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時候,雨默進行了搬家。


    雖說是搬家,但完全用不到她出手,自有一群人替她辦好了一切,她隻要帶著自己這個人和一隻鳥入住就行了。


    魅羅的寢宮在王宮的最高處,占地相當的大,除了正殿外,還有四座副殿,隔著一道宮門,但離得不遠。


    寢宮的正殿由紅色的宮牆環護,綠柳周垂,甬路相銜,山石點綴,光是長廊就有四條,還有單獨的花園。


    花園中,百花錦簇,滿架的薔薇爬滿了半麵的宮牆,園中還有一方水池,養著各色小魚,有一白石板路跨在上頭,可直通寢宮正門。


    雨默沿路而來隻覺得富麗堂皇,原本她住的地方已經夠奢侈的了,到了這裏才知根本沒得比較。


    琳琅和木香走在前頭,提著燈籠,替她照明。


    進了寢宮後,她又是一頓驚,這可比她住的寢殿大多了。


    殿正中安放著金漆雕刻的寶座,前頭是碩大的書案,背後是一個風屏,隔了一道空間出來,兩旁有六根高大的金柱,上頭雕刻著都是古來有名的神獸。


    仰望殿頂,中央藻井有一條巨大的長著翅膀的神犬,嘴中垂了一顆銀白色的大圓珠,周圍環繞著六顆小珠,犬頭、寶珠相互輝映,照得殿中宛若白晝。


    後頭才是寢殿,一樣的雕樑畫棟,富麗堂皇。


    尤其那張床……真的很大!


    雨默隻覺得奢侈得有些過了,不過想想,魅羅是王,不住的好一點對不起他這個身份啊,但想到要一起住,心裏不免有些緊張。


    以前她自己有住的地方,現在這算同居了吧?


    那張紗幔圍繞的大床,看在眼裏,頓生出一些很春色的畫麵來。


    她的臉立刻就紅了,越想越緊張,隨手指向前頭四座副殿。


    「琳琅姑姑,那是幹什麽用的?」


    「那個……」琳琅吞吐道,「那個是用來……用來……」


    「嗯?用來幹嘛的?」


    「姑娘還是不要問了,天晚了,進寢宮早些休息吧。」


    她這般避諱,更引得雨默好奇,說道:「要是無關緊要的話,我住那邊好了!」


    「不行!」琳琅急道。


    「為什麽不行!」


    「那是……」


    「到底什麽呀,你別支支吾吾啊?」


    琳琅沒法子了,隻得迴道:「那是姬妾們住的寢殿……」


    姬妾!?


    雨默一愣,遙望著那四座小殿宇,這麽說的話豈不是小老婆住的地方。


    她要住進去的話……


    呸!


    才不要住呢。


    基於上次金姬銀姬的事,她是知道犬妖族是可以一夫多妻的,隻是王後依然為尊,且對姬妾有決定去留的權利,但與魅羅確立戀愛關係後,這種事她卻沒有考慮過。


    如今偶然涉及了,心中頓時窩起了火。


    這種殿還留著幹什麽,應該直接拆了。


    她又問道:「王後住哪?」


    沒道理王的寢宮裏隻有姬妾住的地方,而沒有王後住的地方吧。


    「王後有自己的寢宮,離王的寢宮不遠……在西麵。」


    犬妖族的王後有與王一同協理政務的權利,若是王在外打仗,王後便可輔助執政,地位等同於王,所以也有自己的寢宮,分別而居,一是考慮安全,不然哪天遇到刺客,王和王後一起出事的話,那族群就玩完了,二是王不一定隻有一個王後,也是會有姬妾的,自然得分開住。


    分開住,雨默自是能理解的,因為人界的皇帝皇後也是分開住的,但不能理解的是,怎麽姬妾的寢殿可以直接安插在王的寢宮裏,這要在人界,絕對是不可能的事情。


    「王後不住這,姬妾卻住在這……你們這是什麽安排,寵妾滅妻的意思嗎?」


    「小姐誤會了,這四座寢殿,是未立王後前,給王後候選人所用的,王後定下了,寢殿就不會用了,除非王後願意為王留個姬妾下來,但那時姬妾會有其他住所安排,隻是在王需要姬妾侍寢時才會用到這幾座宮殿。」


    雨默明白了,籠統點說就是專給王試試老婆合不合用,以及若是合用了,有需要的時候繼續可以用的地方。


    對此,她嗤之以鼻,並鄙視到底。


    琳琅見她臉色變得很難看,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連忙補充道:「不過這些寢殿已經很久不用了,先王後在世時,這裏就給封了。」


