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洗晴空,藍的那麽純淨,又是那麽剔透,使得天空下的一切都變得格外的明朗清晰,山、水、樹葉、青草,還有那泛著粼粼光澤的宮牆琉璃瓦,盡管很美,但也敵不過藍天的魅力,成了配角。


    單純的藍肆意而執拗的藍透了這一方天空,除了藍色,再無其他,但悄然間一抹靚麗的紫色塗抹了上去,成了唯一的瑕疵。


    被雨默取名為平安的金剛鸚鵡紫翼,撲騰著翅膀,在藍天中遊蕩,它的眉梢,眼角,眸中,盡是焦急之色。


    因為它聽到了琳琅說的話。


    犬妖族抓到了一隻鷹妖。


    會是誰!?


    白羽大人是否知道這件事?


    它來到犬境已經多日,除了剛來時接收到青翼的暗號,要它暫時不要聯絡和輕舉妄動後,便再無聯繫了,如今發生了這樣大的事,青翼竟仍沒有聯絡它,讓它隱隱覺得不安,衝動下便擅自行動了。


    那叫黃樺的長老是從須彌山迴來的,她記得……他也去了須彌山。


    會是他嗎?


    它心中一顫,不,不會的,他怎麽可能會被抓。


    紫翼甩了甩腦袋,不許自己再胡思亂想,它伸直了翅膀,朝著一個方向滑翔而去……必須先確認被俘之人的身份,但……它要怎麽找到他。


    犬境是大妖之族,宮殿十分大,來了那麽久,它也隻是想辦法看了一小部分,倒不是它無能,而是雨默是個不喜歡出門的人,她一天大半的時間是在宮殿中搗弄草藥,製作飼料,要不就是習字看書,就算要出去,去的地方也就一兩個,去了也很快會迴來。它是她養的鳥,自然不能越過她去到處亂飛,即便它想,雨默也不會允許,每日也就給它小半個時辰的自由活動時間,如此一來,它又能飛多遠。


    再者,犬境王宮有結界保護,能去的地方也有限製,單憑它一隻鳥,是怎麽也不可能突破這些結界障礙的。


    光是寢宮四周的結界就有三重,若不是前幾天雨默覺得寢宮的範圍太小,會憋屈了它身為鳥兒的性子,要琳琅想辦法,使它能出得了寢宮的結界,不然它現在根本就不可能出得來,最多也隻能在寢宮內的花園和水池上空飛一飛。


    時間有限,它得抓緊時間找到囚禁俘虜的地方。


    盤旋了一圈後,她縱覽著王宮。


    一般而言,妖族們的王宮建設大同小異,軍事和後勤的格局也是雷同的,前頭那座殿宇,應該就是議事殿了,若有什麽軍情大事都會在那商議,或許它能聽到一些情報。


    它迅速滑翔了過去,在殿宇最高的一個窗格上落停。


    鳥眼窺視下,殿內的情況一覽無遺。


    首座上的魅羅發問道:「他還是不肯說?」


    黃樺作揖後,嘆氣道:「那小子的骨頭十分硬,方法都使勁了也撬不開他的嘴。」


    迴來的路上,他已多次嚴刑拷打,但始終沒從風辰的嘴裏得到任何信息,這等傲骨和忠心,他佩服之至,可是陣營不同,他越是忠,他就隻能越狠。


    青杉長突然站了起來,「王,昨夜我也去看了那鷹妖,確實是個硬貨,極為能忍,要是再用刑下去,怕是會要了他的命。」


    好不容易抓了個活口,斷不能讓他輕易就死了。


    「青杉長老有什麽高見?」


    青杉是五位長老裏,體型最魁梧的一個,虯須濃黑,五官剛硬,臉上有一道年輕時打仗不慎留下的疤痕,十分猙獰,哪怕是站著不動不出聲,也有一股壓迫感。


    他恭敬地作揖,「幻司家!」


    黃樺聽聞,拍了拍腦門,「對啊,我怎麽就沒想到,阿青,還是你聰明!」


    黃樺與青杉自兒時就在一起了,別看黃樺長老一副年老之態,身形消瘦,又佝僂著背,那年輕時也是個美男子,隻是八百年前,他領兵打仗,遇到了強敵,被困五個月,殫精竭慮,身先士卒,突破重圍時,身負重傷,為了殺出重圍,他不顧個人安危屢屢使出了大招鐮斬,近乎走火入魔,差點沒命,妖力消耗太大,折損了他的精神氣,以致於過早的衰老了。


    他喜喝酒,腰上總是掛著酒壺,年輕力壯時喝得都是山海界的名酒,如今也是,但更多的是卜芥泡製的藥酒,難喝是難喝了點,但也是酒,喝久了,也慣了,隻不過偶有嘴饞的時候,會換了它。


