚,即使已經年過1500歲,容貌依舊年輕,也仍能讓人贊一句公子如玉,「我與夫人多日未見,今日興致好,外頭又明月當空,美景宜人,賞月飲酒倒也相配。夫人意下如何?」


    紫藤身子微顫,不敢相信他會邀她一起賞月,神情略有些激動,緊緊地拽著裙擺,如果不是他就在眼前,能嗅到他身上的鬆香味,她會以為這是在做夢。


    「夫人不願意?」


    她慌忙搖頭,「不,夫君既有此雅興,紫藤自然陪同。」


    蒼梧點頭,比了個請字,「夫人請。」


    **


    夜,靜悄悄的。


    天空染成了精緻的深藍,雲飄過時,一抹銀光掃入花園中,誘人的銀光就如同一位盛裝的婦人,在一片寂靜的夜色中漫步,讓夜不再黑暗。


    抬頭望去,明月如白蓮,似在湛藍的水中怒放,讓樹、花、草,乃至能看到景色都鑲上了銀邊。


    花園中還有一湖泊,湖中的月,更是扣人心弦,倒映在水中,豐滿而圓潤。微風吹來,水麵盪起漣漪,那月亮的倒影散了,卻把整個水麵變得波光粼粼。


    星月交輝,最是賞月的好時光。


    一壺酒,幾碟小菜,夫妻共飲,說些家長裏短,是紫藤此生最大的願望,她以為此生都不可能會實現,或許是美好來得突然,她久久無法迴神,呆然地坐在亭中的石椅上。


    「夫人,為何不說話?」蒼梧親自斟了一杯酒放到她跟前。


    她的傷已好得差不多了,這又是淡酒,對身體無害。


    她望著酒杯,杯中也有一輪明月,照耀得眼睛模糊了,她拿起杯子,一口飲下,熱酒入喉,催落了盤旋在墨眸中的眼淚。


    知秋忙著布菜,妥帖後,本想隨身伺候,蒼梧揮手讓他退下,走時他將輕巧也帶了下去。


    輕巧一離開紫藤,鬆了一口氣,她的手上包紮著繃帶,入了知秋的眼,他驚道:「你這手受傷了?」


    她慌忙將受傷的手藏到身後,「嗯,小傷,過幾天就好了。」


    「怎得這麽不小心?」


    知秋在蒼梧府的僕人之中地位最高,為人也厚道,頗得府中下人的愛戴,輕巧知曉他是在關心她,但有些事她不能說,擠出個笑容道,「不礙事的,就是上次搬個重物砸到了,吃一塹長一智,下次就不會了。」


    「可讓巫師看過了?」


    「看過了,也開了藥。」這傷其實折騰得她幾日都睡不好,偏紫藤不許她離開,她根本沒時間去找巫師看病,隻是簡單地包紮了一下,偶時碰到,都是錐心的疼,再拖下去斷了指頭怕是就要廢了,但她不敢對知秋說這些,她是紫藤的人,是仰著她的鼻息生活的。


    「下去早些歇息吧,夫人那我會伺候。」


    輕巧搖手,「不成,夫人她……」她頓了頓,低下頭輕語,「夫人她離不開我。」


    「平時離不開你,今日不用,你就安心吧。」


    她還是搖頭,臉上出現怯意,「還是……不用了。」


    知秋沒覺出哪裏不對,隻當她是忠心,說道:「那有事了你就叫我,別太苛待自己,長老性子寬厚,你受傷,偷個懶沒什麽的。」


    「嗯!」


    兩人越行越遠,在月色下消失了身影。


    亭中,紫藤終於找迴了神智,見蒼梧在替她斟酒,心中暖熱,慌忙接過酒壺,「這種事怎麽能讓夫君來。」


    「斟酒而已……」他沒有阻止,細細地看著她的麵容。


    紫藤被他瞧得臉色發紅,斟酒後,說話都結巴了。


    「夫君,喝……喝酒。」


    「夫人也請。」


    這樣對飲,在紫藤的記憶裏幾乎沒有,她又開始激動了,胸裏的心髒呯呯地跳,她不明白他今日為何會這樣待她,是終於知道她的好了,還是他想通了,知曉了她的深情。


    受傷的時日裏,他雖不是每天來看她,但總比之前多了些,隻是每次停留的時間很短暫,說的話也無關痛癢,而近日在宮中的時間越來越長,離上次見麵,已隔了五天了。


    因為突然,她沒法好好的整理思緒,若知道今日他的心情會那麽好,她應該換身衣服,還有……她摸了摸髮髻上的貼花,會不會太素了,那支紫色的翠釵,她放到哪裏了,紫色是最適合她的顏色。


    她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雙頰紅潤,洋溢著暖暖的春光。很難想像,夫妻多年,竟還會為了他突然的邀請感到慌張,連話都說不利索。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她曾以為是騙人,如今……如今是不是等到了?