    「嗯?」


    琳琅笑道:「先王隻愛先王後一人,所以這些寢殿也就用不到了。」


    雨默哼了哼,「前人用不到,後人可難說!」


    這話裏的酸味,八百裏地都能聞到。


    琳琅知道此刻多說隻會多錯,要解釋,也是王去解釋,她解釋的再好聽,也是沒用的。


    雨默心裏有氣,於是就霸占了整張大床,等魅羅迴來的時候,死活不讓他上床。


    好在琳琅私底下讓木耳偷偷告了密,不然他肯定不明白她的心思。


    「別氣了,這都是以前的規矩,你要不喜歡,正好,我也很早看它們不順眼了,明天我就找人拆了它們。」他邊說邊試圖爬上床。


    但雨默正在氣頭上,一腳踢了過來。


    「哼,你是王,你想拆就拆,問我幹嘛,走開,別纏上來!」


    「不上來,我怎麽睡覺?」


    好不容易將她騙了過來,正是要過好日子的時候,未曾想第一天就遇到坎了,也是怪他,光急著想要和她朝夕相處,忘了那四座紮眼的寢殿了。


    雨默瞪眼道:「睡、地、板!」


    「……」


    **


    千裏冰封,北風吹雪,紛紛灑灑,淡日無光。


    雪山綿長,看不到盡頭,天幕下的銀峰雪色中流溢著一抹瑩藍,周邊的冰川如玻璃般透明,是如此的雄偉壯觀。


    這裏,便是傳說中的蓬萊仙島。


    大片大片的雪花在空中飄舞,像天女撒下的銀花,晶瑩剔透,那長年積雪的群峰,在漫天飛舞的雪中,似隱似現,一座座山,一片片林,都被雪裹著,宛如一個個穿著銀白盔甲的巨人,俯瞰著整座島嶼的動靜。


    覆蓋著厚厚積雪的地麵,有著明顯的蹄印,並有鮮血沾染,蜿蜒而下,蹄印宛若朵朵梅花,在寒冷雪白的世界裏綻放。


    樹葉在發顫,寒風在唿嘯,它像一隻困獸,拚命往前奔逃。


    它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它的眼睛,已漸漸看不清楚前路,但仍是奮勇向前。


    它全身雪白,毫無雜質,與白雪融為了一體,像是一匹馬,卻又有羊的麵孔,頭上還長著金色的尖角,錐形,筆直朝天,四蹄飛奔時,它腹上一處傷口被撕裂,那一道猛禽所致的抓痕極深,已隱隱可看見它腹腔中五顏六色的內髒,而它的腹部下端很鼓,像是塞了個皮球在裏頭。


    突然,它被石頭絆倒了。


    倒地時,翻了個滾,血流如注,噴灑而出。


    它甩著腦袋,噴著粗氣,掙紮著,搖搖晃晃地,拚了命的想要再次站起來。


    還有一段路,還有最後一段路,隻要過了前頭的山,它就可以逃走了,但它發現眼睛已經看不到了。


    所有的一切仿佛浸入了最黑暗的地方。


    無聲、無光、無念……


    意識是清醒的,卻無法從黑暗中解脫出來。


    腹部傳來一絲劇痛,它粗喘了一口氣,腹部下端那鼓鼓囊囊的地方,正在緩緩的蠕動。


    倏地,一隻小小的蹄印清晰地從裏頭印了出來。


    是胎動。


    這是一隻有孕的母獸。


    「你要出生了,是嗎?在這最不該,也是最絕望的時候……」


    一雙銀白色,卻已渾濁的眼睛,在無光的暗淡中,沉澱著無盡的悲傷。


    一夕之間,它的族群盡滅,曾經與世無爭的世界被鮮血和屠殺渲染成了修羅之地。


    隻有它逃了出來,隻有它……


    因為它懷孕了,孩子即將出生,所有的族獸都奮力保護著它和肚子裏的孩子,它是踏在族獸們的屍體上逃出來的……


    不能怯懦,要活下去。


    即便不能活,也要將孩子平安地生下來。


    迴憶裏,殘酷的殺戮像最無情的冷風,刺骨得刮弄著它鮮血淋漓的傷口,天生就活在冰雪世界裏,從不畏懼寒冷的它,竟然覺得好冷好冷,它快沒力氣了,站都無法站直。


    然而這些都無法讓它絕望,因為它很清楚自己的責任是什麽。


    隻是意識快無法集中了,身體也越來越冷了,但奇怪的是,腹中的小生命火熱的就像一團火。


    好疼……


    它的身體無法抑製的劇烈顫抖,耳邊迴響著自己一陣比一陣嘶聲裂肺的叫喊。


    傷口再度撕裂了口子,血像出閘的洪水,無盡地湧出。


    在經歷了最劇烈的一次疼痛後,一個雪白的,閃著金色光芒的小生命從母親的身體裏滑落了出來,像是一輪小小的太陽,身下的雪也被它的溫暖融化了。


    小小的生命,剛出生,什麽也不懂,隻想緊緊依偎著自己的母親,不停的用頭上凸起的還未長大的,有些圓潤的角蹭著母親。


    母獸趴在雪地上,一動不動,緊緊地閉起的眼角,有淚光在閃動,蜷縮地身體,已殘破不堪,但仍就撐著一股氣息,餵孩子吃了一頓奶。


    奶的味道,有著甜甜的血腥味。


    剛出生的獸崽並不懂,奶水裏有著母親的血,隻是飢餓地,貪婪地吮吸著。


    母獸舔弄著孩子的皮毛,為它細心梳洗,將它雪白的皮毛梳理得更為雪白和光亮。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了!