    青杉繼續道,「幻司擅長幻術,或可利用此迷住他的心神,誘使他說出來。」


    幻術,其實就是催眠。


    魅羅覺得可行,但這個方法有一個缺點。


    「幻術施法時,布陣很重要,稍有差池,無關之人也會被牽扯其中,更重要的是幻術效用極深,中法者很可能永遠都無法再醒過來,形同廢人,若這次失敗了,他也等於死了。」


    「王的顧慮,臣等也知曉,隻是現在黔驢技窮,也隻有此法了,若然再拖下去,那鷹妖很可能會自裁而亡,昨日我與黃樺一起去了水籠,見到了那隻鷹妖,與黃樺唱了一段白臉和黑臉,想讓其信任於我,好從中套些信息,誰知他假意虛應,要求鬆開鐐銬才肯說,臣見他傷重,已沒什麽力氣,失了束縛,也難以逃跑,也就順了他的意,誰知……他突然將腦袋撞上了牆……哎,好在黃樺發現的快,揪住了他,否則必定血濺當場!」


    魅羅的眼色沉了沉,「他想死?」


    「是!」黃樺接口,「恐怕是知道自己逃不了了,又恐自己會熬不住酷刑,才選了此絕決之法。」


    「倒是個極忠的人!」


    這點黃樺和青杉也是唏噓不已,可若換位思之,他們也會做同樣的選擇。


    青杉拱手道:「王,幻術雖有危險,但那鷹妖也撐不了多久了,不如給他一個痛快。」


    這並不是動了惻隱之心,而是感同深受,若換作是他處在這樣的境地,也會一心求死,無愧於天,無愧於地,無愧於族人的死去,對忠誠之士是最好的解脫。


    「那就請青杉長老安排吧。」


    青杉麵露感激地跪地道,「謝王!」


    「王,黃樺也有事要求!」


    「你又要求什麽?」


    黃樺麵有愧色道:「那鷹妖身上所受之傷皆是拜臣所賜,但勝之不武,算以眾敵寡,請王恩準,死前賜他一頓好的酒菜,算是臣送他上路前的一點補償吧。」


    「你這要求倒是有意思!」


    「求王恩準。」黃樺佝僂著身子跪在了地上。


    「好吧,如你所願……」魅羅頓了頓後又道,「蓬萊島一行,你立了大功,再賞你一個恩典吧,好酒好菜,也不能一個人享用,難免孤單,你若願意,可陪他。」


    「哎?」


    「怎麽,不要?」


    黃樺眼圈紅了,俯拜低頭道,「謝王!」


    英雄惜英雄,在任何個時代都一樣。


    停落在窗框上的紫翼,並沒有聽到最後,隻聽到水籠二字就飛走了。


    如果它的記憶沒有錯,水籠就在後方一個井中,它去過一迴,它奮力展翅高飛,以最快的速度到達了水籠附近,此時水籠附近已重兵把守,很難接近。


    但別人不行,它卻可以。


    一隻普通的鳥,沒有任何妖力,把守的犬妖是不會注意的,但為了安全起見,它還是從空中滑行了過去,並沒有打算靠得太近。


    水籠就在井底,雖叫水籠,但井中沒有多少水,僅僅直到腳腕處,井中隻有囚犯,看守則在高處,看守著井口,井口很大,從高往下看,一覽無遺,籠中的囚犯若有什麽可疑行動,一眼就能看見。


    囚犯身處籠中,毫無隱私可言,吃喝拉撒都能從高處看到,沒有任何的尊嚴可講。


    紫翼小心翼翼地靠近,因是鳥,視野極好,很快就看到了籠中的囚犯。


    他破衣爛衫,滿身汙血,披頭散髮,頭低垂著,看不清容貌,但樣子極度虛弱,坐在水中一動不動,腰上捆綁著粗厚的鎖鏈,緊緊貼著牆壁,讓他難以動分毫,髒汙的衣袖空飄飄地……


    他沒有手!


    紫翼一顫,雙手沒了翅膀也就沒了。


    鳥妖若沒了翅膀,不死也廢了。


    太殘忍了!


    它目中溢出憤怒,紅了眼圈。


    籠中的風辰自知已無活的可能,他的傷勢太重,雙翅被黃樺斬斷時便已經知道自己會是什麽樣的下場,為了不讓他逃走,他的膝蓋也被打碎了,連站都成了奢望。


    連日來他受盡了酷刑,已到了極限,現在不過是隻有一口氣的活死人罷了。


    他虛軟無力地笑了笑,因嘴中被塞了一團棉布,這笑也是極為艱難的。


    想死的心從被俘的那一刻就有了,隻是怎麽也死不掉,這樣的日子是一種煎熬,令他度時如年。


    他突然抬起頭,想看一看天空,他是鳥妖,天空就是他的一切,即便永遠都無法再飛了,他也貪求著天空的那抹藍色,想像著自己翱翔於天際時的那抹暢快感。


    好想再飛一次,一次就好。


    抬頭時,被散發遮住的麵容露了出來,蒼白的,也是灰暗的,臉龐上沾滿了血汙,已看不出容貌,但紫翼還是認出了他。


    那一刻,它的心就像炸裂了一般的疼痛。


    師傅!


    竟然真的是師傅!


    他的眼睛已經瞎了,眼窩處一片空洞,隻剩下腫紅的眼皮。


    它記得師傅有一雙很好看的黑眸,總是暖暖地看著自己。


    現在……現在……


    為什麽會這樣!?