    不……


    蒼梧永遠都不會變。


    腦中有一個陰冷的聲音席捲了她。


    她渾身一顫,如被人兜頭淋了一盆冰水,寒意瞬間竄過四肢百骸,她猛地抬起頭看向蒼梧,依舊是那個冷漠,從來不會對她笑的男人。


    一陣風吹過來時,飄來亭外的桃花,那些花瓣刺疼了她的眼。


    桃花,是那個人最愛的花。


    這棵桃樹也是那人來時栽下的,他再忙都不會忘記照料它,算起來與這課桃樹相處的時間比她還長,她連棵桃樹都不如。


    盛開的桃花樹巨大的像一把桃粉色的傘,遮蔽了她能看到的一切,隻要這棵桃樹還在,他就絕對不會變,這是她早就了解到的一個事實。


    她隻覺得身軀直往下墜,一抹暈眩襲來,她很想痛哭,但哭不出來,哭泣早在日常裏給消磨殆盡了,就是要哭,也會低弱地如蚊蚋振翅而過,她水晶般的雙瞳迷離了,漸漸綻出狠戾之色,但很快眼睛眨了一下,狠戾便像霧靄般迅速散開。


    他絕不會無緣無故地示好!


    她低下頭,閉眼片刻,又睜開,恢復了安靜清澈。


    「夫君今日這麽高興,可是遇到什麽好事了?」她綻開笑容,一點看不出先前的掙紮、悲痛、以及恨怒。


    即便內心鮮血繚亂,她的眼睛也一如水晶般的透明。


    蒼梧看著她,沒有錯漏那些被隱去的厲色,內心輕笑了一番。


    他曾以為她是個溫柔如水的女子,靜若瓊枝玉樹,動若淩波踏步,可惜這些美好,他隻是欣賞,從未想過要獨占,久了也就忘記了,引不起一絲波瀾。


    長久的日子裏,他與她話都極少說,就是有也是她先開的口。不是沒想過要好好待她,而是心中早已被一個人占滿,分不出任何空間給她。


    他以為她會與自己一樣,久了也就心如止水了,在府中她還是夫人,在外頭她也是長老,地位超然,她完全可以隨心所欲,他以為這樣的日子除了不能給她愛情外,該給的都給了,她不會有所不滿,可是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她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她,或許依然眉目如畫,不改端莊,但心已變。


    她恨他!


    從剛才那短暫的眸色裏,他看到的隻有這三個字。


    什麽時候開始的?


    不,應該是她花了多少時間才累積出這般的恨,恨得能罔顧族群的安危,犯下滔天大罪。


    清雅如詩,婉約如水……是她的過去。


    心如蛇蠍,人心喪盡……是她的現在。


    想到此,他皺起眉頭,變成這樣,他篤定和自己有莫大的關係,是自己將她變作了蛇蠍婦人。


    錯了!


    從一開始就錯了,最錯的就是自己不該娶她。


    娶她就是給了她希望,她是帶著希望嫁過來的,他卻沒有給她一絲可能的機會。


    他下意識撫摸向腰間的玉佩,裏頭藏著的香囊,即便過了兩百年,仍殘留著淡淡的香味,他冷靜、沉著,幾乎沒有做錯過一件事,可是在在這個香囊的主人麵前,屢屢犯錯,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娶了紫藤。


    如今錯誤已造成,難以轉圜,既成了夫妻,沒有夫妻之情,多年的相處總是有的,他不想她死得太悽慘。


    判族之罪必須五馬分屍,所以他想勸她自首,到時一杯毒酒就能了結餘生,也不用受太多的苦。


    紫藤像以往那樣靜靜地看著他,月光下,他整個人凝定在白芒中,肌膚如映著霞光的白玉,發在微風中顫動,散著一絲一絲銀白的光芒。


    一點沒有變,歲月無論過去過久,他還是那般俊美,眼神也依舊那般清冷,但她見過好幾次,當他看到那個人的時候,這雙清冷的眼裏總是蕩漾著春水般瀲灩的清輝。


    為什麽一定是那個人,又為什麽不能是她?