    忽然,天空上出了幾個黑影,展翅而飛,他們在盤旋,是在找它。


    母獸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但它聽得到,它咬牙站了起來,血水已沾濕了它的皮毛,使它不再雪白,而是鮮紅的顏色,破損的傷口,再也經不住折騰,將裏頭的內髒稀稀拉拉的落了出來。


    巨疼,寒冷,代表著生命的流逝,它明明已經撐不住了,但依然堅定地朝前走去。


    它的使命還沒有完成!


    它叼起剛出生小獸,再次奔跑!


    山頭的盡頭,是族群的聖地,她要將孩子帶到那裏。


    「看到了,在下麵!」


    蒼茫的天空中,四個展翅高飛的巨鷹,找到了它的蹤跡。


    「抓住它!」


    雪白的山坡上,鮮血像一條長長的紅色綢帶,無盡的伸長。


    它快到了,就快到了。


    眼前即便是黑暗一片,也無礙於它的行動,在巨鷹快要捕捉到它時,前頭的聖地有了動靜,轟隆隆地發出鳴叫。


    山在震,地在抖。


    風雪加大,肆虐著能看到的一切,揚起厚重的雪霧,隱去了它的蹤跡。


    它已衰落到極點,將口中叼著的小獸放入山洞中,洞中到處都是結冰的晶體,冰霜覆蓋,寒氣逼人,唯獨盡頭是一處流水,當一絲光線照射進來的時候,晶體裏隱隱可以看到,是一個個金蛋,但有大有小,有一些靠近了,甚至還能聽到有著輕微的心跳聲。


    母獸咬落了其中一隻因為小獸出現,而一直在發光的金蛋,將金蛋撥弄了出來後,放到河中。


    它緩慢地,踏著自己鮮血,將小獸放了進去。


    小獸抱著它的嘴不肯放,使勁的蹭著,發出唿唿地聲音。


    母獸憐愛地用鼻子戳了戳它的小臉,溫熱地淚也隨之滴落。


    「是個健康,又調皮的小傢夥呢!」


    小獸躺在金蛋中,不停的想要爬出來,但金蛋很深,它太小,怎麽折騰都爬不出來。


    河水飄動,帶著波浪,拱起了金蛋,開始往下流方向漂浮。


    見自己離母親越來越遠了,小獸急了,發出哇哇地喊叫。


    母獸站在那裏,已經看不見的眼睛,依然精確地找到了它離去的方向。


    「我的乖孩子,可憐你一出生,就失去了母親,失去了你的家族,但請你一定要堅強的活下去了,記住這裏,這是我們的命脈所在,有一天當你再次迴來的時候,聖地會指引你,你會得到屬於你的力量!」


    「哇哇哇……」


    「在這裏,它在這裏!」


    洞外的巨鷹仍是找到了它的蹤跡。


    它卻絲毫無懼。


    「壞人來了,母親要去應戰了,記住,你是最後的一隻白澤了,隻要你活著,白澤便不會滅亡!」


    金蛋漂流而去,母獸則堅定的迴頭地衝出了山洞。


    它渾身是血,但依舊威風凜凜,哪怕狼狽不堪,哪怕渾身是傷,依然浴血奮戰,用頭上的尖角戳刺盤旋的敵人,揚起的前蹄,死守著這塊屬於白澤的聖地。


    「我乃白澤的女王,誓死保護聖地,若有來犯者,必誅!」


    它是世間被稱作智者的靈獸,名為白澤。


    通體雪白,頭有金色的尖角,似馬,也似羊,更有著羚羊一般健美的身軀。


    傳說,它通曉萬物的一切,全身皆是寶,隻生活在與世隔絕的冰雪世界裏,神秘而美麗,它就像雪嶺上的綻開的白色的蓮花,吐露出金色的花蕊。


    它在嚎叫,對著蒼天,也對著蓬萊島上的一切生靈。


    大地開始迴應它,震顫,抖動,雪山頂上的的厚雪,開始轟隆隆地滾落,覆蓋在山頂的白雪,咋嚓一聲,形成了雪層的斷裂,巨大的雪體開始滑動,變成一條幾乎直瀉而下的白色雪龍,騰雲駕霧,唿嘯著聲勢淩厲地向山下衝去。


    雪崩了!


    它卻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仰頭看著天空,高傲無匹,也美麗無比,笑對著敵人。


    「以吾之命,永保聖地平安!」


    身後的雪龍,猛撲而來,風捲殘雲似的將它一起掩埋,所到之處,更是天塌地陷,混沌不堪。黑暗開始震盪,空間開始崩潰……


    那曾經棲息著數千隻白澤的美好之地,也被雪龍吞噬了,再也看不到任何的痕跡。雪崩過後,風雪肆虐下,被覆蓋地方開始結冰,堅硬又厚重。


    血色,生命,還有隱藏在白澤身上的秘密,和雪崩一起沉入黑暗的冰雪之中。


    不……


    我的孩子還活著,它將會是下一任的女王。


    白澤吾族,永不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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