    它的心頭升起了強烈的恨意,仇恨就像傾倒墨汁,染黑了一切。


    為什麽要這樣殘忍!?


    斬了雙翅,毀了眼睛,這就是犬妖族對待俘虜的手段嗎?


    大人說的對,越是大妖之族,越是殘忍無比,對待他族的妖更是禽獸不如,如果不是這樣,又怎會有紛爭,又怎會有種族上的差異,不都是妖嗎?


    天下會這麽亂,都是這些大妖之族的錯。


    師傅……我該怎麽做,我該怎麽救你!


    激動和仇恨,讓它激烈地撲閃著翅膀,不停的撲閃著。


    一根羽毛飄落,緩緩向井中落去,落在了風辰的臉上後,又飄然落地。


    風辰感覺到了,仰頭看去,沒了眼睛他什麽都看不到,但這羽毛的氣味,他認得。


    是紫翼。


    這個傻丫頭,她來做什麽?


    師徒兩人遙遙而望,卻什麽也做不了。


    他看不見,說不了話。


    她同樣也無法言語。


    無言的相對,隻是徒惹傷痛。


    風辰在心中嘶鳴:紫翼,走!離開這裏,這不是你來的地方!這裏犬境王宮的重地,連一隻蒼蠅都不可能飛進來,她又如何能進來的,若被發現了,一定會被殺死。


    走啊!為師註定喪命在此了,但你不可以,隻要你還在,大人在這犬境之中就還有眼線!你知不知道!


    他在心中吶喊,牽動了臉皮。


    抖動,震顫,期望著紫翼能看懂。


    天空的紫翼察覺到了,因為它太熟悉他了。


    師傅,徒兒一定會救你,一定會想辦法救你的。


    就算沒了翅膀,就算沒了眼睛,也沒有關係,大人一定有辦法治好你。


    隻要能救你出去,一切都會好的。


    倏地,遠處響起一陣哨子聲,驚醒了紫翼。


    這哨聲它太熟悉了,它得馬上走,不然讓她找來,一定會引起懷疑,它不舍地再次看了一眼風辰,然後鼓足了力氣飛走,但心中的痛苦難以抑製,讓最簡單的揮翅,也變得很艱難,好似千斤重,讓它越飛越低。


    最後,它飛不動了,直接從空中摔落。


    「平安,你在哪?」


    不遠處的雨默叫喚著紫翼,並不停吹響手中的木哨子,視線一瞥,看到空中一抹紫色像斷了線的風箏,搖搖而墜。


    她一驚,拔腿跑了過去。


    「平安!」


    紫色的金剛鸚鵡摔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雨默趕緊將它抱了起來,仔細檢查,身上並沒有什麽傷,隻是掉下來的時候,鳥喙擦到了地麵有了一點擦痕。


    「真是的,誰讓你亂跑的,調皮了是不是?和你說過幾次了,要循序而漸進,不能胡來,為什麽不聽話,要是翅膀受不了負荷,骨裂了,就要做手術了知不知道。」


    雨默抱著紫翼迴了寢宮,紫翼幽幽地從悲痛中醒來,第一眼瞅見的就是她。


    她正梳理著它的羽毛,嘴中不停地叨念著它的調皮。


    「你以後要再瞎跑,我就用鏈子鎖著你,看你還怎麽跑,還好這次翅膀沒事,不然有的是你哭的時候。」


    翅膀,鎖鏈,這些詞此刻在紫翼心裏就是禁語。


    它憎恨地瞪向雨默,內心激盪起一股殺意。


    她是犬妖王最珍愛的女人,若是殺了她,他一定會很痛苦吧,就像現在的自己這般。


    尖銳的鳥爪,彎如勾,悄然地伸了出去。


    咽喉,劃破咽喉的話,她就死定了。


    它要她血濺當場,它要為師傅報仇,它要讓犬妖王也嚐嚐這種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


    「媽媽……媽媽……」


    突然,一隻白色的蹄子踏了上來,一腳踩住了它的爪子。


    它一驚,內心的仇恨被驚得散去了一部分。


    那隻蹄子又踏了過來,直接踩到了它身上。


    「媽媽……媽媽……」


    毛球搖著尾巴,撒嬌地蹭著雨默。


    「你又餓了嗎?」


    毛球晃著毛隆隆地腦袋,用蹄子撥弄著她的手。


    要吃的無疑!


    「好,好,吃飯,吃飯!」


    雨默將它放到地上,喚了聲木香。


    「小姐,有什麽吩咐?」


    「取個墊子過來,將平安放上麵躺著,它今天肯定嚇壞了,站不了鳥架。」


    「是!」


    雨默離開後,紫翼抖著自己的爪子,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現在還不能殺她,不能壞了大人的計劃,必須要忍耐下去。


    但……它發誓,早晚有一天,它會像犬妖族對待師傅那樣對待這個女人。


    ------題外話------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弱肉的強勢的世界,沒有絕對的錯,和絕對的正確。


    贏的那方才叫正義。


    10月4日繼續值班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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