    她自始至終都想不明白,她與那個人差在哪裏?


    他的心為什麽可以那麽專情,同時又可以那麽冷情。


    她不明白,這輩子恐怕都不會明白了。


    當心冷了以後,任何事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要他關心的,愛護的人通通都活在地獄裏。


    「王康復了,難懂不值得高興嗎?」


    她抽搐了一下眼角,覺得這句話絕不是字麵上的意思。


    「是啊,王能康復,真是吾族之幸。」她替他又斟了杯酒。


    「就是可惜……」他抿了一口酒,話語稍頓。


    「可惜什麽?」紫藤放在腿上的手緊緊地拽了一把。


    「可惜到現在也還沒查到白羽的人馬是怎麽混進王宮之中的!」


    一語落下,夫妻兩人像是說好了一般,對望了一眼。


    他目色平靜。


    她亦然。


    隻是內心暗潮雲湧。


    他知道了!


    紫藤神色一僵,因為對他太熟悉了,所以不用明說,她也能猜到他心裏在想什麽。


    原來這賞月的邀約,竟是一場鴻門宴。


    嗬嗬……


    她暗笑在心頭,麵上不露痕跡。她不關心他是怎麽知道的,從下手開始她就想過自己最慘的結局是什麽,隻是……他是否想過要救她?


    一定是沒有了,在他的心裏,那個人的兒子才是最重要的。


    「這事的確要好好查一查,看來夫君又要辛苦了。」


    蒼梧沒想她會那麽平靜,平靜地看不出一絲破綻,她是沒有聽懂,還是篤定即便他全部知曉,她也有把握將一切罪責推脫掉。


    對了,沒有證據。


    那些能證明她是奸細的證據,全都在那場浩劫中毀滅了,幻司府的陣法,白羽人馬混進王宮時所用的結界符,以及給雨默的香料,這些證據都沒了。


    她完全可以利用這點反擊。


    沒有證據,就不能說服紫英,強行羈押就會引起整個幻司府的反彈,眼下最怕的就是內亂,尤其紫英剛失去了女兒,這時候告訴她,親妹是浩劫的罪魁禍首,她如何會信,就是有證據,她也未必會信,何況紫藤在浩劫前深受重傷,在外人看來,浩劫的事與她沾不上任何關係。


    難就難在這裏。


    他會發現紫藤是奸細,也是源自木香偶爾間談起香料而起,這原本不是什麽值得注意的地方,但偏偏時間太巧合,心疑下,他就去查了,接著便將一些蛛絲馬跡揪了出來,但這些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隻能是猜測,想要讓所有人信服,隻有她自己親口承認了,可是看現在的狀況,她是不會承認的,與其說是垂死掙紮,不如說她早就想好了退路。


    最大的退路就是幻司府。


    蒼梧微眯起雙眼,他其實可以直接殺了她,但暗殺,起不到任何作用,隻有她服法才能讓雨默的罪責減輕,隻是暗殺的話,在民心不穩的當下,隻會引起貴族的不滿,甚至會疑心魅羅是為了雨默隨便找了個替死鬼。


    那就嚴刑拷打,逼她認罪。


    這個法子,他想過,但她近日常去幻司府看望,每日去後都會說好下次來的時間,未曾失約,連遲到都沒有,要是突然失約,紫英必定起疑,會派人來尋,到時要如何解釋?


    他要魅羅寬限三日,就是知道這件事要妥善處理,唯有她親口認罪。


    死罪難饒,但至少能死得正氣點,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也算還了兩人之間的夫妻之情,但如今看來,她根本沒有悔過之心,一絲半點都沒有。


    「你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宮中政務繁多,你若有空,幫幫紅鬆吧。」


    「我已久不管事,姐姐又病了,這幾日我怕離不開的,夫君就不要為難我了。」


    這是在提醒他,幻司府是她的後盾。


    「你可記得自己是五大長老之一。」身為長老竟敢判族,可否對得起當日的誓言。


    「既如此,辭去不就行了,能者居之。」


    紫藤見招拆招,雖還不到撕破臉的地步,但已將她的心思透露了,她早已什麽都不在乎了。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這就是這句話的意思。


    她不怕死,也不怕家族毀滅,心中隻有復仇。


    「是嗎?」蒼梧垂了眼,嘴角泛起嗤笑。


    她能坐下這等彌天大罪,又還有什麽可在乎的。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犬妖降臨逗個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犬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犬犬並收藏犬妖降臨逗個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